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鴻在杭州一地,耽擱了半個月,恰逢中秋節,他於西子湖畔,與胡宗憲、戚繼光等一乾貴官賞月飲酒,自是歡娛。 到八月十六日,欽差隊伍即起駕寧波。包括浙江市舶司的提舉蔣洲,現在欽差隨員的職務還沒卸任,也跟隨著一並前行。隊伍中又多了不少箱籠。其中自然有些是浙江土特產,什麽杭州絲綢、藍印花布、青溪龍硯、西湖綢傘、邵芝岩毛筆、蕭山花邊、富陽紙、青瓷及西湖龍井、鳩坑毛尖等。這其中也有些金錠銀票,那是不會露出來的。這其中,一些是各文武官員的孝敬,更多則是本地豪商為了多撈兩張船引,給嚴鴻的意思。嚴鴻估摸下自己收取的好處,不下五六萬兩銀子,馮保和張居正得的大約也不在少數。當然,沒好意思細問。
除了這些之外,嚴鴻還讓沈家的公子沈天鵬在杭州市舶司裡面掛了個無品級的“參議”閑職。須知這參議雖沒品級,但嚴欽差欽點讓沈公子進市舶司,這便是標志著嚴家和沈家有了一層不一樣的關系。那沈家的家主沈青山,不但得了五張船引,還在嚴鴻授意下,聯合幾個中小商人,另成立一下“鯤鵬貨行”,沈家分文不出,便白佔了四成的股份,嚴大少也拿了二成股。而其他幾個沒力量爭的小商人,全部承擔成本,隻拿四成,卻也趨之若鶩。畢竟,出海通番貿易,利潤數倍,這是江南商人都知道的事兒。這家貨行既然有嚴大少的股,未來運行中自然利惠多多。加進去絕對虧不了。沈青山也通過此舉。一躍成為杭州商界的頭號人物。心中大喜,覺得自己去年裡送給嚴大欽差三千張鹽引,如今看來倒是賺的了。大少爺沈天鵬,也在商圈被眾星捧月,無上榮光。潘淑兒年初已嫁與他為妻,如今真是春風得意了。
嚴鴻離了杭州,前往寧波,中間途經紹興。想起自己當初在紹興為了搭救徐海,與李文藻、林養謙對峙,遭到百姓圍攻之事,還專門吩咐隊伍加強戒備。誰知這紹興的新任知府羅光華帶隊前來迎接,畢恭畢敬,而一眾商人,也都對張居正、嚴鴻笑容可掬,分外熱絡。便是兩邊百姓看熱鬧時,也無一個吐唾沫、扔鞋底的。嚴鴻又派錦衣衛暗中查訪,回報說紹興的百姓。都在讚頌這次的幾位欽差,奉命開海。是給了沿海百姓發財的機會,堪稱是再造父母。嚴鴻不禁感慨無語。
一路殷勤迎送,雞犬不驚,欽差一行到達寧波。寧波知府王大川攜從官前來迎接,卻看有四鄉的百姓,亦來焚香拜迎。看這些人面上表情,倒果是真心誠意的感激。原來寧波是沿海之郡,數十年來,被倭寇擾襲無數,死傷百姓何止萬千,受害者更十倍於此,真是苦不堪言。當初徐海被林養謙所擒,大隊倭寇屯兵舟山,虎視眈眈,揚言只要徐海被殺,即要血洗江南。寧波人就處在倭寇的刀尖下面,簡直如同吊在油鍋上一樣,戰戰兢兢,光棍的都撒腿背井離鄉,家小都在的惴惴不安,心裡早把李文藻、林養謙罵了個遍。回頭嚴鴻放了徐海,倭寇隨即撤兵。寧波人免除一場浩劫,自然把嚴鴻奉為萬家生佛。此後,嚴鴻更招安汪直,並與胡宗憲、戚繼光、俞大猷等大破倭寇,使東南沿海基本寧靜下來,寧波人受惠不淺。此次聽說要擇寧波開海通商,更是歡天喜地。俗話說近水樓台先得月,欽差既然以寧波為口岸,就算發放的船引不是全給寧波人,這全國的商賈選擇寧波出海,也會給寧波本地的工商業提供不少賺錢機會。因此大家確確實實是把張居正、嚴鴻師徒當做救星和財神爺來迎的。
那馮保馮大秉筆,雖然出使也有好幾次,見過官民迎接不在少數,但眼見許多百姓熱淚盈眶,拚命朝前擁擠著要目睹幾位欽差的尊榮,也不禁感動,擦擦眼角道:“咱家到過地方不少,卻未見過這等好的百姓。看來開海之策,真是皇恩浩蕩,澤被萬民。可恨那一般酸文人,卻是抱殘守缺,對此攻擊不斷。雖然讀了進士,卻頂的什麽用!哦,張大祭酒,咱家不是說您。您此次開海獨策主張,那自然是見識極為高明的。”
張居正微微一笑:“開海之事,是嚴純臣先拔頭籌,嚴閣老和徐閣老大力相助,張某不過是因人成事罷了。”
