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伯良感到這股票的價格可能在漲到二百七八十兩之後便會跌下來,但是像開平煤礦這樣的股票,完全可以長期持有下去。以老哥的身家固然是看不上這筆小錢,但人生在世總會有些不如人意的地方,有這些股票在手亦可作為不測之時傍身之用……”
這個時代的股票股息發放絕對不是百年之後被折騰的yu仙yu死的股民所能想象的,如輪船招商局自從同治十三年(1874年)正式創辦後,當年便開始發放股息,日後至少二十多年間的時間裡從來沒有中斷過的年份。
如招商局這樣的股票股息之高也是令後人瞠目結舌,絕大多數的年份所派發的股息都高達百分之十甚至到百分之二十,也就是說每一百兩面值的股票即可獲得十兩到二十兩不等的利銀。最為恐怖的還是一些信譽卓著的外商成立的股份公司,諸如保家行(一家保險公司),在整個六十年代的時候,股東除了每年可以坐得百分之十的固定股息之外,更有百分之六十到百分之八十的額外紅利。
其實王伯良在了解這些情況後,對比他所知道的百年之後可謂是群魔亂舞的中國股市,對他的價值觀而言簡直就是顛覆性的——前世的時候他身邊可沒缺過炒股的同事和朋友,別說上市公司弄虛作假坑害股民,就連官方也是插手進來開黑莊,前世股民的生存狀況怎能用一個“慘”字來形容。
眼下大清國的諸多有實力的商家所發行股票,在王伯良眼中已經十分接近後世那個常在股民口頭上掛著的“價值投資”的味道了。
胡光墉未來的結局是不是還會如同歷史上發展的那樣,王伯良並不能做出正確的判斷,不過他倒是知道胡光墉以及他的後人似乎就是靠著胡慶余堂繼續生存下去的——胡慶余堂固然是個龐然大物,但胡光墉卻是一個常人難以想象的巨富,胡慶余堂在他風光的時候只是錦上添花,說不得在胡光墉心裡,胡慶余堂的收入根本還入不了他的眼界,倒是帶來的好名聲才是他最為看重的。
其實遍觀自己周圍所熟識的人當中,王伯良也隻發現了胡光墉這麽一個可以吃下他手中開平煤礦股票的買家。倒不是他所認識的人當中沒有這份實力,如跟著他的楊瑾臣掏出二十萬兩銀子來也是沒有什麽壓力的,但明知開平煤礦股票價格會受到連累還這麽做的,除了胡光墉之外還真找不出第二個來。
“開平煤礦的股息還是十兩麽?”胡光墉笑著問道。
“差不多吧?”王伯良答道:“具體多少股息伯良也是不清楚,開平煤礦的事情我不怎麽插手,也沒有這個時間精力去做這些事情。在伯良看來銀子多寡不過是辦事所需,在下的身家雖然比不得老哥,但要是過混吃等死的日子還是沒有問題的……”
胡光墉聽後一愣,不過隨即也便明白過來這是對方對自己的一種嘲諷。有著紅頂商人光環的胡光墉自然是富甲天下,有人也說他是目前除了清廷皇室之外最為富有的清國人。清國首富他心中自是不敢當這個名頭,除了招人嫉恨之外,他的實力也不夠——大清國地頭上除了清廷皇室之外,就胡光墉知道有不少個顯赫家族財富遠在他之上,甚至就是個人財富超過他的也有不少。
不論如何,王伯良的身家肯定是沒有胡光墉富有的,只是相對於已經成為巨富的胡光墉耗費巨資專門建了金屋藏嬌的“嬌樓”過著窮奢極欲的生活相比,王伯良的生活與他的身家相比不值一提,卻全部用在了“正道”上。
自從胡光墉認識王伯良之後,雖說這才不過是第二次見面,但一直以來他對王伯良的所作所為是極為關注的。越是知道的越多,胡光墉越是對王伯良感到佩服,不僅在商業上的手段多,更是因為其所做的皆為有利於國家之事。而且胡光墉也知道與王伯良同為陣營實為敵手的盛宣懷有恩怨,盛宣懷在他這裡不過是“厲害”兩字而已,就算最後把自己鬥倒了,充其量這輩子也不過“胡光墉第二”而已,但王伯良所作之事絕非這麽簡單。
“說起來老哥實在是羞愧難當,只是老哥歲數大了,比不得老弟……”雖是暗藏諷刺,但胡光墉亦是拱拱手笑著揭過這一節:“老弟,這開平煤礦的股票哥哥吃下是沒什麽問題,不過李相對這事怎麽看?”
