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先生,你看人的眼光很讓我佩服,不過還是請回到我們剛才的話題,你也知道我的職業是外交官,盡管領事先生已經接到國內通知並且通告我必須辭去副領事一職,隻是我的接任者還沒有到天津,目前我還是一名合眾國的外交人員……對於巴拿馬運河問題雖然不屬於我的工作范疇,不過作為一名外交官對於這樣的話題討論的關心是出於職業的特質,而你當年就巴拿馬運河問題的數篇評論文章亦是寫的非常精彩,巴拿馬運河問題亦是合眾國外交的熱點問題……”畢德格嚴肅的說道。
王伯良自問自答道:“畢德格先生,在您的過往經歷中可曾去過熱帶?要知道巴拿馬運河可是在熱帶,那裡的氣候等環境因素遠比蘇伊士運河要複雜的多,我無法想象數萬人與無數機械湧入後悔發生怎樣的事情,單單那些可怕的瘟疫就足以讓人知難而退了,更不要說熱帶雨林中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生物物種――在那裡也許你在熟睡中就會被指甲蓋大小的昆蟲在數秒內終結生命……不過這些都不是最為關鍵的,關鍵的還是貴國政府並非沒有能力去阻止其他人染指運河,那裡更是有一條由貴國修建營運的連接兩大洋的鐵路,從運河工程成本和難易選擇上來看,我想運河工程設計師和施工方都無法無視這條鐵路的存在……我想隻有美利堅合眾國公民投資開鑿運河,否則無論任何一個國家資本或是公民亦或是政府開鑿運河都會對這條鐵路懷有複雜的心情……”
王伯良的話雖然沒有說得很透徹,但畢德格已經十分明白――美國政府絕對不會坐看運河離他們遠去,年輕人的判斷非常有道理,不管是明面上的環境因素,還是暗地裡的鐵路因素――那條鐵路是美國投資的,運營也是美國人來做的,就算法國人高價買下也是徒勞的,他們不可能隔著一個大西洋派兵派技術人員來保障鐵路,運河的開鑿工程量已是讓人頭暈目眩,加之一條鐵路的營運和治安等等,這絕對可以讓任何人感到絕望。
“畢德格先生,我畢業於耶魯大學雪菲爾德理工學院,這所學院是全美最早的自然科學學院,雖然我學習的專業與運河無關,但這並不能阻礙我以一個自然科學研究者的角度來看這條運河。這條未來可以帶來巨大利益的運河未必如蘇伊士運河這麽簡單,它的修建在工程上還存在著更為不利的隱患――這條尚且停留在圖紙上的運河並沒有經過嚴密的勘測,也許拿破侖本人對蘇伊士運河犯過的錯誤,後人同樣也會跌倒在同樣的錯誤上……”
畢德格有些疑惑的看著王伯良:“拿破侖?”
“拿破侖?波拿巴。”王伯良用疑惑的眼神看著畢德格:“難道您不知道拿破侖佔領埃及後就計劃開鑿蘇伊士運河的事情?不過當時法國人錯誤的勘測得出紅海海平面比地中海要高,無法修建海平式運河而放棄了運河方案……我手上缺乏相關數據,無法對此作出判斷,不過若是法國人心高氣傲略有疏忽,那後果就極為嚴重了!”
