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的第一個夜晚,古尚賢睡得並不踏實,一直是半睡眠狀態。天一亮,他就起身又靠在牆邊去了。真想抽口煙,可摸摸口袋,哪有香煙的影子。香煙、打火機,在昨天都隨著汽車陷進了泥沼,一同丟掉的還有他和兒子現代的生活。翻遍了口袋,除了他和兒子身上穿的衣服,就只剩下了錢包,一部手機和一個充電寶。
一直想戒煙,這下可好了,不戒都不行了。想到這兒,古尚賢苦笑著搖了搖頭。
昨天,為了保護兒子,他給韓融講了點兒“資治通鑒”裡的“歷史知識”。他也知道,對他而言是“歷史”,而對韓融來講,則是“預言”了。古尚賢又想,老天也真會捉弄人,把他父子倆扔到了唐末這個亂世,這是個混亂的時代,各地軍閥混戰,直到七八十年後,有個叫趙匡胤的,建立了宋朝,老百姓才會又過上太平的日子。他不得不有些想念“和諧社會”了,還是和平年代好啊,古尚賢不由地歎道。他自己倒也無所謂,可是想想還不到5歲的兒子,小樂啊,小樂你將如何在這亂世中生存?
就在古尚賢胡思亂想著的時候,韓融來了。陪他進來的,除了牢頭嚴六哥,還有康照。
嚴六哥打開了牢門。古尚賢一眼看見韓融,趕忙站起身來。
“古兄,你們沒事了。”韓融微笑著說,隨即看看還在睡覺的小樂,又說,“古兄,把孩子叫醒吧,我這就送你們出去。”
“是真的?謝謝大人!小樂―――”古尚賢聽後激動地跑向兒子,但還沒邁出兩步,隻覺得胸口一痛,又吐出一口鮮血來,眼前一黑,跪倒在了兒子旁。
韓融見狀,趕緊上前扶住古尚賢,嘴上說道,“康弟,快去請醫工!”
等古尚賢再醒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躺在薊州城外的韓家莊了。
原來,韓融見這父子無依無靠,來獄中之前,就打算好接他們去自己家裡住。醫工診治過古尚賢後,他就安排康照先行送他們去了韓家莊。自己則留下來等著蔚州的消息。
午後,蔚州的斥候趕回來了。消息是,蔚州軍馬沒有異常動向,隻是加強了城防巡邏。韓融心想,這劉仁恭“葫蘆裡裝得是什麽藥”,左思右想,忽然大悟,想來那劉仁恭是在坐等時機,等待下月的換防。如果李匡籌同意他帶兵回幽州,他就借換防之際,巧奪幽州;如果李匡籌不同意他回幽州,他也有了擁兵自立的借口。無論哪種情況,比起現在的貿然行動,對他來說都是有利的。想到這裡,韓融又是一驚,因為他想起了古尚賢說得“三月劉仁恭攻打李匡籌”的話語,今天是二月二十,蔚州軍卒的輪換期不正是三月嗎?
昨日,古尚賢就已經說過,李匡威會在博野被他弟弟擊敗。今天兩個斥候帶回來的消息,也都在印證,他並非是在胡言亂語,以求自保。古尚賢你到底是何方神聖呢?
