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蕭心中慌亂,掙坐起來,隻覺口中乾澀,頓有所悟:“她一定是尋水去了。”想到這兒,心頭一甜,胸口也似不再窒悶。當下閉目運功,不一會兒,丹田裡聚起一絲內力,當下吐納引導,那股細微真氣卻如一條死樣活氣的蚯蚓,過了許久,也無動靜。
梁蕭正覺沮喪,忽聽屋外似有動靜,心中一喜,支撐下床,推門迎出。恍惚瞧見柳鶯鶯背對自己,耳貼窗紙,似在傾聽什麽。梁蕭暗覺好笑,上前拍拍她肩,大叫:“偷聽什麽?”柳鶯鶯嬌軀一顫,張皇回頭,梁蕭見她面龐,吃了一驚。這女子並非柳鶯鶯,而是一個陌生少女,身上綠衫子與柳鶯鶯相似,容貌卻大不相同。一張白嫩圓臉,眉目十分清秀,她盯著梁蕭,神色震驚。
梁蕭奇道:“你是誰?”猛地悟到危險,忙使一招“聖文境”中“賈誼奮筆”,點向少女的期門穴。但他氣力不足,出手大緩,錯按上少女左胸。圓臉少女“啊呀”一聲,後退兩步,右掌突出,拍向梁蕭心口。
梁蕭使招“面益三毛”,左掌斜揮,想要卸開她的掌勢,可是神意雖至,氣力不濟。不但未能卸開少女的手掌,反叫她長驅直入,一掌擊在胸口。少女一擊而中,驚訝反倒多過歡喜,一愣間,手忙腳亂,將梁蕭的“膻中”穴一把抓住。膻中乃人身氣海之一,梁蕭哼也沒哼,癱軟在地。
圓臉少女又是一愣,小聲說:“真奇怪。”匆匆背起梁蕭,鑽進樹林,林中停了一匹黑色小馬。梁蕭又氣又急,一口痰湧上來,不由昏了過去。
過了一會兒,他蘇醒過來,但覺心中煩惡,五腑六髒擠作一團。張眼一瞧,自己被橫擔在馬背上。梁蕭身子本就虛弱,忍不住大吐特吐。圓臉少女低頭一看,驚叫:“哎呀,對不起。”按轡佇馬,將他扶正,欲要將他抱著,又覺羞怯不勝,隻好將他按得面貼馬鬃,勒馬慢行,口中安慰:“不要緊,再過一會兒,便到兔耳岡了。”梁蕭怒火攻心,罵道:“兔你媽的岡!”
圓臉少女一愣,奇道:“你認得我媽媽?我從小就沒見過她。”梁蕭一愣,心想:“這丫頭是跟我裝傻?”又罵:“你沒有媽,難道是你爸生的?”少女又一怔,沮喪說:“我也沒爸爸。姊姊們常說,我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所以腦袋是塊石頭,又笨又傻。”
梁蕭雖在難中,聽得這話,也忍不住笑出聲來,可是樂子一過,又覺心酸。他自幼孤苦,聽說這少女沒爸沒娘,不由同病相憐,說道:“小丫頭,你把我放了,咱們一筆勾銷。”圓臉少女卻搖頭道:“不成,阿凌姊姊讓我追蹤你和那個柳姑娘,說有機會,就把你們抓住。唉,我也不想抓你,但主人交代過,那也沒有法子。”梁蕭怒道:“憑你那幾下子?哼,換作以前,哼!”圓臉少女“嗯”了一聲,道:“不管你怎麽說,反正、反正你都被我逮住啦。”