當年美國在巴拿馬運河計劃遭遇危機之時,王伯良雖然知道最終結果,但也是查閱了不少資料來完善自己的觀點,蘇伊士運河的典故他自然非常熟稔。他雖然沒有去過巴拿馬,也沒有相關的技術資料,但這並不妨礙他做出令人驚駭的判斷,巴拿馬運河可不是蘇伊士那樣的海平式運河――托後世初中歷史課本印刷精良的福,裡面那張巴拿馬運河照片可是帶著船閘的,
而且更是做了簡單的圖片說明,巴拿馬運河是靠一系列船閘來保證航運正常運轉的。甚至王伯良以此推斷美國人現在讓法國人得意是包藏禍心,畢竟美國人先在那裡修建了連接兩大洋的鐵路,對地形不可能不做出先期勘測,也許正是因為知悉內情才拖著運河工程。甚至搞不好美國資本用假數據坑法國人一把也不是不可能,當然前提是主持運河工程的人高傲自大沒有進行科學縝密的勘測直接拿美國人的數據來開工。 “這可能麽?”畢德格有些失神的自言自語道。
“尊敬的畢德格先生,如果是進行周密的科學規劃,一些結果可以最大限度的得以控制,若是一拍腦門就直接開工,那一切就萬事皆有可能,我們研究自然科學就是為了最大限度的控制那些種種意外……”王伯良笑著說道:“美利堅合眾國政府絕對不會放任這條乾系重大的運河操控他人之手,新大陸的發展蒸蒸日上,且地理優勢無與倫比,不想歐洲那樣危險,用不了二十年合眾國的實力就可超越舊大陸的任何一個國家,到那個時候合眾國可以選擇的途徑更多,甚至是訴諸於武力,我想海斯總統也是這樣的想法……”
王伯良非常確定後世的巴拿馬可是一個獨立國家,而不是現在什麽“新格拉納達共和國”的一個省,以美國佬的作風而言,將一個實力弱小的國家大卸八塊完全沒有壓力。誠然巴拿馬的優越地理位置是上天賜給當地人最大的財富,可惜巴拿馬運河對於這個弱小的國家而言實在是禍福難論,偏偏美國佬實力越強就越會將整個南北美洲看成自己的勢力圈,對於一個弱國而言最為悲哀的便是旁邊有一個世界級的大國做鄰居。
對於巴拿馬運河問題王伯良和畢德格也就言盡於此,在王伯良看來畢德格這樣的外交官實在是比較業余的,也許這和他的工作范圍有很大的關系。如果他也是一個美國人的話,與畢德格來討論事關美國未來前途的運河問題是非常令人愜意的,但是他是一個中國人,清朝和美國的關系隻能尚屬一般,而美國國內也有不少排華行為――由於他的努力,在新聞界的輿論幫助下在美的華人處境得到了同情和幫助,但這些遠遠不夠,他心中非常清楚在國家政治利益面前這些不過是豆腐渣工程,他無法阻擋美國政府醞釀排華法案。
也許是因為兩人都是耶魯大學畢業的校友,盡管相隔快二十年,但有關大學生活的話題依舊讓他們交談的十分投緣。通過交談王伯良才知道眼前的畢德格在美國南北內戰結束之前便已經來到中國,很快他便以令人吃驚的速度掌握了漢語,到他赴美留學的那年畢德格就已經是副領事了,隻不過畢德格似乎對幫助李鴻章做事遠比從事外交工作人員的興趣要高得多,為此就在不久前他已經接到了國內終止他作為副領事的工作通知,隻待後任來天津接替他的工作。
尤為讓王伯良注意的是,畢德格是李鴻章兩個兒子李經述、李經方的英文老師,因為自己的命運在很大程度上都掌握在李鴻章手中,而李鴻章手中所執掌的經濟、政治、軍事力量亦為他所側目,這麽多年他也根據自己還記得的歷史事件來設想這個素未謀面的“老師”――以李鴻章的門檻,畢德格能夠成為他兩個兒子的英文老師這不僅是英文水平的問題,而是眼前這個洋人非常不可思議的獲得了李鴻章的信任,這實在是讓王伯良內心吃驚的很。
不過與畢德格的熱情交談不同,王伯良並沒有忘記自己這麽著急來總署求見李鴻章的目的,雖說自己下了船第二天便來總署隻是表明自己尊重李鴻章的態度,但是眼見著一上午的時間已經過去了,李鴻章絲毫沒有接見自己的意思。
