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大氣中,洋溢著一種甘甜的香氣。 白菊,是白菊的氣息。
庭院的白菊花正開得燦爛,兼著露水的濕潤氣息,散發著清爽的甜。
樂琳作了一夜的噩夢。
她一時夢到侯府破產了,被一群債主上門逼債。一時,又夢到辛霽拿著尖尖的利刃,狠狠地刺向她,邊刺邊喊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快快納命來!”
嚇醒了,又迷糊睡去。睡著了又再噩夢。
半夢半醒間,天色已漸白。
此日正好官學休假,本想再懶睡一會兒。卻未料辰時未到,石氏便喚醒了她,說是柴玨到府上來尋她。
睜著蒙蒙松松的雙眼,樂琳歎氣道:“娘,就叫他等等,我睡到午時再起。”
石氏拍了拍她的頭,好笑道:“怎能叫三殿下久候?你這小懶蟲。”
樂琳無奈,隻得起床梳洗。
……
“你這般早,尋我何事?”
樂琳毫不客氣向地柴玨抱怨道。
柴玨正默默欣賞著小廳外的景致。
庭院深深。
木芙蓉,番紅花,紅花的羊蹄甲。
藤蔓纏繞著老松,垂懸著好幾串零星的花房。
是白藤與紫藤。
紫白相間的藤花,沐浴著淺淺的晨曦,靜穆、淡然。
“樂琳,你府中的庭院比禦花園更好看。”柴玨把心頭浮現的話直截地說出來。
樂琳佯怒說:“你擾人清夢,就是為了賞花?”
“本來不是的,”柴玨回頭笑道:“不過,本殿改變主意了。”
“嗯?”
“聽聞安國候府景色為汴京一絕,你陪我逛逛可好?”柴玨凝視著樂琳,笑得無暇。
樂琳卻嘟囔著道:“汴京一絕?我怎的都不曉得。”
“來,走吧。”不由分說,柴玨推搡著樂琳出門。
……
林蔭路下,秋風颯爽。
二人無目的地漫步著,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談,舒適、愜意。
樂琳問:“你到底有何要事?”
柴玨道:“後日,第八刊便要出版了。”
“然後?”
柴玨歎了口氣,回眸道:“我心裡頗有些不平靜。”
“為何呢?”
“我擔心劉閣老和文少保。”
樂琳笑說:“你不是已經打定主意了嗎?”
“樂琅,倘若他們憤然辭了編輯之職,你可有後著?”
“沒有。”
柴玨聞言,劍眉深皺。
樂琳拍了拍他肩膀,笑問:“你可曾聽說過一句話?”
柴玨問:“什麽話?”
樂琳道:“談判是一門藝術。”
“談判?”
“嗯,談判。”
樂琳撿起一根樹枝,邊玩弄邊道:“你不是官家,無法讓他們聽命於你;我縱巧舌如簧,也也未必能勸服他們。為今之計,只有拿出他們想要的來和他們談判,務求相互讓步。”
“他們二人隻為抱負,並非為財,而我們除了財帛,還有甚麽能作誘?”
柴玨無奈,更覺得此事任重而道遠。
“編輯的權力。”樂琳把手中的樹枝遞給柴玨,炯然道:“把編輯的權力擴大,這就是最好的誘餌。”
柴玨似懂非懂。
樂琳徑自道:“譬如你說,這屋子太暗,須在這裡開一個窗,大家一定不允許的。”
“嗯?”
“但如果你主張拆掉屋頂,他們就會來調和,
願意開窗了。沒有更激烈的主張,他們總連平和的改革也不肯行。” 樂琳說的,是魯迅先生在文章《無聲的中國》裡的一段話。用在此處,最適合不過了。
柴玨沉思片刻,豁然道:“我想到辦法了。”
“那便按你所想的去做吧。”她對這位好友,是無條件地信任。
說話間,一陣風吹過,吹落片片黃葉,淒美得恍如詩篇。
“三殿下啊,”樂琳感概:“你看這秋葉。”
“唔?”
“你也好,我也好,都終將有凋零似落葉的一日。”
“所以?”
“所以,做你認為是對的事,義無反顧、一往無前。”
“好!”
