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挹婁和張廣才的心裡,他們彈子兒時的歌謠,又響起。 他們倆攀上的兩棵樹,離著很近,像在一棵樹上似的。有月光投射進來。挹婁指了指自己耳朵後邊,示意張廣才往馬耳朵後邊彈。任何動物的耳根子都很脆弱,打在那裡,馬會很疼的,一下就能炸起來。
張廣才會意,點點頭。
二人把陶丸抵在手指甲上,瞄了起來。
二人在心下唱道:
“彈一彈,
二百年,
三更叉,
四百八,
小紅棗,
往裡倒!”
“倒”這個字,一念出來,手指的陶丸就彈出去——畢竟是黑暗之中,到底彈沒彈到馬耳根上,確切的不知道,反正,兩匹馬大驚,急溜溜嘶叫,象不可忍,跌跌撞撞地就衝出了樹林。馬驚就有這個特點:一匹馬驚了,很快就感染另外的馬,別的馬也驚了,也向林子外邊跑去。
這樣一來,樹林裡的馬群就炸開了,蜂擁往出奔跑,嘶鳴,擠撞,登時大亂。兩個遊動哨的兵士過來製止,但一看這樣的局面,他們倆都不敢著邊兒。
三個帳篷裡的人都驚醒了。兵士們都是和衣而眠,出來,都是一身戎裝,只有大胡子,匆忙間,套上一條褲子,用根繩子纏著褲腰,大喊著,“怎麽回事?及盧的(夫余罵人話),馬怎麽毛了(驚了)?!
遊動哨的其中一個兵士說,“是那隻鷹,驚了馬群!”
“快,快騎馬追!”大胡子下著命令,自己率先跑了出來,直奔靠車馬道的樹林邊。
有個兵士跑來了,說,“稟阿爾什不什戶,我們的坐騎也都跑了!”
“怎麽回事?!”大胡子大喊。
那個兵士說,“不知道。”
大胡子走到拴他們坐騎的樹旁,看一看,說,“這是鷹?鷹能解開馬韁的繩扣兒?”隨後他指點著三個兵士,聲嘶力竭地喊道“你,你,你,你們仨,去追馬,追不回來,殺你們全家!”
三個兵士應聲,就跑了出去。
剩下的六個兵士,大胡子對他們說,“把馱架護起來!以防賊人!”
他們馬上的馱架放在他們帳篷的一側,有五六十架,那裡邊都是曹操以皇上的名義賞賜的金銀、綢緞和沿途換回的東西,這幾乎是大胡子的命。他對追馬的兵士說,追不回馬,殺你們全家,實際上,他的頂頭上司也對他說這番話,他敢輕視這些貨嗎?
大胡子返回他的帳篷,不一會兒,就穿戴整齊,手中握著一把鬼頭大刀,走了出來,向護馱架的那些兵士走去。
張廣才看到此,無聲地歎了一口氣——大胡子這麽小心防備,又沒有得手的機會了。
挹婁和張廣才還在樹上,他倆離放馱架的地方,還有一段距離,但是……想要襲擊大胡子,不可能;去他的帳篷,找那顆珍珠,敢嗎?放馱架的地方,離他的帳篷那麽近……張廣才示意挹婁下樹。
挹婁就攀著樹,爬了下來。
兩人來到地上,挹婁伏在張廣才的耳朵問,“阿洪,咱幹啥?”
“走吧,還幹啥?”張廣才說。
“咱不報仇了?”挹婁說。他還********地報仇。
“看來,”張廣才伏在挹婁的耳朵惡狠狠地說,“沒死一回,你是不愉作(舒服)!”
“阿洪,咱不能……”
張廣才截斷挹婁的話,說,“姥爺說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十年?十年是多長時間?”挹婁掰不開這個鑷子。
“十年就是……”張廣才說話有些急,聲音有些大。
大胡子那邊仿佛聽到這邊的說話聲,激楞楞地把頭轉了過來,說,“什麽聲音?有人說話?”
挹婁和張廣才立即噤聲。
大胡子對他的兩個兵士說,“你們過去看看,我好想聽到有人曲咕嚓咕地說話。
兩個兵士,一個端著槍,一個拿著刀,提著十二分小心衝挹婁和張廣才他倆這邊走來。
張廣才扯了一下挹婁,兩人往樹林的深處躲去。這時,闊力又“噶”地叫了一聲。兩個兵士停了下來,說,“鷹啊。”
——你能說紅鷹闊力是無意識地叫嗎?進到林子裡,它每每在關鍵的時候,都有它的叫聲。
兩個兵士回去稟告大胡子,說是一隻鷹。大胡子說,“我怎麽聽象有人說話?我聽蹭了?”
