挹婁回頭問,“三弟,你那兩句話,是啥意思?” 張廣才替嘎嘎谷解釋,“第一句,‘季步璐要回家,必得裝聾啞。’是讓他別說話,別和人交流,要裝聾作啞,因為他一開口說話,人們就知道他不是夫余人,而是肅慎人,而這個樣子的肅慎人是怎麽回事?人們要查出來,還能讓他回家了嗎?第二句,‘季步璐要想活,必得裝瘋魔。’是進一步強調第一句,也就是說,你那個樣子,不裝‘瘋魔’,人們一下就猜到你是從監獄裡逃出來的,不得把你抓回去?抓回去,你季步璐可就活不了了。”
“啊——”挹婁聽張廣才這一解釋,才明白。
嘎嘎谷衝張廣才豎起大拇指,說,“知我者,大哥也。”
“別互相吹捧了,”綺妍貴妃無所謂地說,“你一說,我也知道個七七八八。哎,小子們,今晚上想吃啥?”
挹婁一下子舉起手來,說,“我先說!”
“好好,你先說。”三人同時讓著挹婁。
挹婁說,“我想吃餃子!”
“餃子?”綺妍貴妃說,“你個小野人還知道餃子?”
挹婁一指張廣才,說,“阿洪說的,‘坐著不趕倒著,好吃不趕餃子’。”
“啊哈,看來你吃過餃子了?”綺妍貴妃指著張廣才問。
張廣才說,“其實我也沒吃過。我聽我姥爺經常嘮這套嗑兒。我來到訥烏他們屯子,已經三歲了。三歲以前的事都忘了——不忘,我也吃不到餃子,因為,會吃飯,我和我娘、我姥爺就逃難,逃避奸雄曹丞相的追殺。”
“怎麽回事兒?”綺妍貴妃問。
嘎嘎谷截住話說,“以後慢慢說——大哥答應我的。我先問一個問題,你們倆的小名,一個叫‘阿洪’,一個叫‘訥烏’嗎?”
挹婁和張廣才都笑了,挹婁對嘎嘎谷說,“這是我們肅慎語。‘阿洪’是‘哥哥’的意思,但不是親哥哥,就像咱們之間一樣;‘訥烏’是‘弟弟’的意思,象‘阿洪’似的。”
“那咱以後就不叫大哥,二哥三弟了,”嘎嘎谷說,“咱就叫‘阿洪’,‘二阿洪’和‘三弟’怎麽說?”
“‘二阿洪’叫‘窩拉客’,‘三弟’叫‘億攬訥烏’。”挹婁說。
說出這句話,他和張廣才都忍不住笑了。因為,他們曾經給一隻小熊取名為‘億攬匣子’,這回又來一個‘億攬訥烏’,不知到時候‘億攬匣子’能不能聽擰了。
嘎嘎谷問他倆笑什麽?他倆則更笑。
嘎嘎谷逼著挹婁說,挹婁笑得說不出來,就躲著嘎嘎谷,嘎嘎谷就去騷挹婁的癢,挹婁就更說不出來,滿古樹林裡跑著躲嘎嘎谷。
綺妍貴妃看著嘎嘎谷和挹婁這麽高興的樣子,她也很是開心。她“哈哈”地跟著笑了幾聲,忽然板起臉來,嗔怪地說,“你們就笑吧,看能不能笑出餃子來!”
聽她這樣說,挹婁和嘎嘎谷才停了下來。張廣才問綺妍貴妃,“姐,我們能幹啥?”
“幹啥?”綺妍貴妃說,“采菜呀,還能乾蒙(夫余語,“純”)用肉餡兒的?不用菜,不好吃。”
挹婁問,“上哪兒采菜去啊?”
“上哪兒采?這兒就有。”綺妍貴妃說著,俯身就從地上采了一棵野菜苗兒。
張廣才一看,說,“是薺菜啊。”
綺妍貴妃驚異,說,“你們也叫‘薺菜’?”
