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錦鏞的精神狀態王伯良倒是可以理解，十來歲就出洋留學到現在盡管被押解回來好幾年卻還沒有回過家，家人也未曾看望過他，這對於一個接受美國生活觀念的史錦鏞而言無疑是一種殘酷的打擊。王伯良估計史錦鏞就算歸家也不會得到想象中家人的安慰，因為王伯良接到史錦鏞的來信時史錦鏞已經南下歸鄉，王伯良隻得給胡雪岩去信想辦法通知史錦鏞歸鄉之後若有出國留學的念頭就不要再北上了，直接進入香港坐船前往美國或是英國，並且他還讓楊瑾臣在與胡雪岩的交易中直接讓出一千兩銀子，希望這筆銀子能夠由胡雪岩來轉交給史錦鏞——胡雪岩雖然沒法用史錦鏞卻也給了兩百兩銀子作為他歸鄉的盤纏，這個被捧上神壇的紅頂商人從細節之處果然是與眾不同。

　　史錦鏞在信中雖然沒有半點急切重返美國完成學業的想法，但王伯良卻認定他遲早還是會走上這條路——他們這些幼童雖然是幼時遠渡重洋去留學有些太過殘酷，但相對於這個時代異常壓抑的國內空氣而言，在美國中產階級生活氛圍下長大他們的眼中無疑是自由的天堂。正是這種明顯的中外差異，王伯良相信史錦鏞在歸家認識到事實的殘酷之後必然會選擇出國，不過像他這樣的“有案底”的家夥在國內除非碰到能夠與李鴻章有資格掰腕子的政治巨頭，否則一般的人還真不敢用他，留給他的路其實是很狹窄的，王伯良可不想這貨北上自投羅網的倒灶戲碼，既然已經南下就不要再回來了…，

　　“什麽?唐景星在開平煤礦開始修鐵路?！”王伯良剛剛喝進嘴裡的涼白開差點噴出去。

　　唐廷樞在開平煤礦修建鐵路的歷史王伯良還是有印象的，最主要的還是因為“馬車鐵路。”後世這個稱呼可是充滿了貶義，不過以王伯良現在的眼光來看那是後人站著說話不腰疼——在這片土地上修建一條鐵路有多難?一百多年後中國鐵路都已經征服青藏高原的背景下，人們無法想象在這個時代修鐵路是多麽困難的事情。除了國家的保守之外，“馬車鐵路”是不好聽卻是洋務派所能做到的最好局面了，不過王伯良還是希望這條鐵路上最好直接跑火車而不是馬車，只是他沒想到唐廷樞修鐵路的急迫心理比他想象的還要厲害。

　　在王伯良的設想中開平鐵路肯定是會修的，只是按照他的推測應該是開平煤礦正式投入運營後才會迫於運輸成本太高才會修，畢竟鐵路這種事情唐廷樞根本沒資格來在這個桌面上下注，他也沒這個膽子。不過現在唐廷樞顯然是已經動手了，他沒有這個資格但背後的李鴻章卻是有的，只是這個時機對王伯良而言確實是有些太快了——他還打算出書進行科普和輿論醞釀呢，結果這些鋪墊動作尚未開始人家那頭已經開始修鐵路了，這也難怪王伯良會感到如此’驚訝。

　　其實按照王伯良的設想是直接打算采用直搗黃龍的方式來一舉將所有阻礙鐵路發展的保守勢力一掃而光的，歷史上也是有人這麽做才使得中國迎來鐵路的——“西苑鐵路”這條幾乎沒有多少國人知道的鐵路，正是因為它的存在讓慈禧太后不僅體會到了鐵路的樂趣和便捷，更是因為它的存在使得在中國修建鐵路降低了政治風險。

　　王伯良自己也不知道這條傳說中的小鐵路是什麽時候修建的，只知道是出自李鴻章的手筆利用慈禧太后對西洋新奇事物的好奇心來變相的解決保守派對鐵路的阻擊。不過現在看來開平鐵路估計就是老李尚未死心的情況下想通過正規途徑進一步試探保守派對鐵路的態度，至於“馬車鐵路”就是這次試探的結果了。