兩個兵士沒再吱聲。大胡子也沒再說什麽。
張廣才扒拉一下挹婁,就躡著手腳,往林子外邊走去。
月亮太亮,明晃晃的,在月光裡走,指不定被居高臨下的大胡子看到。張廣才和挹婁就弓著腰,串著路邊的樹空,往南跑去。
跑了很長時間,再也跑不動了,挹婁一皮鼓坐在了地上,大口喘了說,“阿,洪……我,我,跑不動,了……”
張廣才也一下子癱在地上,一口接一口地喘著,說,“他,們……追,追不,上,咱們,了……歇,就歇,一會兒,吧……”
兩個人就在地上癱著,喘著。
闊力也落了下來,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挹婁他倆跑,闊力始終串著樹空跟著,須臾不離。
歇喘一會兒,能說囫圇話了,挹婁問張廣才,“阿洪,十年是多長啊?”
——挹婁還沒忘掉這個茬兒。
“十年?十年,”張廣才琢磨著怎麽向挹婁解釋“十年”這個概念,挹婁現在還掌握不了“十”。就說,“達子香開一次花,是一年,你知道吧?”
“知道,”挹婁說,“就是一個冬天過後,雪化了,山林裡返青,過不多久,達子香就開了。”
“對,”張廣才說,“這就是一年。”
“啊,這就是一年。”
張廣才伸出兩隻手,張開十指,把一個指頭彎下去,“一年。等把這十個指頭都過完了,就是十年。”
挹婁伸開自己的雙手、十指,擺弄,擺弄,突然“咹”的大叫一聲,“這麽久,不乾,不乾!”
——挹婁算過帳來了。肅慎人不笨。
挹婁“虎”地站起身來,那樣子,要立即回去找大胡子算帳似的。
張廣才站了起來,按住了挹婁的兩個肩頭,他說,“說是十年,不一定就等十年,是做個比喻,意思是,君子能忍,有韌勁,就是十年過後,也要報仇。”
這話有效果。挹婁說,“這還差不多。不過,紅鼻子頭的事了結之後,咱就去找大胡子,朝他要咱的珍珠,還有我的包袱,裡邊還有吃的肉,生火的‘抹杜力’和‘抹杜力楂’,(石)刀——都得給我,不殺他,也要治他一個罪,生槍啊!不治罪還行?”
“對,對對,是得治罪!”張廣才趕緊應付挹婁。他可真怕挹婁返回去,找大胡子報仇。
“哎,對了,”挹婁忽然想起了什麽,“公孫淵給的那個玉,還在包袱裡……”
“沒有吧,”張廣才提示他,“我看你掛在脖子上了?”
挹婁掀開衣衫去找,果然,掛在他的脖子上。
挹婁穿的是魚皮衣,好淋水,現在已基本幹了。可是,張廣才的衣衫是布的,就不好乾,加之前會兒緊張、跑動出汗,現在濕津津的,夜裡又冷,張廣才不僅打了一個冷戰。
挹婁說,“阿洪,你冷啊?”
張廣才說,“冷點兒,沒事兒,咱快點走,一會兒就熱乎了。”
“好,咱走。”挹婁馬上應和。
兩人就又往前走。闊力也展翅飛了起來。
走一會兒,挹婁咧著嘴對張廣才說,“阿洪,我餓了……”
可不餓?他們倆沒吃晚飯。那會兒,有火兒拱著,不知道餓, 現在,胃裡的虛火撤下去了,還不餓?
張廣才沒辦法。現在是任什麽也沒有,連生火器都讓大胡子收去了,即便打到一隻獵物也吃不了——你還能茹毛飲血,過著禽獸的生活?
闊力還是串著樹空跟著他倆。挹婁停下腳步,對停在樹枝上的闊力說,“我知道,你是個有靈性的闊力,剛才在林子裡你到褃勁兒上(關鍵時刻)就叫一下,到褃勁兒上就叫一下。現在我對你說,我餓了,你能不能給我整點吃的?獸肉,不行,要是魚,還差不多。你上哪個淺灘裡給我和阿洪抓一條魚來?”
說到這裡,挹婁轉向張廣才,說,“阿洪,你說,生魚咱們是不是能吃?”
張廣才咧著嘴說,“能……吧……”
張廣才想象不出生魚肉是什麽味道,但,捏著鼻子能嚼爛了,能咽下去,而且,能解餓。
“對,”挹婁得到張廣才的支持,信心大增,對闊力說,“阿洪都說能了,你就去整吧,我倆先往前邊溜達著,整到魚了,你再追我倆。”
挹婁說的頭頭是道,象闊力能聽懂他的話似的。實際上,闊力怔的喝的,只知道在樹枝上跳換著腳。
挹婁說,“你到去呀!噢哧!”
挹婁往起哄闊力。
闊力只是在樹枝上跳腳,還是不飛起來,挹婁急了,從口袋裡拿出一顆陶丸,對闊力說,“你走不走?不走,我可彈你了!”
挹婁向闊力伸出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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