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披星戴月,連夜趕往崖山。梁蕭沿途選揀被人丟棄的弓箭槍矛,修理妥當,隨身攜帶。次日清晨,一行人抵達崖山。梁蕭縱馬上了一處小丘,只見大洋如靛,浩蕩無極,宋元戰艦陳列海上,狀若無數細小玩偶,隨波蕩漾,起伏不定。
梁蕭默默觀望一陣,忽道:“宋軍敗了!”柳鶯鶯道:“宋人戰艦更多,怎麽會敗?”梁蕭道:“兵不在多而在於精。元軍陣容整肅,壁壘森嚴,戰艦大小相宜,東西勢成犄角;宋軍恰好相反,大艦與小舟雜陳,軍船與民船為伍,陣勢混亂,幾不成軍。倘若一戰不利,前陣受挫,後軍勢必潰敗。奇怪,雲殊頗通兵法,怎會這麽糊塗?”皺眉沉吟,好生不解。
柳鶯鶯白他一眼,說道:“說得好聽,難不成你會打仗?”梁蕭苦笑不語,又聽花曉霜歎道:“無論怎樣,打打殺殺終歸不好。子曰:‘和為貴。’蕭哥哥,你千萬想個法子,為他們兩家消解誤會。”
梁蕭哭笑不得,搖頭道:“這誤會大到無以複加,決無和解余地。當務之急,是要救出兩個孩子,至於別的,非我單人隻劍能夠濟事。”轉頭叫道:“花生!”花生笑道:“俺聽到了!”
梁蕭見他憨態可掬,暗自嘀咕:“這三人呆呆傻傻,不知兵凶戰危。我也自大了,不該帶他們來的……”事已至此,悔也無用,一指帶來的兵器,說道:“你揀一樣趁手的,護住曉霜與鶯鶯!”花生一怔,抓頭咕噥幾聲,環眼一掃,不拿地上槍矛,徑直走向一棵水桶粗細的大槐樹,將行李擱在一邊,兩手環抱,神力迸發,“喀喇”一聲,大樹連根兒拔起。花生挽在手中,揮舞數下,笑道:“這個麽……倒還趁手!”柳鶯鶯忍不住啐道:“蠻牛便是蠻牛。”
梁蕭笑道:“好和尚,我服了你。”下馬將八支長矛斷作五尺,負在背上,又提一杆中平長槍,躍上胭脂馬。柳鶯鶯卻抓一口單刀,翻身跳上快雪,坐在花曉霜後面,笑道:“我坐這兒,有事也可照應她!”花曉霜大為感動,梁蕭也是一怔,心口微微發燙:“鶯鶯口舌刻薄,心腸終是好的!”遙望兩軍戰船來回,分明交戰在即,如果宋軍一敗,亂軍中再無救人良機。梁蕭雙眉一揚,殺氣直透眉梢,舉槍勒馬,忽地飛馳而下。
元軍依陸為寨,正與宋軍對峙,轅門向北,左右聳起兩座塔樓。塔上士卒望見梁蕭,心中驚疑,一名士卒吹號報警,余者彎弓發箭,躲在箭垛後向梁蕭攢射。
梁蕭右手掄槍,蕩起鬥大槍花,將羽箭一一挑開;左手挽韁,馭使胭脂馬演起“十方步”,忽左忽右,避開來箭。離轅門還有百步,他反手取出斷矛,大喝一聲,抖手擲出。斷矛掠過百步,正正刺中箭垛。箭垛豁然開裂,斷矛余勢不止,洞穿一名十夫長心口。那人長聲哀號,從塔樓上重重栽落,摔得肝腦塗地。
花曉霜目定口呆,急道:“蕭哥哥,不要殺……”這時後頸一麻,嗓子忽地啞了,只聽柳鶯鶯在耳邊笑道:“我就知道你假仁假義。哼,你當我真想護著你麽?臭丫頭乖乖閉嘴,不許添亂。”花曉霜啞穴被製,眼睜睜看著梁蕭將斷矛當作投槍,例不虛發,將塔上元軍一一刺殺,心中一難過,雙眼一閉,淚水簌簌滾落。