韓融在去春風樓的路上,腦子裡一直盤旋著這團迷霧。
當然了,最高興的人是趙敬。在春風樓裡作樂的他,聽到了這個好消息後,就更加縱情於聲色,不知所以了。
韓融見過趙敬後,便快馬加鞭地向韓家莊奔去。家裡有個解不開的迷,他的客人古尚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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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古尚賢父子。小樂那個孩子,開始見父親昏睡,
就不住地哭泣。那康照也沒有哄孩子的本事,小樂是一路哭著到了韓家莊。 到了韓家莊,韓夫人見了小樂,頓生憐愛,變著法的哄,又是給他這個吃的,又是給他那個玩的,小樂呢,也是缺失母愛。不一會兒,就與她親近了。韓夫人見他衣著奇怪,且有些髒了。又喚家仆給小樂沐浴,拿了些韓融小時的衣服給他換上。
而父親那邊,就由康照照看著。大約過了一個時辰,古尚賢醒了,聽康照說,他是在韓融的家裡,讓他放心調養。直到看到梳洗乾淨換了古裝的兒子小樂,在自己面前活蹦亂跳,古尚賢懸著的心這才放下。於是喝了湯藥,進了些飯食。
“爸爸,這個地方比昨天那裡好玩兒。”小樂說,“這個家裡阿姨也對我特別好,就是她說的話,有時我聽不太懂。”“爸爸,這裡怎麽都是古代的東西呢?和動畫片‘西遊記’裡面好像啊。”“這個阿姨的家裡怎麽這麽大啊。”小樂一句一句地說,又是發問,又是自言自語。
此刻,看見了兒子快樂的樣子,古尚賢心想,還好,兒子就隻受了一天罪。老天啊老天,算你開了眼。
“小樂,過來,到爸爸這兒來。”坐在床上的古尚賢張開雙臂,把兒子抱得很緊、很緊。
韓融此時也回來了。
“今天貿然將那父子接了過來,夫人不會怪罪吧。”韓融一見到妻子就說道。
“看你說的,你家夫人,在你眼中如此不堪嗎?”
“豈敢,夫人知書達禮,娶到你真是韓融三生有幸。”
“別耍貧嘴了。話說回來,那個叫小樂的孩兒,和奴家甚是投緣,和他戲耍了大半天,差點兒都忘了去佛堂,他爹爹醒來後,我才得閑,趕緊去了佛堂。這不,剛出來,你就回來了。”
“哦?古兄醒了,我去看看。夫人你安排一下飯食。對了,康弟呢?”
“康家兄弟啊,奴家讓他陪小蘭去熬藥了。”韓夫人笑答。
在廚房裡的康照,正往爐裡添柴。
“別再扔柴火了,熬藥需小火,像你這般做法,想把房子點了不成?”小蘭笑斥道。
“哦,知道了。”那康照嘴上說著,又投進一條乾柴。扔進去後,方才醒悟,又急忙想用手拿出,只見小蘭一把抓住他的手,“你傻啊,小心火燙著。”
就這樣,一隻小手抓著一隻大手。兩人愣在了那裡。
小蘭倏地一下,松開了手。低著頭說,“你呀越幫越忙。”
“呵呵,誰叫我笨呢。”康照搓著手說,“嗯,早晨,韓大哥說要給我做媒。”
聽到此言,小蘭不禁“啊”了一聲,隨即低語道,“是嗎?”
“我也不知道,那姑娘家是怎麽想的。”說罷,俯下頭來,看著小蘭。
“你是說,”當小蘭聽到上一句話時,心中還不免有些妒意,當她看見康照望著自己時,便也明白了。於是回了句,“小蘭是夫人的陪嫁丫頭,自然是聽從夫人的安排。”
隻道是你有情,我有意,少年情懷,以下略過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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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那韓融來到了客房。古尚賢連忙起身想拜謝,被韓融按住。古尚賢對兒子說,“小樂,快叫韓叔叔,這裡是韓叔叔的家。”
“韓叔叔好,”
“古兄不必拘禮,就當自己家中好了。”韓融搬來一圓凳,坐在了床邊。
“拙荊對我說,古兄之子,甚是討人喜歡。你就是小樂吧。”邊說邊扶著坐在一旁的小樂的頭。
“叔叔說,他老婆,也就是你說得阿姨,很喜歡你。”古尚賢為了讓兒子聽得懂,如是翻譯,說完,自己都覺得怪怪的。
“古兄家鄉的話,倒是十分有趣。”韓融其實也聽不太懂父子二人的話。
“小樂,你出去轉轉吧,爸爸和韓叔叔有話要說。”
“那我能去找阿姨玩嗎?”