　　“我回來的時候已經開始築路基了，聽說鐵軌和火車是要從台灣那邊運過來……我到開平的時候他們就和洋鬼子在爭論到底修多寬的鐵路，最後還是洋鬼子說用英吉利的鐵路路寬來修鐵路……”楊瑾臣有些憂慮的說道，在王伯良那驚訝的臉上他已經隱約的明白自己這麽快趕回天津報信是正確的選擇，看樣子開平那幫子人是靠不住的。

　　王伯良坐在一個裝好行禮的箱子上，仔細思量眼前這個局面會造成怎樣的後果，同時也在考慮是不是因為自己給開平煤礦注資使得唐廷樞擺脫了財政危機就乾脆上馬鐵路來個一步到位——他來到這個時代就已改變歷史為己任，海防籌議他就已經得手說動李鴻章放棄旅順和威海衛全力建設大沽海軍基地，這一次難道也是他的原因造成了這條鐵路的“早產”?

　　“從台灣運來?”王伯良沉思片刻問道:“難道台灣還有地方生產鋼軌和火車頭麽?”

　　這個時代的台灣顯然並不在王伯良的視線范圍之內，當然據他所知台灣盛產樟腦之外，還有煤礦和石油，不過現在尚未進入石油時代估計也沒人會看重石油，倒是台灣的煤礦挺顯眼的，雖說福建那幫人對台灣煤礦的盈利狀況諱莫如深從來沒有什麽公開資料流出，但經海路運抵香港銷售所得非常可觀。只是王伯良還真沒聽說台灣能夠生產鐵路用的鋼軌，這個時代的中國尚未有一家能夠形成產能的鋼鐵企業，至於火車頭除非是進口鋼鐵以福建船政的技術實力不難實現自產。

　　楊瑾臣答道:“這還要從洋人在上海修建的那條小鐵路說起，準備從台灣運過來的鋼軌和火車頭就是當年朝廷拆除那條鐵路剩下的，聽說一直被扔在台灣的海灘附近……唐景星也不知道從哪聽來的消息，說這些當年拆除下來的東西都扔在台灣，只是無人照料怕是難堪大用，他修的鐵路也很短約莫鐵軌是應該可以用的，至於火車頭運過來看看再說……”

　　王伯良聽後則是歎了口氣，當年洋人在上海用瞞天過海的方式偷建鐵路其實是一敗筆，無論對洋人還是對國人來說都是一件非常遺憾的事情，也就是因為偷建才使得朝廷保守派對鐵路一直抱有戒心，甚至比較開明的地方大員明知鐵路益處卻寧死不在自己的任上修建鐵路——兩江總督沈葆楨便是這其中的代表人物。如果放在十年前王伯良肯定對此是目瞪口呆，不過現在他已經開始理解這個時代諸如沈葆楨這樣的開明地方大員心中的想法——除了政治上的風險和捍衛“國權”之外，其實他們更看重的是捍衛自己的思想，鐵路出自洋人，自古以來從來都是“以夏變夷”還未曾有過“以夷變夏”的，洋人就是“蠻夷”。

　　“拆除上海鐵路距今不過四五年，若是無人照料妥善保管，當年那些鐵軌和機車怕是受損嚴重，鐵軌興許還能夠將就著用，但火車頭是絕對再難使用了……”王伯良仿佛是自言自語的說道，唐胥鐵路使用的火車頭名叫“龍號。”這個對中國鐵路史有著非凡意義的火車頭是英國工程師組裝的，後來在亂世中不知所蹤，百年後的“龍號”火車頭不過是個仿製品。在聽楊瑾臣的敘說之後，他便明白為什麽教科書上對龍號機車的描述是“組裝”了，肯定是火車頭在台灣破損嚴重造成的後果。

　　楊瑾臣小心的問道:“問題不是在這鐵軌和火車頭能不能用，而是這鐵路開始修建會不會招來朝廷的麻煩?老弟，不是哥哥瞎操心，上海的鐵路拆了才幾年，哪怕是中堂有意修鐵路怕也是困難重重，往小裡說鐵路一拆萬事休，往大裡說這開平煤礦要是因修鐵路被朝廷封了也不是不可能！這裡面你前後要投進去十幾萬兩銀子，老弟可是要思量周詳，大不了來個斷尾求生讓唐景星那幫子人自己去折騰……”

　　“唐景星修鐵路來運煤這事我早就想過，開平離天津說近不近說遠不遠，但運送大宗的煤炭到天津肯定是極為困難的，光是這個運費就使得開平的煤炭沒法和洋煤一較高下，開平煤礦想要賺銀子就必須要修鐵路……”