開平煤礦背後真正的大佬是李鴻章,王伯良把價值十多萬兩銀子的股票賣給了胡光墉,暫且不說王伯良是不是“吃裡扒外”,就是他胡光墉再怎麽膽大包天,把筷子伸到老李的盤子裡,這種舉動他肯定是不做二想的……左宗棠是能夠與李鴻章在政治上相抗衡,但卻不是他胡光墉真的有這個本事,萬一老李耍賴那他可就慘了……
王伯良自然看出了胡光墉的顧忌之處,便笑著說道:“其實這事伯良已經向中堂大人說項過,中堂大人已經點頭同意了……”
“李相會同意?!”胡光墉有些驚訝的問道。
王伯良點點頭:“能夠讓老哥這等精明的豪商吃次虧,李相亦是樂得坐觀其成,只是有句話伯良還是需要說在前面……”
王伯良自然是不會對李鴻章說實話的,當然李鴻章對他將開平煤礦股票賣給胡光墉亦是當即表示反對。開平煤礦雖有南方資本的介入,但大多都算不上是敵對勢力,大家都知道這個煤礦幕後的大老板是誰,誰又會自己找這個不自在?
“老弟就這麽料定開平煤礦的股票會跌?”胡光墉皺了皺眉頭,算起來這筆交易中王伯良是兩頭佔便宜,在自己這邊是佔了實利,而在李鴻章那邊則是“坑害對手”。
不過這些胡光墉都不在乎,他看重的是王伯良這個人的潛力,即便這個年輕人不可能當自己的靠山,但結個善緣為日後留條出路這也就算值了。只是能夠讓李鴻章應允這筆股票交易,王伯良肯定是預估了開平煤礦股票跌價的幅度絕對超出一般人的想象力,也唯有如此李鴻章才會接受這筆交易。不過胡光墉自己心裡也是直打鼓,這要跌得多狠才會讓李鴻章中意啊……
王伯良點點頭答道:“開平煤礦的票面價格肯定是要跌的,而且會跌得一塌糊塗!伯良知道上海的行情如何,現在兩百一十兩一股都未必會有人賣,而且即便是有風聲傳出來明年開平煤礦還要招股一百萬兩,這個股票的價格依舊紋絲不動還是繼續往上漲……只是伯良以為明年年末,最遲後年年初,開平煤礦的股票價格怕是連七十兩都未必能夠保得住……”
以開平煤礦股票現在的行情來看,任誰也想不到用不了一年的時間會跌到如此地步。王伯良在這個問題上是絕對不會坑胡光墉的,他也不怕把實情說出來會把對方嚇跑。這個時代的股票與後世正好顛倒,進入股票市場的人多半是求股利分紅,而後世的股民求的是低買高賣。
對於胡光墉這樣的人要是求後路最好莫過於持有一家非常有實力公司的股票,家境破敗之後,只要手中有股票管他票面價值如何,生活節儉一些,其股利分紅足夠後人生活。正是因為如此,王伯良才看中了胡光墉這個買家。
王伯良能夠在預測開平煤礦股票未來價格上當神棍,也是得益於後世有關唐廷樞的電視節目。據說唐廷樞在1883年冬天的時候奉命赴英考察商務、船務歸國,那個時候開平煤礦的股票票面價值已經跌到了七十兩一股的地步。
不過股票價格是縮水到了七十兩一股的地步,但卻對開平煤礦根本沒有任何影響,甚至這段時間煤礦的規模還獲得了長足的發展——開平煤礦迅速佔領了天津市場,而且還依托天津的海運渠道向上海拓展。事實上自1883年股災之後,開平煤礦的票面價值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都是處於低位運行的,只是股息紅利分配卻是一直未曾改變過。
如果想要過安穩日子,王伯良是決計不會出售自己手中這批開平煤礦股票的,話說他才剛剛領過一次分紅——一萬七千兩銀子!一年便如此多的股份分紅,以前只是聽說過,但當白花花的銀子到手後,王伯良差點動了“凡心”。
“未來與我何乾?冒這麽大的風險,搞不好便是身首異處的結局,這值得麽?!”當面對穩定的巨額收入時,王伯良真的有些退縮了,並不是所有人都喜歡冒險,也並不是所有人都熱衷於那頂級的權勢。
至少王伯良自認為他不會為了權勢而去做掉腦袋的事情,這樣的風險與收益在他看來太不值當了。可是他不同於任何人,他對未來的歷史了解的太清楚不過了,他當年既然決定要走上這條不歸路,那也便沒了回頭的機會。
“要跌去這麽多啊?!”胡光墉搖搖頭歎了口氣說道。