“韓大人,小樂是說,能不能去你夫人那裡。”
“有何不可?”韓融笑道。
“那我去了,”說完,小樂就從床上跳下,
“你知道怎麽走嗎?”古尚賢趕緊問道,
“知道。”小樂開了門,跑了出去。
“韓大人,謝謝你。謝謝你救了我們。謝謝你收留我們。”古尚賢說,
“古兄,別再稱呼大人了。你我可兄弟相稱。舉手之勞,不必言謝。”
“那好,韓兄既然這麽說,那我就說了。我是不是傷得很重?請說實話。”古尚賢知道自己吐了兩次血,胸口也陣陣發痛,想著可能是內出血什麽的,古代可沒有什麽CT,也不會有什麽內、外科手術,他覺得自己定是凶多吉少了。
“也罷。醫工說,古兄你受了內傷,腹內積血。所開之藥,隻能以作調理,不能根治。需靜臥修養,或有轉機。”韓融如實說道。
“我還能活多久?”
“古兄,這是何必。”
“說吧,我必須知道。”
“多則兩月,少則十天。”
兩個人沉默了一陣兒。韓融說道,“古兄,你也多有勞累,我這就吩咐下人給你準備湯水,洗洗身上的晦氣吧。”說完便起身離去。
等古尚賢沐浴更衣後,韓融引他見了自家娘子,說了些賓主之誼的客套話。轉眼到了晚飯的時間,四人,還有康照一起用了餐。席間,古尚賢見小樂與眾人頗是親近,倍感欣慰。飯後,因古尚賢有病在身,大家也就各自休息了,一夜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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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韓融沒有與康照回薊州城。因為“司馬”本就是個閑職,再者,估計趙敬這些日子也不會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與他商量了。更重要的是,他要陪古尚賢。
韓融來到客房後,小樂就又出去找他韓阿姨玩了。幾句寒暄,韓融步入了正題。
“古兄,果然如同你所說,李匡威在博野潰敗而逃了。恕我冒昧,敢問,你是如何得知的?莫非與前日拿出的東西有關?”韓融這兩天一直在想,那個“黑東西“是何寶物。
其實,昨夜回到客房後,古尚賢也想了很多。自己剩下的日子不多了,他死後兒子小樂怎麽辦。可憐的小樂,沒有了媽媽還不到半年,又要失去他這個爸爸了。更可怕地是,一個孤兒又如何在古代的亂世中生存?他不敢往下想了。自然地,韓融就躍入了他的腦海。不是嗎?韓融救了他們,安排他們住在自己家裡,而且,韓夫人對小樂也很好。尤其是,孩子喜歡這裡。於是,他有了一個決定。
“韓兄,我知道你會很奇怪。的確,我自己對所發生的事情,也解釋不了。不過,我打算試著告訴你一些,以下你將聽到的,可能匪夷所思,但請相信,一個快要死的人,沒有理由去騙你。”
看著面色凝重的古尚賢,韓融俯身行禮道“古兄請講。”
“韓兄,一千年前是什麽年代?是漢朝吧。經歷了漢、晉、南北朝,然後是隋、唐。如果,我問你前朝的一些事情,如隋煬帝是誰,他做過哪些事情,想必你是知道的,對嗎?”
韓融點了點頭。
“你為什麽知道呢?是因為這些是已經發生過的事情。假設,韓兄你聽我說,是假設。假設你現在能回到到隋煬帝大業元年。那麽,你是知道大業元年以後,到現在的大唐景福二年之間發生的一些事情的。是嗎?”
