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過一個彎,前邊赫然出現一隊人馬,一順水兒的白衣騎士。張廣才的頭“轟”的一聲,心裡想,躲躲躲,這下子躲到懷裡了!迎面相遇,看還往哪兒躲? 挹婁用手掌搧去眼前的灰塵,定睛一看,只見白衣騎士們簇擁著一個騎堪達罕(駝鹿)的少年,這個少年一身漢族打扮,一頂銀盔,一副銀甲,連腳下蹬的,都是銀白色的武士靴,手中按著一柄鑲滿寶石的短劍。這要騎在一匹戰馬上,就是一個威武俊朗的小英雄!只可惜,他騎在堪達罕上,有點兒不搭調。
少年騎下的堪達罕突然看到老虎,身子一扭,就把少年甩了下去,自己往山林裡逃去。老虎額其合大吼一聲,隨後就追去。
護佑少年的白衣騎士們的戰馬也噅溜溜地亂叫,驚顫地抬腿踢蹄,一個個都要奪路而逃。好在有騎士們勒緊韁繩,兩腿夾住馬的兩肋,才控制了馬。
少年身後一個有個中年騎士,連忙跳下馬來,把韁繩交給另一個騎士,就來攙扶少年。用夫余語連連說道,“公子公子,摔著了沒有?”
少年有些咧嘴,但還是說,“不礙事不礙事。”
少年說的是漢語。
中年騎士把少年攙起來,隨後就怒指熊背上的挹婁說,“你這個野人,公子要是有個好歹,就把你點天燈!”
“及盧的,”挹婁用夫余話罵那個白衣騎士,“點天燈?我讓你們都進到瑪夫卡猞翁(夫余語,熊神)肚子裡!”
中年騎士這才看清挹婁騎的是一頭大母熊,扭轉身跪倒在地,納頭便拜,嘴裡叨咕著“奇裡烏土裡”!
他身後的騎士早就下了馬,看他跪下去,尤其是聽這麽一叨念,也都跪下去磕頭,隨口說“奇裡烏土裡”。
這句話,挹婁和張廣才聽過無數遍,閎亥擊築動不動就這麽叨咕一聲。他們誰也沒問過是什麽意思,感到是一句祝禱詞,相當於他們肅慎人說的“拜見你啊,神。”
“免了免了,”挹婁非常大氣地說,“只要你不口出狂語,本將軍原諒你。起來起來,起來吧。”
——挹婁此時是漲著膽兒說的話。他也意識到,這種境遇不妙,尤其剛才那個中年說的那番話,令人毛骨悚然。“點天燈”是閎亥擊築動不動就用來嚇唬他們肅慎人的刑罰。
誰想到,他們這些人不懂肅慎語。挹婁先前用熊嚇唬他們,是夾雜著夫余語,他們才懂了大致的意思,當挹婁大部用肅慎語說,他們就懵了。
看中年騎士懵懵懂懂的樣子,張廣才就猜到他們不懂肅慎話。但,那中年人和少年說話時,用的是純粹夫余語,而少年回答的時候,又是用純粹的漢語,說明,他們兩人能夠交流。張廣才就用漢語對少年說,“我兄弟說了,只要你不口出狂言,他就能原諒你,不用他的熊懲罰你,起來吧。”
中年去看少年。少年就用夫余語說給中年聽。中年才從地上爬了起來,但仍舊垂首低眉,佇立在那裡。他身後的騎士們,也同他一個摸樣,直溜溜地列隊道路兩旁。
張廣才和挹婁相對看了看,他倆心想,這些夫余人不懂肅慎語,說明他們是遠離他們肅慎的內地夫余人,可是,這個漢人又很熟悉夫余語,他是什麽人呢?
好在,挹婁和張廣才懂得三個民族的語言。多學幾個民族的語言吧,有好處。
騎士的馬又是一陣喧鬧嘶鳴,只看到老虎額其合口裡咬著堪達罕的脖子,把堪達罕拖了回來。
野生的堪達罕生活在灌木叢裡,
它們也去山林裡覓食,但要在裡邊逃遁奔跑,那是沒戲。怎地呢?堪達罕有一架很大的角,它的角,頂端是不粘鍋木鏟的形狀,和雄鹿角的局勢差不多,也是七支八叉的,但比鹿的角大多了,扶扶搖搖挺大一盤在頭上。森林那麽密,它頂著一架那麽大的角,上哪裡能跑的快去?沒幾步,就被老虎追上了,一下子撲到,上去一口,就結束它的青春性命。 可是,你個額其合,抓到了堪達罕,你在林子裡吃算了,何必象報功似的,拖回來,眾目睽睽的,你不是給挹婁“上眼藥”嗎?
看到這一場景,白衣中年騎士和他的一隊兵丁,都膽戰心驚地搭弓拔劍,準備拚死一戰。
挹婁在熊背上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手指向前畫了一個扇面,說,“就憑你們,敢和我的額其合鬥?是不是活膩歪了?”
