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介’?” “《汴京小刊》新專欄的作者,我之前和你說過的。”
樂琳目光一下子黯了下來:“我記得。”
她自然是記得這個名字的。
爐子裡的火焰燒得旺盛,發出“啪啦”,“啪啦”的聲響。
瞬間的沉默,讓柴玨不由得狐疑。
“怎麽了?”他問。
“沒什麽……你詳細說說,你二皇兄是怎麽和你說的?”
樂琳反問道。
柴玨直覺這裡頭有些文章,但一時也摸不著頭緒,隻得把柴琛的原話與樂琳複述一遍。
“他說,‘甫介’的社評精辟入理,字字珠璣,是個有大才的人。”
“還有呢?他還說了些什麽?”
“二哥還說此人志存高遠,胸懷家國……”
“嗯。”
樂琳點頭,若她沒有猜錯這個“甫介”的真實身份的話,那麽這大宋朝確實沒有比他更志存高遠、胸懷家國的人了。
她心中暗自讚歎,這柴琛還真是慧眼識英。
柴玨又學著柴琛的語氣道:“就憑他一句‘有司必不得已,不若取諸富民之有良田,得谷多而售數倍之者。貧民被災。不可不恤也’,為兄敢與你打賭,此人日後必定名留青史。”
“確實。”
樂琳歎了口氣,頷首道。
炭爐裡的火光,映印在她的幽黒的眸子裡,不知何故,竟有些森森的冷意。
此人的大名,確實留在了史書上。
但是……
樂琳把吃到了嘴邊的榛子放了下來,皺眉沉思。
但是,這個人掀起的風波,觸及整個大宋的每一個角落。
即便他死後,那場變革的余震依舊左右了大宋的命運。
他的功過,歷朝歷代都沒有一個定論。
褒貶不一,眾說紛紜。
他的支持者和信徒們說,這是個力挽狂瀾的聖人。
反對的人,一句“宋政之亂,自神宗始”,便道盡百姓對其變法的不滿和怨憤。
……
“你似乎對‘甫介’此人有些微詞?”
柴玨問道。
樂琳並不否認,只是反問:“何出此言?”
“上次在編輯部那時,文少保盛讚‘甫介’的文章之時,你說……”柴玨回想了好一下子,說道:“‘甫介’此人想必是個剛直執拗之人,所謂剛極易折,可能不太好相處。”
“嗯。”樂琳並不否認。
柴玨好奇道:“你認識他?”
“不認識。”
“那你怎麽能這麽篤定地推斷呢?“
“猜測而已。”
說罷,樂琳又岔開話題,問道:“那麽,你二哥是鐵定了心要拉攏‘甫介’了?”
柴玨點頭,回想到柴琛急不可耐的樣子,心裡也莫名地狐疑:“我回他道,用筆名的作者往往不想別人知道自己真實身份的,所以要先谘詢過‘甫介’,才能為他引薦。”
“嗯……”樂琳把那吃剩一般的榛子放入口裡,有滋有味地吃完,才道:“真可惜你二哥的如意算盤要落空了。”
柴玨不明所以:“哦?”
樂琳笑道:“不是麽?王安石早已在朝中為官,何需他舉薦?”
“你怎麽知道他的本名是王安石?”
柴玨訝然問。
“我……”樂琳怔了怔,才道:“我曾讀過王大人的文章,覺得‘甫介’的文風與他甚是相似。”
“王大人?”柴玨茫然地看著樂琳。
“舒州通判王安石王大人,我父親生前曾收藏了他的文章策論,故而我有閱讀過。”
樂琳心裡快速地盤算著,如此應答道。
雖然她無法確切知道現在到底是公元多少年,但是根據一些蛛絲馬跡,還是能推斷出一些大概。
——龐籍是司馬光的恩師,司馬光比王安石要略年長少許。而暫時還沒有見到司馬光,並不能確認司馬光的年紀。不過,龐籍是仁宗朝的宰相,中間隔了英宗一朝,然後王安石是之後的神宗朝中期的宰相。
想來,他們大概差了兩輩吧?
龐籍如今是六十來歲,那麽王安石應該是三十歲左右。
加之,歷史上,王安石在任舒州通判期間,勤政愛民,治績斐然,故而被文彥博以恬淡名利、遵紀守道向宋仁宗舉薦,請求朝廷褒獎以激勵風俗。王安石卻以不想激起越級提拔之風為由拒絕。
如今,雖然歷史有了偏差,但文彥博已發現了王安石的才華,離舉薦他也不遠了。
那麽,如今的王安石,大概還在舒州任職通判。
然而,柴玨卻瞪著眼睛望向樂琳,仿佛她說了什麽荒誕無稽的話一樣。
他說:“王安石隻考了兩次科舉,屢試不第,後來便沒有再考了,他如何會是你所說的舒州通判?你興許是認錯人了。”
樂琳比柴玨更吃驚,她脫口道:“王安石屢試不第?你放屁!”
柴玨不知道她為何竟訝然得連這粗言穢語也出動了,他望著樂琳,琥珀色的眸子澄澈得不帶一絲隱瞞,懇切地道:“真的,他兩次鄉試都是解元,但每到了會試便名落孫山。之後,他便不曾再去考科舉……直至兩年前,他父親過世,他丁憂至今。”
樂琳如同雷轟電掣一般,似個木頭做的人兒一樣,傻傻地戳在那兒。
若她沒有記錯,王安石在二十出頭初試便進士及第,之後歷任揚州簽判、鄞縣知縣、舒州通判等職,政績顯著。
她還記得以前看的史書裡曾提及過,王安石少年的時候曾隨父入京,以文結識好友曾鞏,曾鞏向歐陽修推薦其文,大獲讚賞。
退一萬步說,即便這個時空真的因為蝴蝶效應發生了偏差,王安石會試的文章不得考官心意,但歐陽修應該亦會舉薦一二吧?何至於名落孫山?
樂琳問道:“他是否認識歐陽修?”
柴玨歎息說:“倘若他認識歐陽學士,斷不至於如此落魄。”
“他很落魄?”
“嗯,”柴玨搖了搖頭,長歎道:“人總有不如意的時候,如二哥所說,這般文采風流的人物,總不會是池中之物的。”
樂琳忽而捕捉到一個很重要的細節:“你說他父親兩年半前過世了?”
“嗯,”柴玨娓娓道來:“臨川軍判官王益,三年前因牽涉戶部侍郎岑德平貪墨案被削籍,之後鬱鬱而終。”
“王益……”樂琳又問:“王安石可是三十歲上下?”
“剛好三十。”
樂琳沉吟不語。
年齡對得上,連他父親的名字都一樣,也是臨川軍判官。
只是,王益在原本的歷史裡,絕不是這個時節點死的。
倘若他是在王安石被文彥博舉薦的前後死的話,那王安石便要丁憂,文彥博亦不可能越禮舉薦要丁憂的人。
“岑德平是誰?”
原本的時空裡,她並不記得有過這麽一個名字。
柴玨難以置信道:“三年前那轟轟烈烈的戶部侍郎貪墨案,你竟是不記得了嗎?”
樂琳坦然地搖頭:“三年前,家父因故身亡,我心痛不已,並無心思關注其他的事情。”
然而,電光火時間,一個念頭閃現過腦海,她直覺得渾身顫抖。
——為什麽,都恰好是三年前?
……
手機用戶請到m.qidian.com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