梁蕭斷矛用盡,人馬逼近轅門,眼見大門緊閉,轉身喝叫:“花生!破門!”花生應聲奔近,大樹向前頂出。“轟隆”,轅門有如紙糊,整個兒仆倒在地。梁蕭縱馬飛入,迎面呼喝如雷,元軍士卒蜂擁而至,他長槍抖出,紅纓亂撲,槍花與血花共舞,元軍騎兵紛紛落馬。“胭脂”性子暴烈,一遇戰陣,莫名興奮,長嘶聲中馬蹄亂飛,踹得元軍步眾血肉橫飛。
花生跟著梁蕭,糊裡糊塗衝進大營,乍見來人齜牙咧嘴,心中大為驚懼。忽見對方拉開弓箭,似要射來,他萬般無奈,隻好忘了師門教訓,搖動大樹,向前猛衝。樹冠風雨不透,恰似一面巨盾,所過人仰馬翻,六丈內無人可以立足。
柳鶯鶯緊隨花生,她膽量雖大,卻沒見過如此戰陣,望著四面人影,不由心驚肉跳。花曉霜被她摟在懷裡,始終閉著雙眼,慘叫聲聲入耳,刺得她心頭滴血。
四人各懷心思,一路衝殺過去,勢如滾水湔雪般勢不可當。元軍四面湧來,梁蕭殺得性起,橫槍馬上,取下弓箭,左右馳突,箭如飛電。戰到緊要處,忽聽左方一人驚呼:“梁蕭!”
梁蕭側目看去,一名百夫長瞪視自己,臉上掛滿驚駭。梁蕭但覺此人眼熟,正想何處見過,忽聽右旁又叫一聲“梁蕭”。轉眼間,呼聲一個變成兩個,兩個變成三個,越來越多,越來越響,旋風般卷過人群。眾軍士驚惶異常,紛紛叫嚷:“梁蕭來了!梁蕭來了!”一邊呼叫,一邊四下退卻,前後雜遝,東倒西歪,眾將官想要喝止,但已來不及了。
梁蕭錢塘江一戰,單槍匹馬,來回百余裡,殺得元軍屍橫遍野。伯顏也曾嚴令封口,可是眾口難防,消息不脛而走。軍中最重勇士,士卒們道聽途說,越說越玄乎。傳到後來,竟將梁蕭描繪成力大無窮、不懼刀箭的怪物,還說他能驅鬼運神,喚來錢塘江潮破敵。此處多是北方漢軍,沒見過梁蕭,卻聽過傳說,眼見來人驍勇無敵,早已魂飛膽裂,一聽呼叫,均是一個念頭:“是他?難怪了……”一時紛紛萌生退意。
梁蕭不知就裡,忽見元軍不戰自潰,奮力衝開一個缺口,一陣風突出營外。只見海上艫舳相連,密密層層,白帆片片,連天接雲。
四人沿海岸狂奔,身後元軍緊追不舍。梁蕭反身發箭,且戰且走,忽聽前方喊聲大作,抬頭看去,一彪元軍自前衝來,人人扯滿角弓,箭矢潑天瀉落。
柳鶯鶯心驚膽寒,急催毛驢回轉。花生揮舞大樹抵擋羽箭,一路退到梁蕭馬前。梁蕭射倒數騎,伸手一摸,箭囊空空。此時前有堵截,後有追兵,北面山崖聳峙,南方大海茫茫,他心急如焚,正要挺槍迎敵,忽見一艘小艇自宋營中飛出,槳櫓輪轉,頃刻逼近江岸。一名宋軍站在船頭,揮手高叫:“壯士,快來!”
梁蕭大喜過望,與三人躍上小艇。水手將竹篙一撐,小艇離岸數丈,其余的宋軍紛紛搖槳,去岸漸遠。元軍趕到岸邊,張弓激射,箭矢紛紛落海。宋軍歡然大笑,小艇活潑潑有如一條飛魚,在海面上縱躍起伏。
一名宋軍笑道:“大壯士神勇,你也來勤王麽?”梁蕭道:“我有急事,要面見聖上!”宋軍眉頭一皺,並不作聲。片刻工夫,小艇鑽入水營,在大船小艇間穿梭。梁蕭目光掃去,各船水手衣衫雜駁,有男有女,還有十多歲的懵懂少年,個個面容愁苦、皮膚黧黑,不類尋常士卒,一問身旁宋人,才知都是前來勤王的沿海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