梁蕭恨不得大笑一場,聊以自嘲,又恨不得大哭一場,以表憤怒,恨恨道:“老子是‘龍困淺灘被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小丫頭,有膽的把我放開,咱們再來比劃比劃。”
少女搖頭說:“不行。我一來沒膽子和人打架,主人又常說,到手的東西,千萬要看好了,要麽一疏忽啊,就會莫名其妙地丟掉。”梁蕭詭計落空,氣道:“放屁。”少女雙頰一紅,忸怩道:“你要……要放那個?嗯,你放就是了,我……我捂著鼻子就好。”梁蕭怒啐道:“我說你主人放屁。”少女面色發白,急道:“你罵我沒乾系,罵了主人,可就糟糕了。”
梁蕭道:“什麽了不起的?我偏要罵他。”少女眉間透出為難,托腮想了一會兒,忽一伸手,點了梁蕭“天突”穴。這是啞穴,梁蕭登時寂然。少女喃喃說:“我想了想,你還是不說話的好,免得被主人聽到,對你不利。”梁蕭心中惱怒:“這女孩兒不算太壞,但不知她主人是誰?”他滿腹疑竇,苦於啞穴被封,作不得聲。
少女促馬行了一程,抵達一座山岡,山坡上有兩片長形巨石,軒峻峭薄,恰似一對兔耳。圓臉少女見山岡上無人,喃喃道:“阿凌姊姊叫我在兔耳岡等她,怎麽還沒來呢?”她下了馬,挾著梁蕭上了山岡,在左邊的兔耳石下坐好,取出一革囊清水,問梁蕭:“你要喝麽?要喝就眨眼。”梁蕭渴極了,便眨了眨眼。少女伸手將他頭頸托起,給他喝了半袋,再捧了自飲。誰知才喝了一口,想到梁蕭剛剛喝過,含羞看他一眼,圓臉紅撲撲的,絕似一個大蘋果。
少女喝罷水,百無聊賴,又不能和梁蕭說話,惟有低著頭,雙手揉弄衣角。梁蕭也樂得清淨,趁機闔目運氣,欲要衝開穴道,可丹田內息虛弱,上行不到一寸,便即退回。他連試幾次,全都無功,心中真是沮喪極了。
不一會兒,山岡下傳來一陣咯咯的笑聲,清軟嬌媚。梁蕭張眼瞧去,岡下走來一名美貌女子,身上也著綠衫,臀豐腰細,走路如顫花枝。圓臉少女見她,歡喜道:“阿凌姊姊,你可來了!”
阿凌上了山岡,瞧見梁蕭,目有訝色,笑道:“阿雪,你來得好早啊!”圓臉少女點頭說:“阿凌姊姊,我聽你話,拚命去抓那個柳鶯鶯,追啊追啊,沒抓著她,卻抓到她的同伴。”阿凌“唔”了聲,看了梁蕭一眼,目中閃過一絲妒色,笑嘻嘻說道:“阿雪,這可是大功一件,主人知道,必定大大賞你。”
阿雪“嗯”了一聲,訕訕地道:“賞不賞倒沒什麽,主人不惱我罵我,我就求神拜佛啦。”阿凌揀塊石頭悠閑坐下,笑道:“你立了功,主人疼你都來不及,哪兒會惱你呢?唉,阿雪,你真是傻人有傻福,第一次出來,就立了這麽大的功勞。這下子,我和阿冰的風頭都被你蓋過啦!”
