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蕭心想:“百姓何辜,多來一人,不過多送一條性命。”可轉念又想,“換了是我,與其甘為魚肉、任人宰割,倒不如豁出性命一搏。”
花曉霜這時睜開雙目,想著殺戮之慘,心有余悸,望著四周宋人,心中更生茫然:“打起仗來,他們都會死麽?”想著流下淚來。柳鶯鶯瞧見,心中冷笑:“臭婆娘真沒出息!”忽見花生摟著船舷,面如土色,兩眼發直,不禁嘲笑道:“小禿驢,你不會是怕水吧?”
花生一聽這話,顫聲道:“你……你不怕?”說完臉色更壞。柳鶯鶯也不識水性,可她生性好強,冷冷道:“我當然不怕。小禿驢,你信不信,我這就推你下去做王八!”雙手一比,做出推人架勢,花生嚇得雙手亂擺,忙道:“別、別,俺吃王八好吃,王八吃俺,可就大大不好了。”
柳鶯鶯笑道:“好啊,想我不推你,你就得答應,從今以後都聽我的。我叫你向東,你就不得向西,叫你坐下,就不許站著。”花生但求自保,言無不從,連道:“好,好!”柳鶯鶯妙目一轉,忽道:“好啊,你向東邊跳三尺!”花生驚道:“怎麽成?東邊都是水。”柳鶯鶯怒道:“你不聽我的話了?”花生左右為難,苦著臉連聲哀告。柳鶯鶯別說推人,挪身也不敢,隻覺氣氛過於沉悶,故拿花生尋尋開心。
說鬧中,小艇在一艘大船邊停住。船頭放下舢板,梁蕭當先躍上,一名校尉迎上來,拱手笑道:“閣下驍勇善戰,令人佩服。敢問是雲將軍的部下嗎?”梁蕭應聲胡謅:“不錯!我有要事,要面見聖上。”校尉笑容忽斂,冷冷道:“免了!陳大人和陸大人說了,雲殊的人,聖上一律不見!”
梁蕭打量對方,說道:“我不見什麽陳大人陸大人,只求面聖……”校尉不耐,打斷他說:“陳大人的意思就是聖上的意思。”斜眼一瞅梁蕭,冷笑道,“站著做什麽,要我踢你下船麽?”不料梁蕭目中威棱迸發,伸手拿住他的胸口,提得離地三尺。校尉驚怒道:“反了麽?左右,給我拿下!”他是宰相陳宜中的親信,平日作威作福,眾軍士受夠了他的閑氣,俱是一言不發,冷眼旁觀。
校尉喊了兩聲,無人答應,頓時著慌,澀聲道:“都是自家人,凡事好說,凡事好說。”說話之時,諂媚之態天然流露。
梁蕭笑道:“你帶不帶路?”校尉面露難色,忽見梁蕭神色不善,忙道:“帶,帶……”梁蕭放手道:“你走前面。”校尉不敢違抗,轉到前艙,艙門處站了四個軍士,校尉一指艙內,咕噥道:“就在裡面……”衛兵見勢不妙,挺槍阻攔,梁蕭一揮手,眾衛兵虎口劇痛,四條長槍竄到半空。
梁蕭跨入艙內,但見艙室闊大,四壁斑駁,鹹濕的空氣中混著一股淡淡的藥味。靠裡稀稀拉拉坐了幾個官兒,愁眉苦臉,正在說話,聽得腳步聲響,紛紛掉頭望來。一個方面黑須的官兒喝道:“怎麽沒經通報?”校尉慌道:“陳丞相,這是雲殊的部下,要見聖上!”陳宜中怒道:“不是吩咐了麽?但凡雲殊遣人,統統趕走。”校尉苦著臉道:“沒奈何,他逼我來的。”陳宜中一怔,厲聲道:“作反了麽?豈有此理,來人……”
他身邊的一個清瘦文官擺手道:“丞相,罷了!他拚死前來,足見忠心無二,這麽趕走,豈不叫人齒冷?”陳宜中一拍大腿,怫然道:“陸太傅,你還不明白?雲殊狼子野心,仗著手握兵權,一心要奪走聖上……”文官歎了口氣,向梁蕭道:“聖上龍體欠安,不便見客,你有什麽話,隻管對我陸秀夫說!”