王伯良笑了笑:“老哥也不可能置身事外,老哥的阜康錢莊可是名聲在外,能夠讓股票市場發生這麽劇烈的價格波動,也自然少不了錢莊的麻煩。錢莊不同於股票,股票可以吃紅利,但是錢莊若是出了問題,怕是以老哥的身家也未必能夠全身而退,更何況老哥手中還壓著不少生絲……”
胡光墉眉頭一挑,剛才說起上海股票市場上將會有不少新的礦山類股票發行的時候,他雖然不太懂股票,卻也意識到股票與錢莊之間是有著很深的聯系的——在發行的時候的就有人會到錢莊這裡憑借以往的信用借貸;而發行股票的公司在售出股票後亦會將所得存入錢莊。
前者借貸倒沒有什麽好說的,一般而言這個數量並不大,但後者存入錢莊則是很要命的事情——看看開平煤礦的經歷便可知這礦山公司可不是這麽好搞的,動輒需要數年時間,中間還搞不好出什麽么蛾子。錢莊接受客戶存銀之後,肯定不會放在銀庫裡,幾十萬兩甚至是上百萬兩銀子若是不放出去借貸,那錢莊早就關門大吉了。
王伯良有這麽大的把握斷定整個股票市場會大跌,甚至連開平煤礦這樣具有非常大潛力的公司股票都要跌到票面價值以下,可見這個市場的波動會有多劇烈。一旦股票跌破票面價值,再加上這些礦山公司正處於籌建階段,並沒有像開平煤礦這樣已經開始產出並且有著良好的效益的話,可想而知股民們為了自保必然會兌現股票。
胡光墉可以想象得到,到時候股民倒逼公司,公司為了維持自己的信譽去錢莊提前提款倒逼錢莊……這樣惡性循環下來,就算自己的阜康錢莊並沒有涉及此項業務,也會因為市場的整體行情差到極點而受到牽連——錢莊從來都不是獨立存在的,各家錢莊固然有著生意上的競爭,但更多的是合作,同業拆借是很正常的事情,他阜康錢莊亦是不能站在岸邊上看戲。
事實上就王伯良所知,阜康錢莊的關門跟股票的關系並不大,反倒是阜康錢莊關門引發了江浙錢莊關門的多米諾骨牌。等到股災的時候,胡光墉龐大的身家早就灰飛煙滅了,說起來這場股災也要算在老胡腦袋上一份。
王伯良雖然對李鴻章預先示警了清法戰爭,但看來老李不僅沒心思管這些,反倒是更樂觀其成看南方政治對手的笑話。雖然王伯良有意用專利交易來拖住法國在越南的擴張,但他深知與殖民地的利益相比,那幾項專利還真不在法國人的眼中。
現在王伯良已經將自己的流動資金八成以上都轉移到了洋人開辦的銀行帳戶中,只有少部分流動資金因為工廠運轉的需要存放在錢莊裡。他對經濟不是很懂,卻也知道這場股災的影響有多麽深重,這一輪一擁而上的礦產投資自此夭折,直到甲午戰爭之後因為民族危機才略有起色。
王伯良也曾想過插手其中做些什麽,但是經濟領域投機的無理性讓他望而卻步。後世曾有文章描述這場經濟危機的時候,曾經也提出了一些對策,可沒有人能夠向他保證這麽做一定會成功,再者說來幾百萬兩銀子他還真拿不出來。
不過王伯良也不想坐以待斃,這場自胡光墉產業崩塌為起始而引發經濟危機,他也只能對老胡先做預警了。指著盛宣懷那樣目光短淺的家夥來做事,還不如幫老胡進行自救來得有效,倒是現在老胡在生絲貿易上有所節製,不再追求畢其功於一役這樣冒險的方式。
“生絲的價格現在不錯,不過相比之下老弟的廠絲更受洋人的親睞,哥哥我也開始要開繅絲廠了,只是有不少人還是有些看不慣……”胡光墉搖搖頭苦笑的說道。
王伯良不屑的笑道:“不過是一群目光短淺的腐朽之輩罷了,機器繅絲不過才是一個開端,東邊的日本現在都已經開始培養新的蠶種和桑樹以求得更好的收成。就連繅絲用的絲車也開始不滿足從洋人那裡進口,而是想辦法自己改進來更好適合自己的使用……”
“話說雖是如此,但……”
“當年茶葉莫不是我華夏出產,才不到百年印度的茶葉便已經侵佔本屬於我們的買賣。蠶絲亦是如此,並不是只有我大清一塊地方才能養桑蠶,日本、意大利莫不是看中了這塊買賣,你不去爭,別人便會奪過來……有個洋人說得好:‘只要能夠有三倍的利潤,即便掉腦袋亦是在所不惜……’廠絲的價格可以輕松的高買兩三成的價格,且還供不應求,他日這群老朽的買賣被人所奪亦是報應……”
胡光墉苦笑著說道:“老弟,你這張嘴可真是不客氣……”