……
颼颼不覺聲,落葉悠悠舞。
不知不覺,二人走到一無人煙之處。
遠遠有個偌大的湖,極目窮眺才能望到邊。
湖水翠綠而深不見底。
秋風拂過,泛起波光粼粼。
離岸邊不遠處有一亭子,四面俱是遊廊曲橋,蓋造在湖水上,四面雕鏤窗格均是有些年份的紫檀。
亭子上有一牌匾,書曰:“聆風亭。”
“此處是聆風亭,”柴玨道:“那此湖必定是聽月湖了。”
“聆風亭,聽月湖?”
怎麽柴玨比她還要熟悉?
柴玨似是心有靈犀,明白她的疑惑,他解釋道:“我曾聽刑安說起過你府中的景致,他說安國侯府有‘風花雪月’四絕。”
“風花雪月?”
聆風亭、聽月湖是“風”、“月”二景,她問:“那還有二景呢?”
“若我沒有記錯,應是‘醉花溪’、‘寂雪林’。”
“聆風、聽月、醉花、寂雪,”樂琳歎道:“不曾想,我家後院竟有個世外桃源。”
柴玨道:“走吧!”
“不去亭子坐坐?”
“不忙,去齊了‘風花雪月’,再回來乘涼也不遲。”
……
走過一道小徑,忽見藤蘿秀樹,白石崚峻,蔥木掩映。
聽得潺潺的水流聲,似琴音般悅耳。
二人忙隨聲而覓,走了小半刻,忽然見一帶清流,從花木深處瀉於石隙之間。
峽谷幽深,森林深處。縷縷微風,絲絲涼意。
聲喧亂石中,色靜深松裡。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葦。
丹桂、鳳仙、蒜香藤。
流水清澈得不帶半顆沙,不時有花兒跌落溪中,花香愈發沁人心脾。
“花無意,落花有意,”柴玨想起之前聽到的一個對子,脫口而出:“意在無情水。”
碰巧這個對子樂琳也是聽過的,默契道:“水有情,流水無情,情無有意花。”
兩人相視而笑,柴玨道:“走,還剩最後一處。”
“好!”
……
沿著溪水,走上小山谷,頂處竟是一片竹海。
滿眼都是翠綠與墨青。
此刻該是午時左右,一陣風吹過,竹海上湧著暗浪,一浪推著一浪,漫無邊際。
“寂雪林?”
“嗯,應該是了。”
樂琳抬頭看了看天,層層的竹葉把天空都遮住了。但隱隱約約感到雨前的氣壓。
“好像要下雨了,要不要回頭走?”樂琳問。
柴玨道:“我難得來一趟,你再陪我一回可好?再說了,你不好奇這寂雪林後面會有什麽嗎?”
樂琳確實十分好奇,便依他所言,繼續漫步。
二人茫茫無際的竹海,仿似迷失於不知名的時空之中,心境忽而變得十分寧靜。
“三殿下,”樂琳問:“你上次曾說,他們不會選你為太子?”
“嗯。”
“為何?”
“你覺得我能勝任?”
“嗯。 ”樂琳點頭,她是真心這樣認為的,雖然沒見過大皇子和二皇子,但柴玨起碼比柴瑛和柴璋要好得多。
好友的肯定,讓柴玨心中悸動,但更多是黯然。
他正要回話,卻聽得身後有人在說話。
——“你難道還不明白我的心意嗎?”
男子表白的聲音在寂靜的林中,份外響亮。
樂琳與柴玨循聲望去,看見二三丈遠的林間,隱約有一男一女。
柴玨壓低聲音問:“會不會是你們府中的仆役?”
樂琳十分尷尬:“是也罷,不是也罷,總不好去看的,我們回去吧。”
柴玨不以為然:“有何不可?不知廉恥的又不是我們。”
說罷,輕手輕腳地往那二人的方向移動。
誰知走到一半,他卻僵僵地停住了。
樂琳不知道他發生何事,隻得也跟了上來。
只見那女子背對著他們,看不清模樣,看身段應是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穿一身淡紫色的織錦,不似仆役的打扮。
而那男子穿月白色錦緞圓領袍,溫文爾雅,神采英拔。
眉目間,竟和柴玨有幾分相似。
——“二哥?”
怔住了許久的柴玨,訝然喚道。
男子視線望了過來,看到他們二人,也是呆住了。
那女子亦聞聲回眸。
這次,輪到樂琳怔住了。
——“阿……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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