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宗定定望著鮮豔如花的鍾茶薇,面色迷惘茫然,生平第一次感到了身體即便無損有時也不能由自己控制。 他抑製不住身體的顫抖,無論他動用多少妖力都不能抑製,在過往千年的時光中,能夠令他顫抖的只能是戰鬥受傷時,而每一次只要用妖氣遏製肌肉便能控制。
惟獨這一次不能,因為這一次他受的傷,不在肉身,而在靈魂。
意識明明混亂,身體卻一步步向她走去,數步之後,腳下有血滴垂落,而林宗渾然不覺,緊緊握著拳,任尖銳指甲刺入肉中。
他走到鍾茶薇身邊,伸手按在鍾茶薇胸口之上,磅礴妖氣瞬間狂湧進鍾茶薇體內,瘋狂地、歇斯底裡地為她修補破損的經脈。然而他的手已滿是鮮血,摁在鍾茶薇染血白衣上,使得血色更暗沉一分,更觸目驚心。
鍾茶薇痛得悶哼一聲,唇色更加青白,面上卻還仍是在微笑,且看來好似完全不勉強,而是發自內心。
她輕聲地說:“別傻了,沒有用了……我已將心脈全都震碎,本來就是為了讓你不能救我。”
快要死的人,言語竟然還那麽驕傲得意,似乎做了一場了不得的惡作劇。
林宗心中陡然生出憤怒,他越是憤怒,聲音便越是暗啞低沉,仿佛被喉嚨拚命壓迫了一般:“就算李琰虎能找到這裡,你也不用死。”
鍾茶薇輕囈一聲,搖頭說道:“你忘了我能看穿人世宿命,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麽。”
她頓一頓,見林宗面色鐵青震怒就要張口,淡然從容地打斷了他,道:“你不必說,只需要聽我講。”
說這話時,她眼眉是溫柔的,臉容是凜然認真的,堂堂大妖怪林宗大人居然真的因此靜默了下來。
“林宗,從小到大,我都很懶。我想,我早已什麽都知道了,又還有什麽未來追尋,又何必再那麽勤勞委屈自己?”鍾茶薇聲音一直都很輕,不知是氣若遊絲還是忽然變得溫柔:“持有王氏劍的人,禦氣每上一品一階,便能看透一層周圍的人的命運。人類有個著名的理論,叫做七人理論,意思是說……你認識一個人,便認識了這個人周圍的關系網,又通過這個關系網,認識到新的人,理論來說,你只要認識七個人,就能認識全世界的人。”
“也就是說……只要我禦氣達到七品七階,就能看透所有人的命運。”
“不過太可惜,我只有禦氣二品三階,所以我只能看到與我自己以及所認識的人命運,所以你當日來找我,其實我不很清楚知道你妹妹是誰、又在哪?但是我知曉,若不告訴你,我會死,若留你下來,我會愛上你,若是……欺騙你,我還是將會一如既往的無聊。”
“林宗,我向來不違逆命運的,因我知道違逆不了。可是我真是好奇,命運叫你愛上一個人,你又是怎麽愛上一個人的?操縱我們感情的,應該是我們本身,而不是所謂命運。然而到了後來,我隻好承認,是命運贏了。”
“你與我越親近,我便越感應到你妹妹的存在,這意味著你一定可以找到她,所以你不用急。”鍾茶薇說話漸漸變得吃力,喘息聲也愈發粗重,然而她依然在微笑:“我也早就知道李琰虎會找到我們,我們逃不了……如果我不死,那麽最後你會死。”
林宗怒道:“難道你死了,我就不會死?!”
“我看不到死後的事,但我猜測你應該不會死。”鍾茶薇盈盈凝望著林宗,道:“既然與你親近,我便知曉越多妖狐的秘密。
狐族有秘法,吞噬至親至愛之人的血肉便能修為大漲,四千年前妲己入世,不過三尾妖狐,因與那名凡人相愛,不想受那凡夫俗子背叛,憤而食他血肉,生兩尾,五年後又突破一尾,禍亂人間,造了一場人類的浩劫。” 她終於說完了話,安靜了下來,平靜溫柔地望著林宗。林宗默然了好一陣子,低低地道:“我從沒有說過我愛你。”
“的確是這樣沒錯。”鍾茶薇眼簾低垂,似乎隨時都將要合上,她輕聲地說:“所以我想,如果你愛我,你就應該不會死,如果你不愛我,那麽你死了也是活該,這場賭局,反正我都是會輸會死,當然要為你搏一把。”
她顫巍巍地抬起手伸到林宗眼前,皓腕白皙溫潤,只是幾滴血暈染成花,豔得觸目驚心。
她道:“那麽你能不能在我死前告訴我答案?”
林宗盯著她的手,面色茫然隱隱有悲楚,眉尖那簇如火紅印跳躍不定。很長時間以後,在鍾茶薇手無力支撐向下滑落時,他猛地低下頭,咬住了鍾茶薇的手腕。
鍾茶薇玉容陡然變得蒼白,然而下一瞬又有潮紅湧上面,眼眸有盈盈光澤,像冬日暖陽下波光粼粼的湖面。
尖銳的牙齒完全穿透鍾茶薇細嫩的肉中,撕裂她的肌肉纖維,只要林宗抬頭,便能撕下這塊血肉。
然而他埋首在鍾茶薇的玉臂上,雙肩微微抖動著,始終沒有抬頭。
這樣帶給鍾茶薇的疼痛其實更為劇烈,林宗的牙因為身軀顫抖所以在鍾茶薇的肉中不可能一動不動,每動哪怕一毫米,鍾茶薇的疼便堪稱徹骨。然而鍾茶薇憐愛望著林宗,面色雖然慘白如紙,唇角卻笑得溫婉動人。
她想,這是她這一生笑得最美最開心的時候。
林宗喉間沉沉低吼,終於抬頭,嘴裡滿是鮮血淋漓,浸染了他整張臉。
鍾茶薇說:“我……還有最後一件事要告訴你。”
林宗沙啞著聲音道:“你說。”
“我不喜歡蘇媚。”
林宗微微頷首,道:“我知道了。”
鍾茶薇心滿意足地閉上眼,就此死去。
林宗怔然盯著她被咬下一個血口的手臂,見傷口處血流汩汩,又有一些地方,血的顏色並不那麽暗紅,被她手臂上另一液體稀釋。林宗顫著手,摸向眼角,觸及一片濕潤,像冰,涼涼的。
這就是……淚?