韓融很難理解古尚賢的這個“假設”,大概的意思倒是聽明白了。
古尚賢繼續說道,“那麽,景福二年以後,一千年的事情,你肯定不知道。因為,對你來說。這些還沒有發生過;現在我要告訴你的是,我,古尚賢就是從一千多年以後的朝代,來的人。”古尚賢沒有理會韓融的驚異,接著說,“我為什麽會知道,朱溫會在十四年後篡唐。因為,對我來說,這些事情是已經發生過的。”
說完,古尚賢從枕頭下拿出了手機,對著韓融,隻聽哢嚓一聲,韓融的眼前一亮。嚇得他從圓凳上站了起來。
“韓兄別怕。”古尚賢邊說邊將手機遞向韓融。
韓融小心翼翼地接過,只見上面赫然有他的樣子。這是韓融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見自己的模樣,不禁大叫了一聲。
“韓兄,這個叫‘手機’,與那天撞死使者的汽車,都是一千多年後的東西。把手機給我吧。”古尚賢對驚呆了還站著的韓融招手說道,“韓兄,坐下,請聽我繼續說。”
“從現在算起,一百多年後,有個叫司馬光的人寫了本書,名叫《資治通鑒》。書裡記載了從周朝到宋朝開國之前的一千多年的歷史。而我生活的那個年代,這個叫手機的東西是可以看書的。前天,我說的李匡威的事情就是《資治通鑒》裡面記載的。”說完,古尚賢將手機設置成繁體中文,湊到韓融身旁,翻到景福元年那一頁。
景福元年的事情,韓融當然是知道一些的,上面說得和他知道的差不多,很快就看到了景福二年,邊看邊念,唏噓不已。
“韓兄,現在,你知道了吧。”古尚賢拿著手機說。
“果然匪夷所思,韓某今日真是大開眼界,大開眼界啊。”雖然,他弄不太明白韓融所說的,但這個所謂的“手機”顯現的神通,讓他簡直對古尚賢奉若神明了。
“韓兄,我就快死了。我想求你一件事,希望你能答應。”古尚賢說完沉默了。
韓融也猜到了七八分,於是回道,“古兄,你是放心不下小樂吧?這個,你毋庸多慮,我與你一見如故,我會替你照顧他的。再者,實不相瞞,我與拙荊多年求佛,至今膝下無子。古兄如若不棄,韓融願繼小樂為嗣,視為己出。”
“那,那真是太好了。”古尚賢緊緊握住韓融的手,“謝謝你!韓大哥!”此刻真是悲喜交集,萬千滋味。
“另外,我還想請你幫我一起完成一件事情。”古尚賢定了定神說,“我想留給你和小樂一樣東西,希望以後對你們能有所幫助。”說著,舉起手機,“《資治通鑒》裡面記載了,今後六十多年裡將會發生的一些大事,我想讓韓兄幫我從手機裡抄寫下來,以防萬一。”
韓融心想何必抄錄呢,轉念一想,或許是古尚賢的愛物,要伴他下葬。不便多問,也就回道,“韓某自當效勞。”他哪裡知道,手機是要充電的,電池耗盡,就沒有絲毫用處了。
“我剩下的日子不多了。那我們現在就開始抄錄,你看行嗎?”
於是,韓融拿來了筆墨紙硯,從這一年,也就是唐景福二年,開始抄寫《資治通鑒》。
韓融告訴妻子,打算將小樂過繼為子,多年以來的願望得以實現,韓夫人亦是欣然同意。又請了私塾先生,開始教小樂讀書識字。古尚賢也是有意讓小樂多與韓融夫婦二人在一起,培養感情。其樂融融,不在話下。
韓融偶爾會去薊州城,多半時間陪著古尚賢,一同抄錄《資治通鑒》。開始時,古尚賢也就是幫他用手機,幾次之後,韓融便學會如何翻看了。古尚賢也得了輕松,多半是躺在床上,看著韓融抄錄。韓融畢竟是個書生,有時看到興處,難免感歎,這時,古尚賢就叫他就此打住,抓緊時間抄寫文章。因為,他知道,充電寶的電池也將要耗盡了。而且,這幾日,他吐血的次數增多了,雖然期間醫工又來了幾次,每天也在服藥,但古尚賢心裡清楚,他撐不了多久了。
到今天,古尚賢在韓家莊的第十八天。韓融已經抄錄到後漢乾佑元年了。
正在抄錄,只見一家仆來報,“老爺,刺史府的趙三來了,說刺史大人叫你回城,有事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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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融於是隨那趙三一並去了薊州城裡。
原來是蔚州劉仁恭上表李匡籌,說要帶兵回幽州換防,遭到拒絕。士兵嘩變,劉仁恭借此反了,說李匡籌奪兄之位,名不正言不順,正帶領蔚州兵馬朝幽州奔來。而李匡籌派使者通告盧龍各州縣,立即出兵援救。
趙敬叫韓融前來正為此事。
“賢弟,你看,這次我們該怎麽辦?”趙敬又急了。因為他得到消息,李匡威在博野潰敗後,逃到了鎮州成德節度使王F哪裡。王F對李匡威禮遇有加,甚至拜了義父。心想,如果,成德軍也來攻打幽州,那結果就不好說了。
而韓融呢,也知道這些事情。當然,是先從《資治通鑒》裡看到,後聽說的。而且,已經知道了劉仁恭必敗,還是在居庸關。想到這裡,韓融說道,“無須慌亂。既然留後大人叫我們出兵,那我們就出兵。我有必勝之計。”
“哦?快快講來。”
“居庸關是蔚州到幽州的要地。我料劉仁恭,必會先拿下此地,再圖幽州。故而,大人可遣一上將,帶精騎二千在居庸關外設伏。另外,讓使者即刻返回幽州,告訴留後大人你的計劃,讓他也速派重兵前往居庸關。等蔚州兵馬攻打居庸關時,伏兵再從他背後殺出,如此,蔚州兵馬遭前後夾擊,豈有不敗之理?”