　　王伯良笑了笑說道:“唐景星開始修鐵路那只能說明一件事，開平一定是出煤了，而且他有把握這座煤礦能夠賺個天翻地覆！不過他還是太過心急了，修鐵路這樣的事情不是偷偷摸摸就能成事的，在這件事上別說他沒有這個資格去修，就是中堂大人也要三思而後行……既然現在鐵路已經開工修建，這麽大的動靜若說中堂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沒有中堂點頭這鐵路怕是他的黃泉路！現在不過是中堂到底有幾分把握能夠真的讓這條鐵路為煤礦所用，其實這段時間小弟我也抽空寫了幾篇文章準備為鐵路吹風的，不過現在看來是有人比咱們更著急……”

　　“開平確實有煤，看樣子這個煤礦還不小，那裡采出來的煤塊都已經堆成小山了，而且老哥我還跟著挖煤的礦工下了趟井，唐景星他們也跟著下去了說是讓我看看煤層……”楊瑾臣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說起來丟人，老哥我哪裡會看這些?那個洋鬼子在地道裡稀裡嘩啦的說得那個一個熱鬧，唐景星在一旁翻譯的也挺順暢，問題是老哥我一點也沒聽懂啊，就知道他們說的意思是這裡是個大煤礦，挖個二三十年不成問題……”

　　王伯良聽後不禁莞爾，他支持楊瑾臣去開平煤礦實地看看也沒指望他能夠看出什麽來，在這個時代懂現代機器采煤作業的，大清上下加起來也不會超過十個人。倒是他的那些留美幼童同學中專門學習礦業的有兩三個，也許過一兩年他們進入大學的時候會有更多人選擇礦業，一想到這裡他的腦筋倒是一轉——後世的電視劇把唐廷樞刻畫的如同民族英雄一樣，不過說到底在這個人吃人的時代自己不留個心眼是絕對不行的，等到那些學習礦業的幼童歸國之後，開平煤礦倒是一個不錯的去處，即可學以致用又可以順道幫自己看管好這份產業別被人吞了……

　　“一三十年?”王伯良笑了笑說道:“老哥，也許等咱們都成了一杯黃土的時候，這座煤礦還在挖著呢！”

　　後世的電視劇可是以“龍脈”來稱呼開平煤礦的，在王伯良生活的時代那座礦坑據說還在使用，按時間來算至少開采一百年，從這個角度來看開平煤礦不愧是“龍脈。”不過若是現在的人知道後世如此稱呼開平煤礦的話，那肯定是要一封了事——誰敢挖龍脈啊……

　　“真的能挖這麽長時間?”

　　王伯良擺擺手說道:“從當初唐景星他們呈送中堂的消息， 小弟我也是暗自推算的，雖然說不上有多準，但這座煤礦開采的時間怕是真的會很長很長，不然小弟我為什麽毫不含糊的投進去這麽多銀子?其實唐景星他們只是試著往下鑽探而已，深的地方也有煤只不過現在開采不便也沒那個必要，等日後上面淺層的煤挖的差不多了自然是要向下開挖新的煤層，那個時候會有更好的機器也更安全……”

　　楊瑾臣聽了舒了一口氣，其實王伯良說的這些他也只是隱約有些明白含義，不過這座煤礦若是在朝廷哪裡不出什麽么蛾子，確實是個會下金蛋的母雞，不過一想起那條鐵路他心裡面還是有些不踏實:“老弟，那條鐵路你說中堂大人他能夠修成麽?”

　　王伯良搖搖頭說道:“從這一兩年來看我還真沒這個把握，其實中堂估計也是用這條鐵路來探探朝廷的口風。修鐵路是勢在必行的，所謂‘動搖神明’之說無非是那些迂腐之人自欺欺人而已，我在海外見的鐵路多了，當年出洋剛到花旗國便是乘坐火車橫穿花旗國，少說有七八千裡，要是按照那幫子人說的，那花旗國早就被鐵路震到十八層地獄去了，而到了歐羅巴更是鐵路遍地，人家德意志帝國能夠乾翻法蘭西鐵路是功不可沒……”【本文字由 啟航更新組 @冰山berg123 提供】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創世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豌豆莢吧 @神獸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