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一聽公孫淵講的是漢語,就一起問張廣才。 張廣才說,“他是遼東郡太守的二公子嘛,講的當然是漢語了。”
說到這裡,張廣才扭頭看看公孫淵,看他鴨子聽雷狀的,張廣才向大家擠擠眼睛說,“怕客人聽到的,咱們就用肅慎語,他不懂。”
大家點頭應聲。
——在對待公孫淵上,就有特殊性。
特殊人,特殊對待嘛。
總之是客人,就得拿出肅慎人的待客之道。屯裡的各家,把家裡存的肉食拿了出來,準備煮小肉飯。
小肉飯就是把家裡存的醃肉切成小塊,和小黃米(蘼子脫殼後得到的米)放在一起煮。由於醃肉上有鹽,煮出的粥有鹹淡滋味,加上肉香、米香,所以,小肉飯甚是好吃。
正趕上這時烏日啟力牙他阿米蠶山胡吉樓打獵回來了,聽說有遼東郡的貴客來了,就把他打回的一頭大麅子,現了出來。
現在你烤啥,都是剝了皮,收拾得乾乾淨淨,溜光水滑的,架在炭火上烤——其實,那非常不專業,山區獵手的燒烤,就是把動物的膛劃開把裡邊的下水(內髒)掏出來,就把要燒烤的動物架在火架上,連毛帶皮一起烤。
這樣烤出的肉,有皮的香味,裡邊的肉,還沒有木炭的煙熏味兒,甚是滋味。
開膛後,蠶山胡吉樓就把麅子肝割了下來,雙手捧給公孫淵。
公孫淵急去看挹婁,挹婁說,“拿著,吃啊。好吃,養眼睛。”
公孫淵咧著嘴說,“就這麽生著吃?”
“那可不,”挹婁說,“要熟了吃,不就跟肉似的,養不了眼了。”
公孫淵想去伸手拿,半途,又把手縮了回去,晃著腦袋,還是不敢吃。
“阿洪,”挹婁對張廣才說,“你吃一個,給他看看。”
張廣才蹙動一下眉頭。他也是不願意生著吃動物肝。怎麽說也有點生腥味兒,對眼睛有好處,也不是吃一口眼睛就一亮,立竿見影,有的可查。那樣就是一個苦膽,也扔進嘴裡,一挺脖噎進去。這不是那麽回事呀。可是,挹婁——那翁?巴爾君說了,敢不服從?
張廣才就象一個下屬似的,說,“是。”
接著,就接過蠶山胡吉樓遞給他的刀,在那塊肝上割下一塊,放在嘴裡,誇張地嚼著,連連說,“好吃,好吃!你看我,吃這一口還沒等咽呢,眼睛就一亮!”
公孫淵咧著嘴看著張廣才,看著他的嘴角處流出麅子肝上的血。
張廣才知道他看自己哪裡和看什麽,就用手指肚兒,揩了一下嘴角,把揩下的血跡,又舔回了嘴裡。
張廣才邊嚼邊說,“好吃,管用!”說完,眨眨眼睛,使勁一瞪,看上去,兩眼似是熠熠生光。
公孫淵來了興趣,他小心翼翼地接過蠶山胡吉樓遞過的刀子,心驚膽戰地割下一塊肝,看著手中紅得拉鮮(血乎乎的樣子)的那塊生肝,皺起眉頭。
挹婁說,“吃吃,吃!”
張廣才說,“吃。吃吃!”
公孫淵去看姥爺,花玉喬翹翹著胡子,笑眯眯地說,“吃吧,好。”
公孫淵一咬牙一跺腳,眼睛一閉,就把手裡的那塊生麅子肝喃進了嘴裡。
在嘴裡,他嚼著,品著,只有一點點的腥味兒,還能容得了。這比他以後吃人肝的時候,好過多了。
挹婁說,“把眼睛睜開。看看眼睛亮不亮?”
