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廣才說,“可別睡,走一頭晌就睡,那這一路上,咱得走哪百年去?” 挹婁不作聲,那樣子,仿佛在說,你說什麽我也得睡。
張廣才一看正面勸不動他,就也坐在了地上,往後一仰,說,“你睡我也睡。”
挹婁還是不吱聲。
張廣才躺在那裡,懶洋洋地說,“人說,‘好吃不趕餃子,坐著不如倒著’。果真不假呀,躺著就是好啊——”
挹婁還是不吱聲。
待一會兒,張廣才呼嚕著,打起睡鼾來。
挹婁可急了,他一個翻身打挺,坐了起來,伸手去搖張廣才,“阿洪阿洪,別,別地,別真睡著了!”
張廣才禿嚕一下睜開了眼睛,看著挹婁,狡黠地嘻嘻一笑,說,“你也沒真睡呀?”
挹婁才知道張廣才是在裝睡,嚇唬他呢,就吐出一口氣,說,“想想,真他娘的烏次(討厭)!轉了大半天,又轉了回來!”
挹婁也學張廣才,動不動就“他娘的!”
張廣才說,“走一段瞎路,不算啥,要是追咱們的那些夫余人要是再追上來,那才叫烏次呢!”
挹婁可不是怎聽的,驚厥一聲,四下裡看,說,“哪兒呢哪兒呢?”
張廣才笑了,說,“你腦子裡還有一根逃命的弦,我尋思你把這當成串親戚呢。”
挹婁這才醒悟過來了,身子頓時就泄了,他用手指尖兒掃了一下張廣才,“走吧,阿洪……”
張廣才一下子挺站起來,鼓勁兒的口氣說,“走!幾步瞎道算個啥?姥爺說了,‘君子不計一時成敗,但看眼下之路也。’意思就是成和敗既已過去,就不去管它了;為主的是,走好馬上要走的路。”
挹婁點點頭,說,“好,‘看眼下之路’!阿洪,咱們這回怎麽走,我聽你的!”
張廣才從他站的這裡往東看去。見走過這段山崖,地勢逐漸平緩了,放眼能看到,再往下就是河岸了,雖然還是鬱鬱蔥蔥的森林,但畢竟碼著河岸走,最終能找到那條向南的車馬道。找到那條道就好說了,再走不了瞎道了。
張廣才用手一指說,“咱們就順著這走下去,沒人追,再不鑽山林了。”
“行。不鑽山林了,不好玩兒!”挹婁說。
張廣才看下去,對挹婁說,“叫上它們,咱們走。”
張廣才指的是那些動物們。
熊一家子和闊力當然去捉魚,可是,老虎額其合也跟著它們堵起了溢出的魚。它不像熊那樣悶著頭在那堵,而是挺大個陣仗,看到一條魚,後蹲起身子,看到魚進入它的伏擊范圍,它騰空一躍而起,撲向那條魚。
抓住了魚,用兩隻爪子按著,向熊的一家子看去。這時,三隻小熊中,哪隻沒抓到魚的,就跑向額其合,額其合就把它捉住的魚給了那隻小熊。最後,三隻小熊都不動手了,乾脆等著額其合伸手,它抓住,它們就奪過去吃。
額其合不吃魚,它抓魚就是個玩兒,這符合挹婁的脾性。
挹婁在山崖上,看了一會兒,笑了,就把手指伸進嘴裡,打一個長長的口哨兒。幾個動物都聽到了他的口哨,怔怔地看著他。他們大概以為又在這裡歇下了,哪裡想到還得走?母熊向北,要走出淺灘。
挹婁又打了一個口哨,母熊抬起頭看他,挹婁向南指了幾次,母熊還不明白,最後,在它的帶領下,終於是上了西山,繞到南邊的山崖。
其實,這山崖沒有多高,矮的地段,
有兩三丈?但,立陡立崖的,它們無法攀,也犯不上。上西山,繞不多遠,就來到挹婁和張廣才他倆跟前。 闊力不用,展翅就飛到崖頂上。
看都來齊了,挹婁歎了一口氣,說,“那就走吧。”
張廣才笑了,“走,你歎什麽氣呀?還有點兒舍不得啊?”
“不是啊,”挹婁說,“我歎的是,它們哪,還是不懂我說的話。”
“啊,那個呀。”張廣才說,“讓它們能聽懂咱們說的話,那得慢慢來,哪能一蹴而就?你就說咱們倆吧,你能聽懂我說的話,我能聽懂你說的話,那得多長時間呢?常接觸,就能聽懂了。”
“阿洪,咱還能再來嗎?”挹婁問。
“能啊,怎不能,你不回咱屯子了?”
“回呀。”挹婁說,“我說的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除了回來路過,咱還能不能再來了?”
“能,怎不能”張廣才信心滿滿地說,“你不說等紅鼻子頭那事過去了,咱來奪鹽樹嗎?你忘了?”
