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一點執念(下)

　「因為……」林燃星停頓了一下，然後對著麗薩眨了下眼睛，笑道:「我們也是有優勢的。」

　「什麽優勢?」

　「兵力。」林燃星道:「既然在地形和兵量上都吃虧，當然要在兵力上彌補，別忘了，我們的援兵已經到了，我們現在的總兵力可不是三千萬，而是四千五百萬，我們憑什麽要跟神族用同等兵力對拚?」

　「那麽禽獸星球上的人類兵力……」

　「不是八百萬，而是足足一千二百萬！」

　運輸機依然在不斷升降，依然有大批大批的機械化部隊在登陸，霸斯特的神族部隊依然在對面很遠的地方冷冷的看著，可是忽然在某一刻，段天涯舉起手來，對著通訊裝置沉聲道:「停止。」

　天空中的運輸機戛然而止。

　「還沒有降落的運輸機立刻返航，」段天涯道:「這裡的部隊已經足夠了。」

　「可是……還有三分之一的部隊沒有登陸啊，」副官有些著急的問:「難道讓他們直接返航?」

　「我命令你們立即前往繡花星球援助，」段天涯平靜刻板的聲音裡有著不容置疑的堅定:「立刻出發。」

　軍人們表現出了高度的紀律性，沒有人再提出任何質疑，運輸機群靜默的分離開來，一部分繼續降落，一部分轉向升空，衝出了大氣層迅速遠去。

　「現在，八百萬對八百萬，」段天涯遠遠的看了對面一眼，輕輕的吐出兩個字來:「戰吧！」

　霸斯特並不是個拖泥帶水的人，在發現人類已經不再空降部隊之後，他就毫不猶豫的發動了衝鋒。

　八百萬vs八百萬！

　八百萬是什麽概念?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人上一萬無邊無沿，八百萬對於絕大多數人類而言都是完全沒有概念的，你很難想象出那是多麽巨大的一個數字，而換算成實際兵種的話，究竟會鋪滿多大的面積，從空中看去，又會是怎樣一番壯觀的景象。

　那麽，八百萬與八百萬之間毫無花巧的碰撞，又將是如何驚心動魄的一幕?

　這一刻不同於當年林燃星初見崔然星時所上演的那一幕千萬大軍對撞，因為那一次終究是在模擬作戰而不是實際作戰，更因為那一次雙方所用的都是標準機甲，而不是神族混合部隊或者人族機械化部隊。

　無論是人類機械化部隊，還是神族兵種，從體積和戰鬥力上看，都可以抵得上兩三具標準機甲，所以這八百萬所造成的效果，如果換算成標準機甲的話，恐怕至少也在兩千萬以上。

　更何況標準機甲是遠程攻擊型兵種，他天生就不適合對撞，不適合近身肉搏，可是神族的狂戰士，那是可整個宇宙中最擅長近身肉搏的兵種，他們狂暴、快速、凶猛、無堅不摧、一往無前，是整個神族死亡率最高的兵種，也是戰場上最悲壯和英勇的存在！

　就在這一瞬間，段天涯和霸斯特同時晉入了某種最投入、最全神貫注的狀態之中，這也是一個頂級名將必須具備的素質:隨時隨地進入最佳戰鬥狀態。

　戰場上就仿佛兩個龐然大物忽然撞在了一起，讓雙方的將領都有種害怕失控的危機感，他們竭力勒住韁繩駕馭自己手底下的龐然大物，想要將對方掀翻在地，禽獸星球上在刹那間響過了無數道驚天動地的霹靂，震得大地都搖搖晃晃起來。

　然後，段天涯就看到人類的陣地仿佛漆黑的幕布一般被野蠻的利爪撕開，破開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無數的鮮血混著金屬碎片濺上了天空，然後從高空灑落，打在各種金屬盔甲和神族生命的金黃色皮膚上，發出乒乒乓乓的聲音。

　「就這樣……輕易的……被擊穿了……」段天涯在這一刻有著略微的失神，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局面。

　神族部隊就像是一根燒紅的鐵條捅進了一塊牛油之中，伴隨著滋滋作響的聲音他們長驅直入，人類的鋼鐵防線在這一刻就像是紙糊的一樣，任憑段天涯的動作更快，命令更細致，控兵更精確，也擋不住對面那些無比狂暴奔跑過來的神族大軍。

　只是短短的幾秒鍾內，號稱暴風帝國內平均素質僅次於林燃星的段天涯上將就在正面交鋒中無懸念落敗！

　可是││暴風大帝在幾天前的軍事會議上剛剛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強調過:可以輸，但不可以退，一定要死死的拖住神族四龍的腳步！

　段天涯在這樣危險的關頭竟然忍不住笑了一笑，心裡有著淡淡的失落和哀傷，他想，原本我是那麽信心十足的想要打贏這一仗證明自己的實力，可是這戰爭才一開始，我就已經被逼到最後的絕境了嗎?

