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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貴性》第207章 黃雀終現
龐籍臉如槁木死灰那般的顏色,喃喃問道:“為什麽……”

 為什麽皇城司會有這封信?

 “回丞相的話,在淳昭二十一年,關怡興一案判決之後,官家料到有人欲行毀屍滅跡之事,特地暗中命微臣事先將有關此案的證據偷龍轉鳳。”

 於甲鷳簡潔清晰地解答了他的疑惑。

 龐籍皺著眉頭,疑竇又添:“你說的‘官家’是先帝?”

 先帝知道關怡興是被陷害的?

 “不,父皇並不知情。”這次回答他的是官家:“他說的‘官家’,是朕。”

 龐籍楞著兩隻眼睛,發癡一樣地看著官家。

 官家當年就知道這事情的底細了?

 但先帝卻不知情?

 不。

 不可能!

 皇城司隻對皇帝負責,倘若他們當時就掌握了證據,怎的會不告知先帝。

 他的反應,在官家的意料之中。

 “丞相,你記不記得皇城司最初的總管事是誰?”

 一言驚醒夢中人!

 趙匡胤。

 皇城司,乃是由太祖朝的殿前都點檢趙匡胤提議創立的。

 趙太后正是趙匡胤的孫女。

 龐籍深深吸了一口氣。

 仁宗朝的諸位皇子當中,太子柴桂鋒芒畢露,用盡手段結交朝中重臣;晉王柴楓不遑多讓,著力於拉攏掌兵權的外戚。

 甚至連柴榛、柴樺、柴柏這樣不入流的皇子,在那場你死我活的爭奪之中,也是出盡法寶。

 唯獨只有官家——當時的越王柴楠,低調得如同透明。

 不拉幫、不結黨,甚至與朝廷、軍中都刻意保持距離。

 他自稱“大宋第一閑人”,隻踏實沉穩地完成一些諸如視察水患、南巡江浙之類無關痛癢的政務。

 不功不過。

 在眾人眼裡,越王既不出彩也沒有任何優勢。

 要不是淳昭二十二年河間府那場大捷,大家都快要記不起還有這麽一號人物。

 ——“醇之,你覺得會是誰?”

 大約是在太子被廢的前後,有一次,杜衍私下問他。

 彼時,龐籍不過思索稍許,就答道:“應該是晉王,又或者齊王吧。”

 “越王呢?”

 “唔……”龐籍遲疑了一下:“世事無常,也並非絕對不可能。”

 言下之意,是如無意外的話絕不可能。

 即便後來官家半夜密召,授遺詔說傳位予柴楠,他也不過覺得是這人只是運氣太好而已。

 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

 如今知曉了前因,龐籍慚愧得冷汗直冒。

 太天真的人是他自己。

 在所有人不知情的時候,眼前人早已把皇城司牢牢收在手中。

 官家一早就看清楚,與百官結黨,只會讓先帝厭惡。

 而先帝一生都被外戚掣肘,拉攏軍中人物,更是犯大忌。

 只有皇城司,神不知鬼不覺,卻因為直接與皇帝匯報,反而最能左右大局。

 “若是當年皇城司將此事告知父皇,丞相恐怕已經身首異處……”

 官家饒有意味地看向龐籍,如同看著獵物的禿鷹:“丞相,你該是時候還朕一個人情了。”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蟬高居悲鳴飲露,不知螳螂在其後也。

 螳螂委身曲附,欲取蟬,而不顧知黃雀在其傍也!

 就在龐籍死死緊盯著呂夷簡的時候,官家不動聲色地注視著這一切,布下了天羅地網。隱忍十數載,出其不意地反戈一擊。

 無怪乎官家對自己在朝中獨大視如不見,原來是有意為之。

 控制一個人,自然比控制一群人要簡單。

 這隻黃雀潛伏得太深,太深。

 太久,太久……

 “官家,這封信也證明不了是老臣所為呀。”

 佯裝鎮定,龐籍做著垂死的掙扎。

 “莫須有。”

 官家隻回他簡單的三個字。

 莫須有。

 意即‘也許有’。形容無中生有,羅織罪名。

 龐籍聞言,頹然地低下頭。

 是的。

 只要有這麽的一封信,自有盼著他倒台的人去網羅其余證據。

 要是在崇寧初年,他還可以拉攏曹家、王家、高家又或者韓家,以作製衡。

 此刻,他的身後已經空無一人。

 他披荊斬棘,為官家剪盡所有牽製的繩索。而今回首,才驀然發現,自己的身上早在不知不覺間綁上了操控的線。

 “丞相,”

 失神之際,他聽得官家說道:“朕並不是非你不可,只不過,常言道‘衣不如新,人不如舊’。丞相賞面的話,朕當年的承諾依然有效。天下大定之際,你會是史書上最負盛名的丞相,名垂千古,流芳百世。”

 恩威並施。

 龐籍長長吸了口氣,不接話。

 官家道:“待你百年之後,朕會如喪考妣,慟哭長歎:‘龐丞相殂逝,朕遂亡一鏡矣’。”

 他說的,是唐太宗與魏征的典故。

 “朕與丞相會是以後所有君臣的楷模,這不正是你們讀書人最夢寐以求的事情麽。”

 龐籍冷眼看著官家,原來,過去的十數載,自己都不曾真正了解這人。

 這是個狡詐的君王,表面言笑晏晏,內裡殘忍又霸道。

 “如果老臣不賞面呢?”

 “不,丞相你不會。”

 “官家何以這般肯定?”

 “因為,丞相是個聰明人。”

 有籌碼在手,才有資格談判。

 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他如何能不賞面?

 如何敢不賞面?

 龐籍頓覺得渾身都使不上半絲力氣,撐著扶手,背脊癱軟地靠著椅背而坐。

 身下這張代表著威嚴與尊貴的“太師椅”,放佛長滿了看不見的鋒利的刀,刺得他鮮血直流,痛入骨髓。

 如坐針氈,是他罪有應得。

 “哈哈哈哈……”

 龐籍先是吃吃而笑,繼而放聲大笑,笑得如顛如狂,全身發抖。

 鹹味的淚水順著他臉頰上的皺紋流入口中。

 官家問:“丞相因何喜極而泣?”

 龐籍答他:“老臣想起一個笑話。”

 “哦?”

 “先帝臨終前,咳,曾和老臣說過,咳咳……”他笑得太過,要略略緩一緩氣,方能把話說完:“先帝說,官家你的性子,像極了他。”

 “哈,”官家也笑了起來:“‘皇二子越王柴楠心性純良,深肖朕躬’,父皇他好像真的是這麽以為呢。”

 官家念的,是先帝遺詔裡的一句。

 龐籍拭了拭眼角的淚痕,輕輕地搖頭,微微歎氣,問道:“官家,這是不是世上最好笑的笑話?”

 “確實,”官家抿過一口茶水,笑道:“很難找到比這個更好笑的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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