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如此甚好!”李鴻章捋了捋胡須臉色陰沉的說道。雖然接見王伯良的次數其實並不多,但李鴻章對他的性子還是比較了解的,對於這種情況由官方出面暗中操作直接斷了人家的根才是最簡便最乾淨的方式。不過他清楚若是自己這方面不做些什麽的話,怕是那些船工在日本也待不了多久——王伯良與胡光墉之間有關系他心中清楚,當初左宗棠創立福建馬尾船政局的時候就是胡光墉在下面悉心操辦的,這些人怕都出不了閩浙粵三省,那裡正是胡光墉的地盤。
對於結交敵對勢力的重要人物,李鴻章其實內心中並不看的那麽涇渭分明,在他的控制下也有不少職位是安排給自己的冤家對頭的——長蘆鹽運使季邦珍的次子是李鴻章死對頭翁同龢的孫女婿。其實這種事情還有很多,派系之間的鬥爭背後亦有複雜的姻親等諸多其他關系摻雜其中,老李就算老李自己也不能免俗,至於王伯良與胡雪岩之間的關系他還是樂觀其成——早年老李就對胡雪岩的能力就非常讚賞,就曾起過招攬之心,結果人家沒有搭理自己的好意。
對於自己的政治對手李鴻章心底都曾經全面衡量過,左宗棠年歲大了再加上在西北吃了幾年的沙子,身體狀況也是越來越糟糕,李鴻章早已經把左宗棠從最危險的政治對手名單上劃去,坐等老左駕鶴西去。對於左宗棠,李鴻章想得最多的還是湘系幾十年留下的一些洋務家底,以及其中可以為自己所用的人才——胡雪岩無疑是排名非常靠前的。王伯良與胡雪岩之間有關系,老李也希望將這種關系維系下去,日後老左一命嗚呼也好有個接觸的通道,他自有辦法讓胡雪岩改換門庭。
“心田,你還放不下造艦的事情?”早上在李鴻章船艙議事之後,王伯良便被周馥拉到自己的船艙中,有些事情周馥還是覺得要與王伯良溝通一下。
王伯良點點頭說道:“老師,在學生看來北洋的未來必須是想辦法自己來造艦,朝廷的撥款是靠不住的。也許在技術上我們不必以泰西諸國為目標,非要達到他們那樣的水平,但是也絕對不能低於日本!其實就算福建船政局有朝一日歸於中堂麾下,現在我們在造船上能夠領先日本的地方已經沒有多少了,朝廷中本來就不支持造船,相國大人也是如此看法,這在學生看來無疑是危在旦夕——十來年之後,日本可以用自己造的便宜戰艦,而北洋呢?”
“中堂也不是不造船,天津機器局不是有專門造船的地方麽?大沽船塢現在只是進的修船機器,待到海防款項寬裕之後,造船所用的機器也會陸續購進……不過現在是造船比買船要貴得多,哪怕是兩者價格相差不大,中堂大人也不願意棄之不顧的……”
王伯良搖搖頭說道:“天津機器局的造船之所幾乎是荒廢殆盡,幾年都造不出一艘船來,工藝更是落後,不造船還好,一造船怕是整個機器局都跟著賠進去……學生主張造船首先是立於這個船廠能夠掙銀子,能夠獨立養活自己之後才會思量進一步根據北洋海防的需求來造艦,北洋海防驗收合用之後結清貨款以保證它能夠繼續生存下去,而不能像福建船政局那般做派……其實日本的造船廠就是這麽做的,而天津航運比之上海固然不足,但在全國來看也是名列前茅,有這樣一個環境不去造船未免太過可惜……”
“以商家來承造戰艦?”周馥驚訝的問道,自從王伯良對大沽船塢有想法之後,其實周馥等人內心中一直有這種感覺,不過他們想得最多的是可能以與盛軍合作辦廠為藍本來建立造船廠,這也是周馥等人並不是很支持的緣故所在——這家造船廠肯定是虧本的,連有鴉片票稅在手的福建船政局都虧得五體投地,若是真的這家船廠運營的話別說王伯良這副小身板,就是北洋這個龐然大物也經不起這麽消耗……
王伯良非常乾脆利落的答道:“不錯,這也是學生正準備與中堂大人說項的地方,不過即便是學生自己出銀子設廠也是要得到中堂大人的一定照顧,否則也很難做順這件事……而且為此學生打算以一件火炮專利交易來得到德意志帝國的全力支持,從設備到工程技術人員,全面引入德人的方式,學生決心潛心經營十數年力爭在天津建起第二個伏爾鏗船廠!”
周馥顯然被王伯良的大手筆給驚呆了,他固然不曉得其中有多少困難需要克服,但是他卻明白福建船政局的馬尾船廠與伏爾鏗船廠之間的差距,哪怕是馬尾船廠建立不到六年就投入了超過五百萬兩銀子,那想要建成一個伏爾鏗船廠到底需要多少投入?!這已經超過周馥的想象力了,更何況李鴻章惦記福建船政局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隨著左宗棠出征西北之後,老左的影響力也開始逐步削弱,這才給了李鴻章滲透的機會,到底有沒有必要再折騰出第二個船政局?