　這麽快，我就已經要被迫執行陛下最悲觀的那個命令││「可以輸，但不可以退」了嗎?

　人的思緒是最難測度的，在這熱火朝天的戰場上，偶爾自怨自艾了一下的段天涯上將忽然就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發生在奧賽德星球上的那一幕，想起了那位霸道得獨一無二的蟲族元帥││暴君激動。

　如果說那蟲陛下當初在嗜血星系孤身嚇退千萬神兵是黑蠍大統領永生難忘的美夢，那麽奧賽德星球上與激動的第一次正面交鋒，同樣是自視極高的段天涯上將一生也繞不過去的一道坎，一點執念。

　那一天，林燃星遠赴海倫借兵，段天涯頂替上陣迎戰激動，結果毫無懸念大敗而歸，激動甚至不屑殺他，只是用那一隻可以劈斷山石的堅硬翅膀直直的指著他的眉心，用斬釘截鐵的語氣對他說話，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帶著百分之百的信心，仿佛在說一條萬古不易鐵律。

　他說:「段天涯，跟我交戰，你還不配！」

　跟他交戰，我還不配！

　真的不配麽?

　之後的許多年裡，段天涯經常在睡夢中看到那一隻赤紅色筆直如刀的翅膀，然後冷汗濕透背心，從床上坐起，看著四周濃墨一般的黑夜，心頭湧起又是無力又是不服的矛盾感覺。

　「一個真正強大的將領，可以在戰場上打敗仗，但是他的內心，應該是無所畏懼的，」段天涯許多次悄悄的告訴自己:「為了洗刷恥辱，我唯一的選擇就是在戰場上擊敗激動一次！」

　這就是段天涯的執念。

　黑蠍大統領為了自己的美夢付出了生命，段天涯同樣願意為那一點執念付出生命，可是段天涯並不是巴特爾，當年特蘭聯邦和泰蘭帝國的兩位齊名的明日之星，其實在本質上是有很大區別的。

　巴特爾暴躁、衝動，想做就做，段天涯卻思慮嚴謹、謀定而後動。巴特爾的戰役熱血激情、驚險倍出，段天涯的戰役卻順理成章、波瀾不驚。

　可是段天涯往往能夠用最小的代價取得最大的戰果，幾乎每一次戰後評價中他都能夠得到比巴特爾多得多的分數。

　善戰者無赫赫之功，段天涯很好的詮釋了這一句話。

　段天涯之所以能夠在軍部內獲得遠高於巴特爾的評價，正是因為他這種沉穩內斂的性格，正如很多年前林燃星第一次看到段天涯時的第一感覺:他就像一把藏在劍鞘中的劍，鋒芒內斂，卻光芒萬丈。

　段天涯在很長的一段歲月裡一直奢望與激動一戰，可是當激動兩次叩關八達星域的時候，他卻並沒有出戰。

　不是因為不想，也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理智。

　他實在太理智了，當激動出動飛龍的時候，他認為庫拉飛出戰比他合適，當激動求死一擊時，他認為林燃星更適合掌控大局。他就這樣死死的隱忍著，把瘋狂的求戰埋藏在心裡，讓更適合的人去打更適合的仗，最後，人類取得了有史以來最大的成功:殺死了暴君激動。

　可是激動已死，那麽段天涯心頭那一點執念，也就此永無消解之日││他永遠不會再有機會在戰場上堂堂正正的擊敗激動了。

　「激動雖死，神族卻還有六龍，這是與激動同一境界的強者， 同樣是證明我自己的機會！」段天涯在激動死的那一天就已經迅速轉換了目標。

　他是一個堪稱完美的將領，雖然心頭有執念，他卻不會讓這點執念成為自己的心理破綻，所以他轉換目標，是為了讓自己更有鬥志和決心，而他找到的目標，正是暴龍霸斯特。

　所以此次出征斯科特星系，當林燃星調兵遣將的時候，他毫不猶豫的出頭請戰。當萊日爾和凱因德姆質疑他的能力時，他甚至衝動得當場挑戰兩位老將。

　他本不是一個衝動的人，他只是忍得太久，也太辛苦，每個人的忍耐力都是有閥值的，他已經到了非出手不可的地步了。

　也正是因為忍得太辛苦，所以一向比機器人還要理智的段天涯終究還是像巴特爾一樣衝動了一把，他遣走了尚未登陸的四百萬大軍，決定放棄兵力優勢，用八百萬來對抗霸斯特的八百萬。

　這一次，他想要的是渴望已久的、堂堂正正的、公平一戰！

　他用最大的決心告訴自己:許勝不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