“哈哈,果然妙計。”
“容屬下再進一言。”韓融突然想到了什麽,又說道,
“賢弟,有什麽就說。”
“大人需交待伏兵,不要傷那劉仁恭的性命,網開一面,放他而去。”
“這是為何?”
“大人你想啊,你與那劉仁恭素無冤仇,何必替李匡籌背這個黑鍋呢?再者,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好。是嗎?”原來韓融想到,《資治通鑒》中記載,劉仁恭兩年後就會成為盧龍節度使。不得不為趙敬,也是為自己留條後路。
“嗯,賢弟言之有理,好,就依你所言!”趙敬拍案而起道。
韓融獻計歸獻計,但他也不諳軍務。於是沒有隨趙敬前往軍營,往韓家莊而去。
一路上,韓融心想,這些日子,隻要是《資治通鑒》上記載的事情,都被一一印證了。但知道這些事情,是福是禍呢?他本是禮佛學儒的人,想想世間萬物,自有冥冥天意,因而提醒自己,《資治通鑒》隻能傍身,萬萬不可造次,生邪惡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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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是不怕死的。尤其是當自己知道時日無多的時候,誰都會畏懼,誰都會留戀。所以說,畏懼死亡,其實是因為留戀生存。人生一世,管它至善至仁的,還是大奸大惡的人,都有不想死的理由。所以,那些輕生自殺的人,臨了一般都會留一句,生無可戀。
在韓家莊裡的古尚賢,他當然有不想死的理由。此刻的他,思緒萬千,百感交集,但最難以割舍地就是,一個父親對兒子深深地眷戀。
他想,除了《資治通鑒》,還應該寫下一些文字,留給小樂,留給長大成人後的兒子。
只見古尚賢寫道:小樂,這是爸爸給你寫的第一封信,當然也是最後一次了。我想古代的男孩子十五六歲算成年,所以,此時,你應該十五周歲了,爸爸離開你也已經九年了。爸爸寫的這些話語,你可能有些看得懂,有些看不懂。這沒關系,但是你要知道,爸爸對你的愛,是文字也無法形容的......