王大川將欽差人等迎入衙門,擺宴款待,自不必說。酒席之上,除了寧波本地的官員、豪紳之外,浙東南台州、溫州、撫州等地的富商也有前來拜會的,畢竟這開海通商,有了船引就是有錢。席間,官紳人等,對張居正、嚴鴻等皆是感恩戴德。因此嚴鴻在寧波的事務卻進行得十分順利,無非是視察港口,分發船引,以及組建市舶司。徐閣老的門下劉貴福代行寧波市舶司提取的權力,嚴閣老的黨羽歐陽玉庭擔任副提舉。
嚴鴻又安排了馮保的族中侄兒馮孝先擔任吏目。這馮孝先既是馮保侄兒,又是被嚴鴻救過命的,算得上兩家聯盟的人。這麽一來,寧波市舶司的人事安排也算得上面面俱到。嚴鴻知道馮孝先這人雖然有些迂腐,忍耐心卻很好。當初為了嶽父的面子,在牢獄裡寧可忍受百般酷刑,哪怕被活活打死,也堅決不吐露家中醜聞。有這份韌性,那麽在官場上縱然不能風生水起,總能有所建樹。
因此他尋了個機會,私下裡叮囑馮孝先道:“馮兄,你擔任市舶司的吏目,雖然只是個從九品的小官,但涉及開海之事,其中油水不少。你老兄的良心大好,行事卻不可太迂腐。若是有人給你送些好處,數額不大,你便自己收著,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諒也不必我多說。若是數額太大,你自己不收,卻別過於計較。這市舶司中的事,你有甚話隻管對提舉、副提舉說,他們聽或不聽,你卻不可太認真。若是真有些事你怕的,私下送文書來與我,或者與寧波本地錦衣衛講,不必自己強去出頭。總之,你是個老實君子,只要在這市舶司中穩穩坐下去,便是給國朝的一樁大功勞,切不可爭狠鬥氣,免得因小失大。”馮孝先連連點頭。
公務之余,這日張居正卻叫上嚴鴻,前去遊覽寧波城外風光。師徒倆人在一眾隨從護衛下,出了寧波東門,一路直到海邊,卻見海濱一條數十裡長的海塘,曲曲折折,護住沿海之地。張居正指著那海塘道:“純臣,你看這海塘如何?”
嚴鴻張目一望,道:“這海塘,哈哈,不錯,不錯。”
張居正道:“此塘喚作‘王公塘’,卻是北宋名臣王荊公所修築。王荊公在此地為縣令三年,造福於民的舉措甚多。興辦縣學、開墾良田、興修水利、賑濟災民,這條海塘,也是王荊公謀作鬥門於海濱,從而修築的。因此鄉民遂名之為王公塘,或稱荊公堤。”
嚴鴻對歷史所知不多,卻也知道王荊公就是王安石,忙道:“啊,學生才疏學淺,卻不知道王荊公卻在寧波當過官。可是王荊公這般大才,既然對百姓又有如此功德,為何寧波卻不見有王荊公的廟宇?”他從後事經驗,但凡某城出了什麽名人,必然到處是塑像、廟宇、遺跡,就算沒有乾系的也要生拉硬拽製造關系出來。王安石在寧波當了三年縣令,居然看不到什麽紀念工程,這在他是難以想象的。
張居正倒也知道嚴鴻腹內文章,便道:“王荊公當初行新政變法,頗多非議。我國朝太祖以其亂政,指為亂臣,下令將王荊公廟宇、塑像盡皆拆毀。”
嚴鴻一聽是朱元璋乾的,頓時無語。片刻,歎息一聲道:“太祖爺的聖斷,自然不錯。但王荊公一代名臣,才略蓋世,其變法縱然有些不妥之處,總歸是為了大宋朝與百姓,其諸多措施也頗有成效,如今竟然連寧波也沒見他的廟宇,倒有些可憐了。”
嚴鴻歷史知識有限,其實對王安石變法的具體內容條款等,根本記不得什麽。隻隱約記得歷史課本上稱頌王安石是偉大的改革家,那麽自然是個好人。而且聽張居正言語之間,王安石在寧波做縣令還是乾得不錯的。他自然不敢指責朱元璋的不是,但為這位改革家說兩句輕飄飄的同情話,卻也算不上犯忌諱。
然而張居正聞言,卻是一震。張居正飽讀詩書,對歷史的了解,自然遠在嚴鴻之上。王安石當初變法,實際上很大一部分是在進行商品化、市場化的改革,因此觸犯了司馬光、蘇東坡等為代表的守舊派底線。加上王安石長於治政,卻拙於用人,為了推廣他的新法,被迫提拔一批龍蛇混雜的“新黨”,其中包括後來的大奸臣蔡京等人。最終,宋神宗死後,王安石的新法盡數被廢除,王安石本人鬱鬱而終。。.。
出門在外,就上移動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