“這……”周馥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說,他也暗自盤算了一番王伯良的家底,雖然並不清楚這個年輕的學生到底身家如何,不過從已經浮在水面上的工廠和投資來看,要是王伯良鐵了心要弄船廠,至少一個船政局還真的有可能被折騰起來。
王伯良對周馥拱手作揖肅容說道:“老師,這件事有賴老師多方與中堂大人說項,學生已是感jī不盡,只是這事與國運相關,更是與北洋命運休戚相關!北洋海防發展的再好十年之內也絕無可能與泰西諸如英法等列強相提並論,但是日本的威脅卻近在咫尺。朝鮮乃是東北屏障,亦是日本必取之地,除非我們能夠像放棄琉球那樣放棄朝鮮,否則北洋與日本這一仗是怎麽也躲不開的。中堂大人乃北洋擎天巨柱,朝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做夢都想盼到中堂大人倒下,若是真有這麽一天他們定會落井下石,與其靠朝廷不若靠我們自己……”
周馥聽後長歎一口氣,先前在船艙中議事之時,他也相信王伯良的判斷,朝鮮馬上就會出事不過到不至於引發清日兩國之間的直接對抗,這樣的仗是打不起來的,但日後呢?!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天朝在朝鮮問題上教訓實在是太多了,大明王朝本有中興之象結果就是在朝鮮與倭寇打了一仗,國勢便陡然走向另外一個極端,日本的貪婪史書上從來就不缺乏記載,而眼前自太平天國和剿撚之後大清又何嘗不是與當年的大明有些類似?!
“為師只是覺得耗費太巨,且有福建船政局之外有必要再另設一廠?”周馥不知道該如何說,以一人之力即便有李鴻章的鼎力支持建設一家大型船廠,這也是有些太過天方夜譚了些。
王伯良非常堅定的答道:“學生以為在天津設立造船廠非常有必要!福建馬尾船廠固然有地利之勢,卻處於危局之中,學生也曾與老師談及法人在越南之事,一旦如學生所料那戰事必然危及到福建,以法人之精明船政局必然毀於戰火,是以學生認為馬尾船廠除非能夠提前做出預防,否則以後就不用去想了!”
“馬尾船廠是否危在旦夕暫且不論,你可知道這個船廠五六年可就是幾百萬兩銀子,你就算有銀子能夠撐到幾時?況且你也對為師說過,鋼鐵之船非木船或是鐵脅木船所能相比,想必這樣的船廠耗費更甚,耗時也更長,就算你有心去做,中堂大人也未必有耐心去等……”
“學生曾仔細查過當年至今馬尾船廠一些奏折文檔,也曾專門請當年的一些船廠的技工談及船廠各方面的關節……以學生之間,馬尾船廠耗費巨資卻不甚理想固然有種種原因,但主事官吏也難辭其咎,尤其是最近這七八年船廠積弊愈來愈深不堪負重,就算有藥稅票支撐也難填其欲壑……商辦固有逐利之嫌,但卻也免去內耗之弊,至於辦廠經費學生可賣給德意志帝國一項不可能被拒絕的專利來換,若是操作得當相比其中會得到相當補償,德人固然得利但我們獲得的卻更多……”
“不可能被拒絕的專利?”周馥喃喃的說了一句:“什麽專利這麽值錢?能夠得德意志帝國全力支持,怕是值錢亦不能相及了……”
“學生這項專利是火炮方面的,采用這項專利製造的火炮其威力更勝現在的火炮數倍之上。敵方開一炮的時間足夠我方開數炮,且瞄準一次就不用再瞄準,裝完炮彈就可以開炮……現在德意志帝國雖然國王是最高元首,但真正掌權的卻是其首相俾斯麥,他奉行的是結好英吉利,緩和與法蘭西之間的仇恨政策。根據這個政策,德意志帝國不會著重發展海軍,而法蘭西作為泰西大陸曾經的霸主甚為其他諸國所忌憚,所謂結好英吉利的另外一種說法便是遏製法蘭西在泰西大陸上的發展——德意志帝國真正在意的是陸軍,德法是世仇就算俾斯麥本人也對此不可忽視,只有強大的陸軍才是德意志帝國得以生存的根本,而強大的火炮更是德軍的根本……”
周馥苦笑的搖搖頭:“這種火炮怕又是我們造不了的吧?”