寫完後,古尚賢把信裝進了信封,還有從現代帶來的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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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尚賢到韓家莊的第二十天。
當韓融抄寫完《資治通鑒》的最後一段,“契丹主遣其舅使與唐......罕儒,冀州人也。”時,站在一旁的古尚賢欣慰地笑了。
“古兄,終於大功告成了。你說要取個書名嗎?寫什麽好呢?”韓融伸著懶腰說,
“韓兄,還是叫它《資治通鑒》吧,我們不過是抄錄而已。”古尚賢說。
“也是,呵呵,你看這麽厚一遝,我這就讓人裝訂起來。”抄錄了這麽多天,韓融多少有些喜悅。
說著拿起綢緞將紙卷包起,正準備出門,忽然想到了什麽,停下腳步,對古尚賢說,“抄到‘後周紀’時,我問你,上面說的‘高祖皇帝’是誰,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
原來,當韓融抄到‘後周紀’的時候,《資治通鑒》中出現了‘高祖皇帝’,韓融當然是不明就裡。就問此人是誰。古尚賢是知道的,於是說,等抄錄完畢,我就告訴你。
那麽,是怎麽回事呢。《資治通鑒》是宋朝司馬光所編寫,而宋朝的天下則是由後周大將,也就是殿前司都檢點趙匡胤,欺負後周孤兒寡母得來的。司馬光為了避諱,隻能在後周紀中以“高祖皇帝”來代替趙匡胤的名諱。
古尚賢回答,“他的名字叫趙匡胤,是後周以後宋朝的開國皇帝,宋高祖。這以後的事兒,恐怕你看不到了。”話音剛落,隻聽見手機傳來“嘀嘀”之聲,古尚賢知道,手機這次是真的沒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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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尚賢到韓家莊的第二十二天。
今天,古尚賢已經吐了第四次血。前天,當《資治通鑒》抄錄完畢後,忽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他知道更要抓緊時間陪陪兒子了。他對韓融說,想帶孩子去薊州城裡逛逛。於是昨天一早,韓融夫婦二人便請了轎夫,陪著父子倆來到了薊州城。對父子二人來說,韓融夫婦是很好的“導遊”,帶著他們來了個“古代薊州一日遊”。古尚賢心想,從杭州出來,原本就是旅遊,這也算是給父子的假期旅遊,劃上一個圓滿的句號吧。他努力地記住,孩子今天的每一次笑臉,每一聲地叫他爸爸。因為,他要帶著對小樂最美好的回憶,離開這個世界了。
回來的路上,他將手機和充電寶投進了汽車陷落的泥沼。古尚賢多麽希望,那怪異地黃風再次出現,能把他們父子帶回去,把小樂帶回那個原本屬於他的世界。
今天,當小樂說要出去找韓阿姨玩的時候,古尚賢第一次沒讓孩子去,他說,小樂坐在爸爸身邊,陪陪爸爸。古尚賢講了一個故事又一個故事,他喜歡這種感覺。
可是這美好的畫面,被他吐出的鮮血打破了。小樂嚇壞了,趕緊找來韓叔叔,隨後是醫工來了,醫工也是回天無力,他不住地吐血,兩次,三次,四次。
現在,房間裡只剩下他和韓融。
“韓兄,小樂就拜托與你了。我這裡還有一封信,請你在他成年後交給他。”古尚賢說著從枕頭下,拿出了他前幾天裝好的信封,遞給了韓融。
“還有那《資治通鑒》,希望韓兄妥善保管,隻可遵照上面記載的行事,不能改變歷史。”
“古兄,韓融知道,不可逆天而為。我韓融定不會負古兄之托。”韓融嗚咽道。
“哭什麽呢,別哭,幫我把小樂叫進來吧。 別當著孩子面哭。”
韓融把小樂領了進來,小樂一進門,就撲向了父親,嘴上不住地喊著“爸爸”嚎啕大哭。
“小樂,記得爸爸給你說得嗎,媽媽去了天堂。爸爸就要去陪媽媽了。回答爸爸,天堂是什麽地方?”
“是沒有煩惱,沒有憂愁,快樂的地方。”小樂哽咽地回答。
“對啊,小樂還記得。乖孩子,所以啊,別傷心,總有一天,在天堂我們一家三口還會在一起的,爸爸,媽媽,還有你小樂。”古尚賢緊緊地摟著兒子說。
“爸爸還要給你說件事情。你覺得韓叔叔,韓阿姨好嗎?”
摟著古尚賢脖子的小樂點點頭。
“那好,以後你要叫韓叔叔,爹,叫韓叔叔,娘。聽到了嗎,因為,他們是爸爸幫你選的。”
“不嘛,我就要爸爸你。”小樂邊哭邊說。
“小樂,聽話!你不聽話,以後到天堂就再也看不見爸爸媽媽了。”古尚賢忍著眼淚嚴厲地說。
“爸爸,我知道了。”小樂的哭聲更大了。
站在一旁的韓融,抹去眼角的淚水說道,“古兄,有件事我想與你商量,你不同意,就當我沒說。我想給小樂改個名字,叫韓知古。讓他知道,他原本姓‘古’,你看如何?”
“韓知古?”古尚賢低聲念道,“好,就叫韓知古。”
古尚賢用盡最後一絲力氣,重複了一句,“好,就叫韓知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