梁蕭一轉眼珠,向陸秀夫拱手道:“雲將軍聽說聖上微恙,特令在下送來一名女神醫,為聖上診治。”堂上諸人一愣,陳宜中冷笑道:“我們自有大夫,不必勞動那位神醫的大駕。”梁蕭沒想這人不識好歹,正要發作,忽聽花曉霜道:“那位……聖上可是患了驚風之疾?”
陳宜中與陸秀夫對視一眼,眉間露出訝色,後者奇道:“你怎麽知道?”花曉霜說:“你們給他服用了壽星丸,是不是?”陸秀夫更驚,點頭道:“不錯。”花曉霜道:“方子用得不壞,可惜缺了幾味緊要藥材。”眾官臉色微變,陸秀夫起身肅然,說道:“敢問其詳!”花曉霜道:“從藥味分辨,缺了人參與石菖蒲,嗯,朱砂的分量也沒用足!”
陸秀夫眉間透出一團喜色,拱手道:“姑娘說得極是,只因元人圍困,藥材奇缺。嗯,敢問可有補救之法?”花曉霜道:“我要見過病人才能定奪。”陳宜中怒道:“豈有此理……”陸秀夫擺手道:“丞相,事急從權。眼下聖上命在旦夕,這位姑娘未卜先知,一語道破病症藥效,讓她試試,聊勝於無吧?”
陳宜中打量曉霜,滿臉狐疑。陸秀夫又道:“她一介弱女,丞相顧忌什麽?雲殊擁兵自重,所忌者唯有聖上,如果聖上有個長短,只怕大事不妙。”陳宜中聽他言之有理,無奈道:“好,讓她進去。”陸秀夫喜道:“姑娘請!”當先引路,花曉霜舉步跟上,梁蕭三人跟隨在後。陳宜中急道:“你們站住!”梁蕭全不理會,陳宜中驚怒交迸,衝出艙外,召喚軍士。
陸秀夫一心救人,顧不得許多,掀開竹簾,匆匆步入後艙。艙內氤氳繚繞,藥味更濃。兩個宮女坐在一邊,煽火烹藥。 床上蜷了個小孩,伶仃瘦小,不堪一握,小臉煞白如紙,兩眼緊緊閉著。梁蕭一眼認出廣王趙昺,想起那日荒山偶遇的情形,不覺胸中一酸,轉念又生疑惑:“怎麽只見弟弟,不見哥哥?”。
花曉霜傍著趙昺坐下,伸手探脈,雙眉微皺。陸秀夫觀顏察色,心頭暗驚,還沒說話,梁蕭已搶先問:“怎麽樣?”花曉霜歎道:“他想是受了驚嚇,痰迷心竅,此外肝腎不調,有消中易饑之患。唉,二疾並發,苦了他啦!”陸秀夫搓著手惶聲道:“還能救麽?”
花曉霜看了梁蕭一眼,見他面帶憂愁,不覺心頭微動:“蕭哥哥說的孩子,難道就是他?”想了想,微微笑道:“不用擔心,我自有法子,不出明日,就能讓這孩子活蹦亂跳!”看了趙昺一眼,眼裡透出憐惜。眾人齊松了口氣,忽聽有人冷聲道:“好大的膽子,他是當今聖上,你敢叫他孩子?”
眾人回頭看去,陳宜中兩手叉腰,臉色陰沉,幾個士兵站在身後,只怕驚了趙昺,不敢貿然上前。陸秀夫點頭道:“丞相說得對。姑娘,這位可是我大宋天子,你日後稱呼千萬小心,不可亂了規矩。犯了欺君之罪,我可保不了你!”花曉霜聽得這話,大為不解,忽聽梁蕭冷冷道:“孩子就是孩子,有什麽叫不得?”陳宜中怒道:“放肆……”正要喝令拿人,忽聽外面有人說:“請稟告聖上,都統製雲殊求見。”語聲沙啞疲憊,但一字一句,不失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