少年站起身,有些膽突突的把兩臂張開,製止他身後的人。中年騎士也驚厥舉起一隻手,示意他身後的兵丁,不要輕舉妄動。
挹婁說話的意思,是通過他的表情、和動作傳達出來的,他到底說的是什麽,除了張廣才,別人不知道。
張廣才隻好又給他們用漢語翻。翻完,少年又用夫余語翻給中年。
中年說,“那他的虎把我們的駝鹿咬死,怎麽算?要他賠!”
“算了!”少年斥責中年,“別多事!”
少年然後轉過頭來笑著對挹婁說,“本能,是軍士的一種下意識,他們哪敢動小英雄的寵物啊。”
——實在找不到當時的漢語口語了,隻好用現代漢語。別嫌咱太時髦(後悔沒搞穿越)。
挹婁和張廣才又相對看了看,更搞不清少年和中年的關系了——少年可以這麽嚴厲的申斥中年,他們是什麽關系?
挹婁轉而向少年說,“‘小英雄’?你比誰大是怎地?”
少年轉向張廣才,讓張廣才把挹婁剛才的話,翻給他聽。
張廣才這回沒直譯,他嫌挹婁說的話,太孩子氣,人家把你當成英雄,你一開口就有奶聲兒,那成啥了?張廣才就說,“我兄弟問你,貴庚幾何?”
——張廣才不是故意跩文言,實際“貴庚幾何”,在當時,是一句口語。
“玩耍了十一年。”少年謙遜地說。
“你和我兄弟同歲。”張廣才說,“敢問公子尊姓大名?”
少年說,“複姓‘公孫’,單名一個‘淵’字。”
張廣才想,這可是貴姓。聽說遼東太守就姓公孫,他莫不是和太守攀親?
公孫淵一揖手,說,“敢問小英雄大名?”
張廣才也抱起了拳,向對方做了一個揖,說,“我們是異姓兄弟,他是肅慎族,我是漢族。他叫挹婁,能驅虎駕熊,在肅慎族,的確是個英雄。”
張廣才的想法是趕快應付過去,各走各的路,盤桓起來,話多語失,可別鬧出是非來,沒聽說那白衣中年人讓我們陪他的堪達罕嗎?別他又反過味兒來,可壞了。撿大話說,說完,一走一過,了事。
“不了得,真真令人欽佩,”公孫淵說,“仁兄和你兄弟是出來遊玩嗎?”
公孫淵轉而和張廣才說話了。
張廣才說,“非也,我陪我兄弟去,去甑峰山,訪甑山道士。”
——張廣才哪來的這句話?
原來,現今的吉林省的東南部有一座山,這座山的山峰形狀,像個圓木桶,而且,“圓木桶”的底部,有許多圓孔,孔的下邊,是個大大的空洞,沒人知道這個空洞有多深,就傳它無底。這樣,它就非常像一個古代蒸煮食物的器皿“甑子”,所以,古人就管它叫“甑峰山”,它所屬的山嶺,就叫“甑峰嶺”。
甑峰山地圖上標高是海拔1676米——這在東北,就算一座高山了。加之這座山峰是甑子形狀,就越發顯得雄渾威武了。這座山在漢末魏初的時候之所以非常有名,是這山裡有個修道的真人,叫唐五,據說他法力無邊, 能呼風喚雨,撒豆成兵,人們都稱其為甑峰道士,也叫甑峰真人。這個人非常有名,誰都知道他。公孫淵問張廣才,他和挹婁幹啥去,張廣才當然不能說為了逃避抓捕,去琵琶嶺避難,就隻好沿著他兄弟挹婁“能驅虎駕熊,在肅慎族,的確是個英雄”這個話茬兒說開去,能“驅虎駕熊”的,此去出遊到哪兒呢?摸就摸個大的,就摸到了甑峰道士頭上。
公孫淵暗暗倒吸了一口冷氣,心想,一看這騎熊的就不是一般的人,果然不出所料,和甑峰道士熟識,也在意料之中。
公孫淵再次揖手,說,“和小英雄見面,此乃淵之興也,所憾之事,仁兄此去甑山,路途遙遠,得可可趕路,不然定取一所,促膝長談。仁兄常結神、仙之緣,愚弟乃一凡夫俗子,不可比敵。然,要是在遼東,夫余有世俗瑣事,愚弟定然效力幫忙。”
“免不了叨擾仁兄,後會有期。”張廣才還禮。
公孫也行禮。然後,他分開雙手,他從銀色鎧甲裡邊摸出一個什麽來,雙手捧給張廣才說,“初次見面,無以為念,這是愚弟周歲生日時,伏皇后送愚弟的玩物,轉贈英雄,聊以為念。”
張廣才把公孫淵送的東西接了過來,一看是件玉器,不很大,沒有兩個手節大,比手節寬一些,一時看不出是什麽。這件玉器有個絲繩貫穿首尾,下方有個蝴蝶結,結的下方有一串紅色絲絛,甚是飄逸。張廣才心想,這是什麽東西?
歡迎廣大書友光臨閱讀,最新、最快、最火的連載作品盡在!手機用戶請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