畢德格仿佛看出了王伯良心不在焉的狀態,心中也是有些好笑,來中國近二十年尤其是和李鴻章這樣的大人物交往密切,他對於這官場上的事情多少有些感悟。雖然這個年輕的校友有著讓人驚歎的洞察能力,但終歸是年輕,急於求見李鴻章的心態才是正常,便寬慰的說道:“李相國日理萬機有所疏漏也在所難免,王先生心中不必在意……王先生海外遊學八年,想必是第一次來天津,今日午間我來做東……”
王伯良聽後心中一樂,畢德格真是個老牌中國通,這“相國”“做東”的詞說得極為順溜,不過他卻拒絕了畢德格的熱情邀請,在他看來除非今天絕對見不到李鴻章,否則哪怕是中午的飯點若是李鴻章突然發神經召見他他不在,那後果就極為嚴重了――畢竟他是出身留美幼童,歷史上的留美幼童具體情況他並不知道,不過托詹天佑的福他在後世歷史書上得到的消息便是隻有詹天佑和另外一人完成了大學學習,按照時間來算留美幼童倒霉的時候快要到了。
“畢德格先生,謝謝您的盛情邀請,不過非常遺憾的是我受朝廷的資助和委派海外留學數年剛剛回國,這次求見李相國不僅對我個人而言很重要,對於其余還在貴國留學學習的一百多同學而言亦是極為重要……這一次隻能辜負先生厚愛了,不過最近我應該還在天津,若是沒有特別緊要之事,我希望能夠與先生暢談一番……”王伯良答道。
畢德格似乎對王伯良的婉拒早有預料,在清國待了這麽長時間其中絕大多數時間又是服務於李鴻章這樣的清國舉足輕重的大臣,對於清國官場上的一些隱隱的潛規則他還是有所耳聞的――對於有機會面見李鴻章這樣的大臣對於一個清國底層官員而言無異於是一次仕途上的轉折點,有不少人就因為一時的疏忽錯過了獲得李鴻章賞識的機會而折戟沉沙。
“那真是非常遺憾,你是我來到清國後所遇到的第一個耶魯校友,按照你們中國人的話來說是‘他鄉遇故知’……”畢德格突然改用英語說道:“李相國對你們這些官費生其實是非常關注的,而從合眾國那邊傳來的消息並不理想……正如你對《紐約時報》說的那樣‘如果每年都有大批的清國留學生在合眾國各大學畢業,合眾國將最終贏得一批既熟悉合眾國又與惡化中國精神相一致的朋友和夥伴……’我本人對此深感讚同!”
王伯良也微笑的用英語答道:“畢德格先生,這也是我本人所期待的,不過這需要很多人的共同努力,而此次面見李相國也是我為此盡自己微薄之力, 唯有如此方能堅定李相國的信心……”
“非常期待和你的再一次相遇,衷心的祝福你,我相信耶魯也會為有你這樣的年輕才俊而感到驕傲!”畢德格留下了自己的聯系方式後邊離開了。
與畢德格的偶遇讓王伯良感到一絲興奮的同時,更多的是憂慮――正因為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所以本質上而言他在美國更自在一些,至少在個人生活上不會像在國內這麽壓抑,與畢德格的交談愉快也是這樣的感覺。不過畢德格也隱晦的告知他們這批在歷史上被稱為“留美幼童”的中國第一批官費留學生將會面臨很大的麻煩,也許正是因為這場麻煩才會導致歷史上這一百多個留美幼童中隻有詹天佑和另外一人完成了學業。
也許早先剛出國的時候王伯良會認定留美幼童未能完成學業的過錯要算在李鴻章的頭上,不過在美國學習生活後他迅速轉變了這種看法――也許在美學監和李鴻章固然有錯,而他的同學自身的行為與容閎對其的保護乃至縱容也是很有問題的。王伯良雖然在留美幼童中的年齡比較小,但是因為其學業優異又更是主動向媒體投稿成為非常有名氣的名人後,留美幼童大多都以他唯馬首是瞻。
在王伯良的帶領下,留美幼童會主動回出洋肆業局完成華文學習,並且留美幼童中私下可以跟隨收養家庭去教堂但決不可入基督教,更不可在出洋肆業局內談論有關基督教的事情,當然這也少不了他為同學出頭解決令人尷尬的“辮子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