公孫淵禿嚕一下,睜開了眼睛。他眨著眼睛,
東看看西看看。 張廣才說,“怎樣?眼睛看啥是不亮了?”
公孫淵頓有所悟的樣子點點頭,說,“唔,是亮了一點兒。”
挹婁說,“你吃的少,要這一大塊都吃下去,那眼睛,呼啦一下子!”
公孫淵把頭搖得都看不出個數來了,“啊不不不不不不。”那樣子,就是讓他能長出千裡眼,他也不會吃那麽大一塊生肝的,但還是找出一個理由,“吃飽了,小肉飯和烤麅子肉,該吃不下去了。”
那公孫淵也沒吃小肉飯,因為,它變成“大肉飯”了。
——烏日啟力牙他阿米蠶山胡吉樓不是打回一隻麅子嗎?把麅子的下水(內髒)收拾出來,就把心、肺、大腸、小腸剁吧剁吧,一遭放到樺皮鍋裡煮。
這樣的飯,叫大肉飯。味道上和小肉飯不同的是,飯裡有內髒味兒,通常說的“髒器味兒”。肅慎族最願意吃這種味道,因此,把它叫大肉飯。就是現在,也有人專門願意吃那股味兒。而有的人是一口也吃不下去,聞一聞都要嘔。
公孫淵就是這種類型的人。
公孫淵把鼻子湊近樺皮碗邊,聞一聞,說,“到會兒(等一會兒)那隻麅子烤熟了,我吃麅子肉吧。這種飯,我吃不來。”
可是,除了獵人在野外,在屯子裡大家圍在一起,吃燒烤,不當正餐,大家吃肉喝酒,跳“莽甚”舞(《柳邊紀略》和《寧古塔紀略》裡都記名為“莽式”,想來是一種“音轉”。古滿語,許多單詞發生“音轉”現象)。這種舞蹈,在狩獵、捕魚、捕貂、祝壽、結婚、拜祖、驅鬼時,都可以跳。邊跳邊唱“嫁令闊”。
“嫁令闊”是一種民歌的曲調,有些像古詞牌。調意相同,歌唱形式也一樣,有領唱,有聯唱。只是內容不一樣。
像今天,就得唱《留客歌》,大體意思是,“新來的豪傑,誠實的英雄,你聽著,你記著,你向哪兒去?別一來就要走,且請吸了煙;別一來就要走,且請喝了酒。”
那時就有煙草嗎?有啊。亞布力煙,種植歷史最少有一千五百年。當時,獵人們采集來野煙葉,晾曬幹了之後,帶在身邊,夜晚,蚊蟲多了,就點燃一袋煙抽,主要是熏蚊子,偶爾吸入肺裡,有麻醉的感覺,使之成癮。吸煙的人才逐漸多了起來。
東北有“四大怪”,其中一條是“大姑娘叼個大煙袋。”實際上是,吸煙,成了待客之道,有客人來,家裡的大姑娘,給客人點上煙袋,抽著了,再遞給客人。久之,就以為是大姑娘抽煙呢。
肅慎人待客,都是少不了煙、酒、肉。
“莽甚”的舞曲跳到最後,就變成“哈康布力”,是男女相抱而跳的一種舞。跳著跳著,跳舞的兩人就不見了……
一般,男的,是賓客,女的,是主家的姑娘。這樣的姑娘,都是沒出閣的。至少,“依都爾門”*的時日沒到,姑娘還沒定下嫁不嫁。
《晉書》記載:“婦貞而****。”
可是,挹婁、張廣才和公孫淵他們這些孩子們,可不去跳“哈康布力”,他們雖然喝的是都柿酒,但,也喝醉了,早就裡倒歪斜跐著完達(梯子)到屋裡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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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都爾門”是古肅慎的一種婚俗:男子役於女子一至四年,女悅,婚始定;否則驅之,另謀役於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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