“老哥,明人不說暗話,伯良與盛杏蓀有過節,這過節也是因老哥而結下……”王伯良非常乾脆的說道:“盛杏蓀惦記老哥的家產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扳倒老哥即可得實惠讓自己的腰包鼓起來,又可重創左相得為中堂出氣得其重用……現在上海到天津的電報線已經完結剩下來的就是收銀子的事情了,盛杏蓀又開始不安分了,具體怎麽對付老哥你伯良並不清楚,不過伯良還是有些眉目……”
胡光墉一聽眉毛挑了挑沉聲說道:“老弟手中的股票哥哥我吃下來了!就是老弟說的機器繅絲,哥哥也應承下來,若是哥哥能夠挺過這一關,未來三年裡能夠辦多大哥哥我不敢打保票,但至少三千絲車還是沒有問題的,而且老弟你所需的蠶繭一律有求必應,蠶繭和廠絲的價格按照老規矩……”
胡光墉知道這個時候已經不是兜圈子的時機了,王伯良想要的他都明白。他知道對方並不缺銀子,這個年輕人功利心很重,他舍棄開平煤礦的股票非要賣給自己無非是讓李鴻章討個樂子,同時證明他的能力以獲得李鴻章這等巨頭的欣賞。
胡光墉知道自己接手這筆股票也無法獲得對開平煤礦的經營,頂天也就是吃紅利的角色。李鴻章拿捏他想要圓就圓,想要方就方,自己這個啞巴虧是吃定了——別看開平煤礦經營勢頭良好,但那條鐵路朝廷還沒有下定論,這就是一個坑,王伯良自己倒是橫刀賺了個盆滿缽滿抽身跑路,留下他來當頂缸的。
況且開平煤礦已經決定要繼續發行價值一百萬兩的股票,若是尋常時候別說一百萬兩,就算是再多五十萬兩也照樣不愁賣不出去。只是現在各地蜂擁而上一起成立了多家礦業公司,懷揣銀子的富豪們固然覺得有個靠山是個好事,但像老李這樣強勢的巨頭在一些人眼中可未必是好事,況且筷子伸到人家肉鍋裡,到時候老李來個狠的誰也受不了。
最重要的是王伯良逼著胡光墉開機器繅絲廠,也就是逼著自己與南方的絲商作對。論名氣胡光墉自然在王伯良之上,王伯良在北方小打小鬧開個繅絲廠也就罷了,但這個滾雪球的發展方式實在是有些嚇人,蠶繭北運在南方繭商行當中討論的人越來越多,王伯良這是需要胡光墉來當吸引仇恨的靶子來替他分擔壓力。
盡管明面上胡光墉若是答應王伯良這些條件,怕是要吃一個大虧,不過人家這是陽謀,由不得胡光墉退縮——相比幾十萬兩銀子的損失,胡光墉固然覺得有些心痛,但是相對於自己上千萬兩的家產和日後的風光生活,這些又算不得什麽了。
正是因為如此,胡光墉明知道這是個坑,也由不得他做主,隻得捏著鼻子認了。況且王伯良說的也漂亮, 現在看似他是吃了點虧,但實際上無論是開平煤礦的股票還是機器繅絲都是不錯的賺錢路數。想了想,胡光墉也就不再猶豫,當機立斷開出了自己的價碼。
“那個吃裡扒外的家夥伯良不知其名,不過他應該是老哥你的阜康錢莊重要的人物,可以從阜康錢莊倒騰出銀子來走南北貨,這北貨自然是盛杏蓀的路子為其cāo辦,南貨應該是打著老哥你的旗號來籌備……盛杏蓀打算與洋人串通起來拒收老哥的生絲,並且瞞著那顆暗棋擠兌阜康錢莊,到時候老哥的銀子都壓在生絲上,阜康錢莊又是虧空,擠兌之下後果可想而知……”
這個時代能夠走南北貨的商家無不是大清鼎鼎大名的商家,南北貨物流通可不是說說而已。中間不知道要打通多少關節,官面商面黑白兩道莫不是都打點到位,即便是八面玲瓏面面俱到,到最後還要看老天的意思,可見其中風險。
話都說在這個份上,胡光墉若是再猜不出那個人可就真是白瞎了,王伯良不說只是故弄玄虛——後世電視劇的劇情那哪有準?再者人家借老胡的旗號來乾私活也不是直接與盛宣懷串通好的,只不過那家夥在辦北貨的時候被盛宣懷給知曉其身份而已,盛宣懷順水推舟抓住機會直接對老胡全力一擊,便讓這個大清一等一的巨富直接變赤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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