阿雪沉默一下,皺眉說:“阿凌姊姊,這功勞真的很大?”阿凌眼中的妒意更濃,口裡淡淡地說:“我聽主人說,這小子是柳鶯鶯的情人,她愛得要死。是以有這小子在手心,主人要她怎樣,她便怎樣,決計不敢違抗。”
阿雪怔怔瞧了梁蕭一會兒,低頭說:“多虧阿凌姊姊,你若不讓我拚死追趕,我也捉不到他的。”阿凌的面頰抽動兩下,強笑說:“你知道就好,這話兒卻不能對主人說!”阿雪道:“為什麽不能?主人知道了,也會重重賞你的。”阿凌俏臉一沉,厲聲道:“笨丫頭,叫你別說,你就別說,亂說一句,我割了你的舌頭。”
阿雪不防她突然發怒,嚇得噤若寒蟬,低頭不語。梁蕭冷眼旁觀,猜出古怪,想必那主人命兩人追蹤柳鶯鶯,結果阿凌臨陣退縮,唆使阿雪追蹤,自己卻去別處閑逛。本以為阿雪傻乎乎的,要麽追丟,追上了也會送命,誰想居然立了大功。阿凌弄巧未得,反倒成全他人,本已十分不快,又怕阿雪說出自己偷懶的事,一時方寸大亂,自然著起惱來。
阿凌罵過,粉頰漲紅,胸口起伏不定,轉眼間又笑道:“阿雪,對不住,姊姊有點心煩,才發脾氣,你可別放在心上!”阿雪點頭道:“我本來就笨,姊姊沒罵錯。”阿凌道:“我就知道阿雪最乖了。嗯,你知道我為何生氣麽?”阿雪茫然搖頭。
阿凌苦笑道:“就因你立了大功,我卻一事無成,所以心裡不大好過。”阿雪沒聽出她弦外之音,說道:“姊姊莫難過,再有立功的機會,我一定讓給姊姊。”阿凌瞧她不識趣,不由杏眼圓瞪,惱了一陣,又笑:“阿雪,咱們好久沒對練掌法啦。今日難得有空,不妨切磋切磋。”言罷起身。
阿雪不敢違拗她,也起身道:“請姊姊指教。”阿凌微笑點頭,擺個架勢,阿雪也擺個架勢,與她遙遙對著。梁蕭不禁大奇,兩人這個架勢,分明就是“飄雪神掌”。向日柳鶯鶯練功時,曾將這路掌法打給他瞧,是以他一眼認出。
阿凌妙目一轉,咯咯笑道:“好妹子,姊姊佔先了。”飄然縱起,雙掌繽紛拍出。梁蕭認出是一招“千雪蓋頂”,不由打起精神,凝神觀看。阿雪左掌豎拍,右掌橫截,使出一招“冰凍三尺”。二人掌力上下一交,冷風微微,向梁蕭襲來。梁蕭心想:“這招使得不壞,但比起鶯鶯,卻差遠了。”卻聽阿凌嘻嘻笑道:“阿雪,你掌法好啊,難怪立了大功。”邊說邊使一招“雪花六出”,依雪花六角之位,瞬間拍出六掌。 阿雪忙使“秋霜四散”,勉力拆解。
“飄雪神掌”本是創派祖師從狂風驟雪中悟出,飄若飛雪,形神美妙。阿凌、阿雪又是青春年少,體態婀娜,這陣子捉對兒爭鬥,起似驚雀,落如棲蝶,玉掌繽紛灑落,猶如雪花飄零。
兩人因是同門,彼此熟稔,是以拆解甚快,一眨眼鬥了二十余招。阿雪初時手忙腳亂,鬥得久了,心無旁騖,出招漸趨沉穩。阿凌雖然出手飄忽,內力卻很不濟,時候一久,竟被阿雪掌勢壓住。再拆兩招,阿雪忽使一招“瑞雪兆豐”,反掌拂中阿凌的肩頭。阿凌本身酸麻,後退數步,咬牙喝道:“笨丫頭,你敢打我?”
阿雪一愣,忽見阿凌俏臉森寒,合身撲來。阿雪見她眼神怨毒,不由膽怯,招式略一緩,被阿凌一招“六月飛雪”打在肩頭。阿雪倒跌三步,肩頭疼痛,幾乎流出淚來。阿凌一掌沒將她打倒,微覺吃驚,繞到阿雪身後,又是一掌,擊中她的背心。阿雪躥前兩步,顫聲叫道:“姊姊,阿雪好疼。”
阿凌仍未將她擊倒,更是駭然。原來阿凌生性狡黠,遇上打熬功力的難事,常愛偷空躲懶。阿雪心思鈍拙,但為人誠實,內力根基牢固。阿凌自負武功在阿雪之上,今日落了下風,愧怒交加。她本已生出毒念,擬將阿雪一掌打死,奪取功勞,怎料小丫頭內功渾厚,倘若情急拚命,自己未必能勝,一轉念,咯咯笑道:“阿雪,還比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