小蟲兒在窗外聒噪。 竹蛉,借落子,金鍾兒。
已經在草叢中叫了好一陣子了。
樂琳呆呆地望著窗外。
今日講課的是龐太師,講的是《論語》,還是《大學》?
她完全聽不進半分。
集英殿的格局和育才學館十分相似。
柴玨告訴她,文彥博覺得學館的教學設施效用非凡,故而比照著把集英殿大大改動了一番。
看著前方黑板上密密麻麻的筆記,她心想,如果其他同窗得知這是她的傑作,會不會恨上了她?
官學是分了年齡段的,不過沒有後世的嚴謹,隻是把年紀差不多的湊在一起上課。
原本是為了宮中的皇子皇孫而設的,後來有大臣建議,讓公、侯的子孫也上官學,一來能陪讀,而來也能培養人才。
像樂琳現在所處的課堂,皇室成員隻有三名――柴玨、四殿下柴瑛和六殿下柴璋。
其余的十來人,都是和樂琳一樣,是什麽公、什麽侯的子弟。
安國侯府雖然沒有他們顯赫,但大家知道柴玨對她看重,對她也算客氣。
授課的龐籍講課略嫌苦悶,好歹是有乾貨的。
唯一讓她分心的,是坐在她後面的柴瑛。
甫一進集英殿,柴瑛便對她冷嘲熱諷。
――“喲,怎的如今連破落戶亦能來官學?”
緊接著的,他身邊一夥兒的公子哥兒也跟著起哄。
這個說聽聞安國侯府舉債度日,那個說親眼見樂府的人變賣家產。
虧得柴玨及時趕到,為樂琳引薦,他們才收斂了些。
柴瑛翻了個白眼,嘴角一撇,道:“原來有三殿下做靠山,難怪……”
“你!”
樂琳不禁怒了,她前世與他無仇,今生與他無怨的,怎就無緣無故讓她難堪?
柴玨拍了拍她肩膀,示意她不要生事,待找到位置坐好,才解釋說:“他不是針對你的,是針對我。”
“啊?”
“我前幾日與他幹了一架,他心中不忿,又不敢挑釁我,便把氣撒在你身上。”
“那一架想必是你打贏了。”
柴玨朗聲笑道:“當然!”
說話間,柴瑛也走了過來,故意坐在樂琳背後。
柴玨便壓低聲線說:“皇祖母罰了我們二人抄佛經,還說,若有下次,定叫父皇重重責罰。”
想起那三百篇的《心經》,柴玨心有余悸,囑咐說:“忍一時風平浪靜,還是莫要生事端了。”
樂琳不想柴玨為難,也隻得忍了這口氣。
偏生柴瑛卻不這麽想,時不時地往前面踢一腳,害得樂琳一直分神。
每次回頭怒瞪他,他便扮作不知,佯裝認真聽課。
真是氣煞人了!
此時,龐籍說得有些悶了,便拿著書走下講台,邊說課邊走動。
眼看快要走到樂琳的桌子旁,柴瑛忽而大力一踢,樂琳一個不留神,整個身子撲向前,雙手一推!
瞬間,桌上的墨硯沿著拋物線飛了出去,濺了龐籍一身的墨水。
“樂琅!”龐籍氣得胡子都快豎起來了。
樂琳忙回頭怒瞪柴瑛,對方自然裝作無辜。
她正要拍桌子發作,柴玨立馬起立,對龐籍說:“龐太師,剛剛是我與樂琅玩鬧,他才不慎推倒墨硯的,是我不好。”
柴玨雖是皇子,但向來不作儲君之選;龐籍既是當朝丞相,又兼太師,自然不會對他客氣,
往門外庭院一指,道:“三殿下,請。” 柴玨知道這罰站的規矩,拱了拱手,便往庭院去。
經過樂琳的時候,輕輕拍了拍她,以示安慰。
樂琳知得他的意思,心中更內疚。
倘若當時和柴瑛對質,毫無證據,自己又初來乍到,眾人不一定會相信自己,一個不慎,還落得個誣告皇室成員的罪名。
柴玨替她頂罪,是最好的辦法了。
隻是,她於心何忍?
“諸位翻到《為政》這篇,子曰:‘吾十有五,而志於學……”
龐籍早已恢復心情,繼續講課。
樂琳卻難以平靜。
窗外陽光炎炎,集英殿的庭院裡隻得草叢,並無樹蔭。
柴玨獨自站在庭院中央,光線刺得眼睛都睜不開,唯有舉起衣袖遮一遮。
似是感受到樂琳的注視,他也往這邊看過來,向樂琳笑著眨了眨眼。
樂琳心中一暖,這好友是真心待她的。
“所謂‘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諸位可知此話何解?”
龐籍提問道。
樂琳頓時有了主意,舉手說:“我知道!”
“那便請樂琅為諸位解說。”
她站起來,往柴玨那邊看了眼,內心的想法愈發堅定。
“學生交三十文錢的學費,便可以站著聽課,此乃‘三十而立’。”
――“哈哈哈哈哈!”
霎時間哄堂大笑。
龐籍怒道:“你!蠢材!”
樂琳佯裝不解:“不是三十文錢,那是三十貫錢?”
眾人笑聲更甚。
有個好事的學生問她:“那你說說,‘四十不惑’何解?”
樂琳大聲道:“‘四十不惑’,交四十貫錢的學費,就可以提問先生,問到沒有困惑為止。”
“‘五十而知天命’呢?”
“交五十貫錢,可以知道明天考試之命題。”
眾人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龐籍氣得連青筋都現出來了。
“樂琅!快說說‘六十而耳順’!”
“交學費六十貫錢者,先生會說些你愛聽的話,讓你耳順。”
“哈哈哈哈!”
笑聲響得連文德殿都能聽到。
看著龐籍鐵青的臉色,樂琳眼中閃過一絲狡黠,說上最後一句:
“七十隨心所欲,付了七十貫這麽多錢,便來不來都隨便了。”
――“啪!”
龐籍順手抽起旁邊的一塊墨硯,往樂琳扔去。
樂琳閃身一躲,沒有打中。
墨水濺落在她素色的直綴上,仿似一副潑墨的桃花。
“你!出去!”
樂琳也學柴玨那樣拱了拱手,在一片喧囂聲中,漫步走了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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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中,柴玨看見樂琳走來,滿身的墨水,狼藉不堪。
“你也被罰了?”
“龐太師大概是覺得我愚鈍不堪,無藥可救。”
柴玨不知怎麽樣形容此刻的滋味。
有點鹹,因為汗水滴落到唇邊。
為什麽會覺得甜甜的?
他幫樂琳頂罪,是因為此事是由自己而起的。
皇祖母常說,施恩莫忘報,他深以為然。
但看到“樂琅”竟設計讓自己也被罰站,他喉嚨中感到有股溫熱的甜。
還有一絲絲莫名其妙的辣。
“我也不喜歡龐太師。”
這是他第一次在背後議論師長。
逾越的感覺,讓他覺得很刺激。
“正常啊,他怎麽可以不問緣由就先罰你了。”樂琳還在為柴玨抱打不平。
柴玨搖了搖頭,道:“隻要有人認,他又何必深究。”
宮中、朝中的事情,哪件不是這樣?
又歎息道:“這般得罪他,於你無益。”
樂琳抬頭望天,碧空烈日,雲卷雲舒,好不愜意。
“不作無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
柴玨聞言,心裡似有顆小石子扔入湖中,泛起不斷的漣漪。
不作無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
快哉,快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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