“丁苟兒的(髒話,相當於現在的口頭語),可不是怎地,奪樹是不能忘的;不僅僅是樹,這塊地盤兒也是咱們的,那個什麽‘聖水潭’,也是咱的。咱把屯子都搬來,這裡多好,山上下來有熱水,有涼水,咱倆還能在潭裡睡覺,那多愉作(舒服)?潭裡還有魚。我安邦?阿馬(大伯)他們屯子也能搬來,他們來這裡打魚,可比他們那裡省勁兒多了!都不用務粗沉(一種樺皮小船)了!”
“還有這些誤勒困(禽獸)。”張廣才說。
挹婁看看張廣才,又看看熊、虎和紅鷹闊力,才知道他指的是啥。
“誤勒困”指的是禽獸不假,但,那一般用作罵人話,象挹婁額呢她們罵閎亥擊築是“誤
勒困”,這裡蓄含著“象誤勒困一樣的人”的意思。但是,張廣才這麽說挹婁也能明白。
挹婁說,“那是。有它們,多有意思?別人還不敢招咱!誰要招咱,咱就放出額其合!”
張廣才說,“我放出額呢匣子,額呢匣子比額其合厲害!”
“額其合厲害,”挹婁和張廣才強起來,“那家夥的,一躥,老高的!”
“額呢匣子厲害。”
“額其合厲害!”
張廣才和挹婁強強起來了。這種情況不多見,他倆可以和別人強,但他們倆一般不象這麽強強,張廣才一時手足無措了。他想了一下,沉下心來,對挹婁說,“我怎說額呢匣子呢?你沒看夫余人說額呢匣子是‘瑪夫卡猞翁’嗎?他們以為額呢匣子是神,怕它又不能去傷它。老虎就不能吧?怕它,但可以用箭射它,你說,額呢匣子和額其合它倆誰厲害?”
聽到這裡,挹婁不吱聲了。但兩人不知道,虎,後來也成為薩滿的一個神,就叫額其合。薩滿隨身帶的有三個神符,額其合是其中一個,木刻,雙虎頭形,和鬼魂相鬥時,發出虎的嘯聲。是薩滿最為得力的神符。
“那就讓額呢匣子站在西山頂上,身子往起一立,看他們誰敢來?”挹婁說。他這是同意了張廣才的觀點了。
走了一會兒,挹婁拉了一下張廣才,說,“阿洪,餃子是啥味兒呀?你說過好幾回‘好吃不趕餃子’了,餃子啥樣啊?”
“餃子,就是,餃子樣。餃子啥樣呢?”張廣才說。但他沒什麽可比的,又形容不出來,就很難說,“餃子就是擀成皮,包上餡兒,放在鍋裡煮。”
“哪天咱包點兒餃子唄?”挹婁確實挺饞餃子的。
“不成不成,”張廣才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咱沒面。”
“面?”挹婁說,“就是把蘼子碾成的面兒唄?”
“不行。蘼子不行,那玩意粘,包不了餃子。”張廣才說,“包餃子的面,得是白面,你有白面嗎?”
“白面?夫余人穿的衣衫是不是?”挹婁隻從“白”的上面,理解“白面”了。
“啊,差不多,就那麽白。”
“那就好說了,”挹婁說,“哪天把夫余人的衣衫,偷來一件,裁吧裁吧,就包餃子唄。”
張廣才“哈哈”大笑,“我是說呀……哈哈,我是說,那面象他們衣衫那麽白,不是說他們的衣衫可以包餃子!哈哈!”
張廣才把挹婁笑二呼了,他怔怔地看著張廣才。
張廣才隻好忍住了笑,摟過挹婁,對他說,“白面,是一種糧食,把那種糧食碾成面, 就是白面,蒸、煮都行,餃子是包上了餡兒,用鍋裡煮的;而夫余人的衣衫是一種布,是不能吃的。”
看挹婁還怔的喝的,張廣才就對他說,“有機會的,我讓我娘給你包餃子。”
“你娘有白面嗎?”挹婁問。
張廣才說,“還是啊,沒有白面,是沒法包餃子。等整到了白面,就能包餃子了。”
“哪兒有白面?”挹婁問,“夫余人有沒有?”
“不見起(不一定)。沒聽哪個夫余人說吃過餃子。”張廣才思謀著說。
他們接觸的夫余人,是極為有限的。況且,夫余人也不種麥子,少數夫余高層吃的白面,都是從漢朝、最少也是從西鄰遼東太守公孫氏那裡換來的。
董卓挾漢獻帝掌握東漢大權時,有個黨羽叫公孫度,董卓把他封為遼東太守。經過他多年的苦心經營,控制了這塊地方,形成了“公孫度雄張海東,威服外夷”的形勢。在漢朝和夫余之間,形成一個軍政合一的小政權。公孫度死後,其子公孫康嗣位。挹婁這個時候,正是公孫康當政。
不管誰當政,名義上,他們還隸屬於漢朝。夫余就隸屬於公孫家族。那時,遼東也不生產小麥,公孫家族給夫余的小麥,也是從漢朝那裡換來的,白面稀貴,都是用夫余稀貴的東西換的。所以,肅慎族要想得到白面,何其難呀。
但,挹婁和張廣才都堅信,白面會有的,餃子能吃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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