他從未掉過淚,於今天才知道,眼淚是鹹而苦澀的。
是夜,李琰虎闖入密室,死於七尾林宗手下,碎屍萬段。一年之後,林宗成妖狐史上第二位達到八尾之妖,亦是……最年輕的八尾妖狐。
茶薇,生亦何歡,死又該如何畏懼?你我在這天地之間,究竟是為了什麽?
有一段時間我找到了答案,只是當時我並不知曉。
後來你走了,我才知道我這一生,不會再有答案。
……
……
薛冬妮第一眼看見唐夏時就想起了自己的名字,於是已知這個美麗女人在父親心中應該是有極重的地位。她的名字叫夏,而父親為她取得名字除了本名的“妮”之外便隻取一個冬。
一夏一冬,誰說那時父親不是想起了她呢?
薛冬妮並不問薛鴻銘為何他們看來兩情相悅卻要領養她,她年紀雖小,卻有洞察人情的天賦,知道不該問的不必再問,問了也得不到答案純碎是浪費時間。但是讓她感到介意的是,她能感覺得出唐夏並不喜歡她。
於表面,這個女人都做到了極致,對她笑靨如花,亦不羞辱打罵她,只是從來不肯主動給她關懷。
薛冬妮習慣了沒人疼愛關懷的日子,只是在想,若不能得這樣傾城傾國的美麗女子的歡心,真是太遺憾。且她發覺自己在害怕,怕有一天父親為了這個女人不會再要她。
呵,短短一天,她竟然已對那個男人產生了依賴,真不可思議,真……合情合理。
飛機在雲霄穿行的時候,薛冬妮悄悄問薛鴻銘:“你愛唐夏嗎?”
薛鴻銘微微蹙眉,摸了摸她柔軟濃密的金發,道:“你該叫她唐夏阿姨。”
薛冬妮不依不饒地追問道:“那你愛她嗎?”
“冬妮,我這一輩子,都不能愛上任何一個人,所以才領養了你。”
薛冬妮敏銳地聽出他說的是不能愛而不是不愛,然而她點到為止,知趣不再問,只是睜著亮晶晶的眼睛仰首看著薛鴻銘:“那我呢?”
“呵,冬妮,你當然不一樣。”
薛冬妮於是感到心滿意足,面上卻不動聲色,扭過小小身軀,安然入睡。
這一覺直睡到了飛機降落,剛下飛機便有好些個氣宇軒昂的男女在等著他們。薛冬妮看得出薛鴻銘行色匆匆,心中藏著事。果然一安頓好她,便匆匆離去,這一去便是兩三日。好在薛冬妮一個人早已習慣,三餐盡是親自動手,在曾經的異國、將來的故鄉中倒也活得滋潤。
除了偶爾夜深人靜時,她會在想那個年輕又不負責任的父親究竟在幹什麽。
她連他做什麽職業、又是這國家哪個地方的人都不知道。
但上帝已經給了她最好的。
薛鴻銘在名劍協會並不輕松,這一趟歐洲之行,名劍協會多了很多事要處理。譬如他是妖,譬如方君君身染病毒,譬如……林宗以八尾之姿重現人間。
足足三天,名劍協會終於做了決定。薛鴻銘是隱妖,身負黑鳳凰血脈,名劍協會沒有異議,保留他一切職務,視他如往常。方君君因身染病毒,或有可能危害人間,決定留她在名劍協會總部,未找到有效抑製病毒方法前,不容許她離開。至於林宗, 名劍協會將全力追查,一旦查到,將聯合西方教廷圍剿林宗。
薛鴻銘對此感到滿意,方君君雖然被軟禁在協會總部,但有唐夏在,她不會受到傷害。時日一長,最終一定會有辦法恢復她自由,所以薛鴻銘並不擔心。
於是他告別總部,匆匆下山,然而並不直接回家,而是在一家不起眼的酒吧坐到了深夜。
酒吧內仍然一派熱鬧,人人**狂歡,宣泄過多的情緒,男男女女,紅紅綠綠,不知發生多少風*流故事。
然而薛鴻銘終於已經看淡這熱鬧,再也提不起興致,他已然學會了面對熱鬧時如何安靜,又該如何冷眼看他人的故事過眼雲煙。
凌晨兩點時,朱古力姍姍來遲,坐下便一口氣點了十幾杯最貴的調酒,對薛鴻銘大大咧咧地說:“從你欠我的錢扣。”
“不用。”薛鴻銘淡淡說道:“算我請你的。”
朱古力詫異地挑眉,笑道:“我沒聽錯?你居然有這麽大方的一天?”
薛鴻銘目光盯著桌面上如夢幻般漂亮的調酒,酒在杯中如潮汐般輕微地起伏著。
看了好一會,他才低低地道:“我要你幫我查一件事。”
朱古力面容微凜,收起了笑容。
他從薛鴻銘的表情語氣中,感到隱隱然又凌厲肅殺的煞氣。這樣的煞氣,朱古力並不陌生,因為他曾經就擁有過。
在知道阿木被那群該死的人販子賣走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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