“也許我們可以造,不過這也要等學生看過江南製造局的情況才可得知,畢竟天津機器局這邊在造火炮上比江南製造局相距甚遠……不過學生以為我大清各地機器局首要並非是製造最新式的槍炮,而是將現有的槍炮生產的更好,老師可能有所不知,其實就算是天津機器局生產出來的槍彈也多有不適之處,子藥無法裝填進槍中這是時常發生的事情……”
前生在教科書中王伯良所接受的教育中,對於洋務運動時期各地機器局所取得的成就自然是沒的說,焦點都集中在“腐敗”、“短視”之類上,但是現在他可不這麽看。在盛正營這麽長時間裡,不說那些國產仿造的大口徑火炮,就是他親身經歷的槍炮最為嚴重的問題便是子彈與步槍不合用,這不是規格上的問題,而是明確表明某款步槍的子彈卻無法正常裝填的質量問題。
小小的子彈便是如此了,今年新添的幾門天津機器製造局製造的火炮就更要命了——經過王伯良仔細測量發現,火炮和炮彈的質量都不過關!也就是說火炮內徑就是錯的,就算有合格的炮彈也裝不進去,這也幸虧炮手是從別的炮隊中調來的老炮手,人家大字不識幾個眼光卻精準的很,直接就對他點出了要害之處。開始的時候王伯良還不信,最後他也不得不信了,與天津機器局折騰了好長一段日子才挑出了幾門合格的火炮,但炮彈問題又成了新的麻煩。
正是這些親身經歷使得王伯良對於國產自造某某口徑火炮的先進性產生了質疑,好在他的“伯良機槍”還沒有在機器局仿造,否則光是一個彈藥問題就讓他栽跟頭。以國內的設備而言他相信仿造先進火炮並非是什麽難事,但質量不過關造出來又有什麽用?
“嘿!”周馥冷笑了一聲:“這事我怎麽會不知道?!”
“其實官辦有官辦的好處亦有弊病之處,學生不敢在上面多言利弊,不過以泰西諸國的見聞來看,最強大的船廠、槍炮廠、火藥廠幾乎都是其國內根基深hòu的商人所開辦的工廠。這些私人工廠按照國家的要求生產槍炮武器和艦船,國家自然會派出人員監督卻也不會過度干涉這些工廠。泰西這些工廠開辦的也是有聲有色,而看看我們的馬尾船廠卻是苟延殘喘……”
王伯良身上帶有著明顯的“商辦”色彩,這已經是李鴻章幕僚中公開的認識,盡管他在與盛軍合作辦廠的規模可以預計肯定會超過其繅絲廠,但聽其言觀其行都有著非常濃hòu的“商辦。”對“官辦”幾乎談上不上好感。
周馥自然對這點認識的很清楚,對於王伯良的主張他也理解,其實就連李鴻章也曾對他私下裡也商談過,認為王伯良在西洋生活的時間太長,所見所聞皆是西洋風俗,那裡不興官辦,商辦卻多如牛毛,自然歸國之後提倡商辦更多些。
就算是師生兩人對於官辦、商辦孰優孰劣也曾有過各自的辯解,但最終誰也說不服了誰結果自然是不了了之。當然在這個問題上王伯良更佔有是一些,盡管周馥是他的老師,但在這個問題上他可從來未客氣過,這也是讓周馥感到頗沒面子的事——官辦的幾乎都是在苟延殘喘,而王伯良的機器繅絲廠卻是每月大把銀子進帳,這兩者根本沒法比,至於官督商辦則更讓王伯良看不起
周馥擺擺手說道:“這些事都不是一朝一夕所能解決,諸多內情就算是中堂大人也是無可奈何……”
“可學生以為這可是關系到麾下將士身家性命的大事,只需稍微規范一下便可解決,天津機器局也算是最早的機器局之一了,以此推之學生也不敢想其他機器局能夠好到哪裡去……”王伯良多少有些頹喪的說道:“養閑人歸養閑人,若是連生產出來的藥子都不合格,一朝戰事起,他們就不怕朝廷追查下來要了他們的腦袋?!”
聽到王伯良說養閑人這套話, 即便是周馥也不禁苦笑起來,這確實是有些黑色幽默的感覺。其實到現在為止,王伯良接觸這個時代的大清王朝越多,就對十幾年後的甲午戰爭有了更多的理解和思考——甲午戰爭的成敗不可否認日本海軍的運氣幾乎好的要爆棚,但大清帝國的失敗也絕非是偶然。
每一個細小的環節都在戰爭的天平上對兩個國家的命運有著微弱的影響,王伯良對於後世的“制度論”、“武器論”等等總結都拋到了一邊。也許有很多地方日本做得也未必好到哪裡去,甚至還不如大清帝國,但是就王伯良的評分而言,他要是在這十幾年裡沒有什麽作為的話,那歷史的“黑色幽默”絕對會再次重演。
“有些事情出自你口入得我耳,切記不可四處宣揚。即便是真知灼見,人人未必都會當成金玉良言!中堂大人也是人,總有不得已之處,我們這些做屬下的也不能太過苛求……用你的話來說,少不得要帶著鐐銬行走在懸崖邊緣……”
周馥有些不好意思的說著,王伯良說得這些他不知曉其中的敝處麽?也許周馥一時間未必想得會很深刻,但作為一個經驗豐富的幕僚,王伯良所說的一些事情他輕而易舉的便可以想得更為深遠。【本文字由 啟航更新組 @冰山berg123 提供】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創世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豌豆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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