張廣才說,“我姥爺也管它叫‘薺菜’。說明,漢族也叫它‘薺菜’。
” ——許多民族都用一個詞指稱一種東西或事物,這種情況不多見。說明這些民族有很長一段交集史,而且,歷史上有著相同的境遇。
挹婁和嘎嘎谷也跑了過來看什麽是薺菜,一看都認得。
挹婁說,“我額呢都用作菜團子,用它做餃子,也好吃?”
綺妍貴妃說,“就用它包餃子,才好吃。這種菜和肉混在一起,甚是清香,采吧,就采這種菜。別的不行。他們都擱野韭菜包餃子,那種菜的味道太霸氣,有它,沒別人的;再說,吃它,不能喝酒,喝了酒,它就變成了‘八步斷腸散’了,沒好。”
那就采薺菜吧。
綺妍貴妃采了一會兒,想起了什麽,把采的薺菜,成抱的給了嘎嘎谷,說,“我到那邊去看看,看有沒有山蒜,有的話,采一綹回來,搗搗,擱點醬油當作料。”
——那個時候就有醬油?有啊。你記住了,有醬,就有醬油。正宗的醬油,就是從下的醬中撇出來的。而東北作醬的歷史,最少可以追溯到兩千年。
綺妍貴妃走出一會兒,就回來了,她手裡攥著一綹什麽,笑呵呵地說,“老天成全人,到那邊就看到一鋪拉山蒜,這回齊啦。我還尋思呢,我,我‘訥烏’要一回餃子,缺東少西的,可是沒意思了。這回行了,齊了。”
這時,樹冠上空傳來闊力“噶噶”的叫聲。
挹婁趕忙把嘎嘎谷懷裡抱著的薺菜,摟到自己的懷裡,對嘎嘎谷說,“億攬訥烏,伸著你個胳膊,讓闊力落在你的胳膊上!”
嘎嘎谷想躲,已然來不及了,被挹婁用一隻腿,把他的一隻胳膊支了起來。
闊力落下,一看不是挹婁的胳膊,“噶”地叫了一聲。挹婁對闊力說,“闊力訥烏,你就落在他的胳膊上吧,他是你,是你‘億攬阿洪’!”
還沒等挹婁說完,剛說一個“闊”字,闊力就落在嘎嘎谷的胳膊上了。
嘎嘎谷挺了挺, 終於挺住了。
“‘億攬訥烏’,”挹婁抱著一抱薺菜,對嘎嘎谷說,“你不說你能參透鳥獸的心語嗎?你參參闊力在心裡都說啥呢?”
嘎嘎谷扭頭看了一眼闊力,“它說,‘丁苟兒的,你說話這個慢勁兒!’窩拉客(二哥),‘丁苟兒的’是啥意思啊?”
挹婁一下子笑翻了,他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采下的薺菜蓋了他滿懷。
是什麽把窩拉客笑成這個樣子?嘎嘎谷就去問張廣才。
張廣才也笑個不停,好容易才止住笑,他說,“‘丁苟兒的’相當於你們夫余的‘及盧的’。”
“丁苟兒的”和“及盧的”相當於漢語的口頭語“臥槽”。
“啊?!”嘎嘎谷對闊力說,“你敢和你的主人嘴巴啷嘰的?”
闊力又“噶噶”兩聲。
“哎,你一定是罵我呢!”嘎嘎谷說“阿洪,闊力說‘鹹逅兒的’,是不是在罵我呢?”
張廣才也翻身倒下,笑得喘不過氣來了。
“鹹逅兒的”是肅慎罵人話,很粗俗的。
綺妍貴妃也跟著笑。但她很快就止住了笑,說,“我今天這餃子,不用包那麽多,都讓你們笑飽了。”
挹婁和張廣才這才止住了笑。把落在地上的薺菜,劃了起來,又抱在懷裡,往熙和院裡走。本來是一頓飯——好飯也罷,孬飯也罷,總之是一頓飯罷了,誰能想到,它差點兒鬧出終身大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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