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緩緩升回原位，衛矛點了顆煙，並隨手拋給李蒙南一根。

　“和脆弱的身體不同，人類的大腦壽命非常長……普通人的大腦最少也能有200年以上的壽命，如果在保證不受任何損傷，並提供給充足營養的前提下，甚至可以達到500，甚至是1000年。

　也就是說，如果不介意所謂‘真實的活著’，人類完全可以通過這種拋棄肉身的方式達到夢寐以求的長生不老。”

　雖然人類總是在追求真實的活著，但如果在“真實”和“活著”兩者間二選一的話，相信絕大多數人還是會選擇後者。

　hx研究所的這項研究雖然有點喪心病狂的味道，但從出發點來講，倒也無可指責……更何況到目前為止，也沒有損害任何人的安全或是利益。

　“那這和我所經歷的測試有什麽關系呢?”李蒙南始終沒有忘記自己要問的最終目的。

　“跟我來。”

　衛矛帶著李蒙南離開那間暗藏玄機的會議室，來到一間滿是各種儀器的房間，與其中的工作人員交待幾句後，示意李蒙南與他一同坐進房間中心那些蛋形容器當中。

　仿若僅僅只是一個恍惚，李蒙南便發覺周圍的世界似乎已經有所不同，最明顯的一個預示就是，手上那塊hx研究所配發的腕表不翼而飛。

　“這裡是夢境?”李蒙南試了試，果然無法使用幻術。

　“夢境這種說法並不準確，這個世界的全稱叫做‘人類底層集體無意識網絡’，國際科學界的統稱為‘蓋亞’。”

　衛矛從蛋形容器中坐起，扯下身上的數據線，起身走出房間，李蒙南也趕緊跟了上去。

　在地下停車場坐上衛矛那輛足以晃瞎鈦合金狗眼的粉紅色皮卡，李蒙南第一次走出了這座巨大的地下建築，看清了hx研究所的全貌。

　和預想中那種深山防空洞式的秘密基地模樣不同，他怎麽也沒想到hx研究所居然就坐落在三山市的市內，比鄰著最繁華的步行街商業區，外表完全就是一棟普普通通的高層寫字樓模樣。

　果然是小隱隱於山，大隱隱於市啊。

　衛矛降下車窗，深深的吸了一口初秋微涼的晨風，神情陶醉道:“很美的世界，不是嗎?多麽清新的空氣，沒有一點pm2。5……”

　“我不是陪你來秋遊的。”李蒙南面無表情的提醒道。

　“蓋亞，希臘神話中的大地之神，是眾神之母，所有神靈中德高望重的顯赫之神。

　蓋亞亦是希臘神話中最早出現的原始神，在開天辟地前，她由混沌所生。她是宙斯的祖母，她生下了天空烏拉諾斯、海洋蓬托斯和山脈烏瑞亞，並與他結合生了六男六女，十二個提坦巨神及三個獨眼巨人和三個百臂巨神，是一切的開始，而所有天神都是她的子孫後代。至今，西方人仍然常以“蓋亞”代稱地球。”

　李蒙南知道衛矛並不會無故說一段神話故事，後面一定還有下文，因此只是耐心的聆聽，並沒有打斷他的話。

　“美國科幻作家艾薩克·阿西莫夫曾經在他的小說中提到一個蓋亞星系理論，其概念總結起來大致分為以下幾點:

　蓋亞的所有生物，有機物，無機物都是生命共同體，可以同時分享自己體內的資料和記憶。

　蓋亞行星上的所有生物都有聯通的思想，可以同時共享記憶以及感情的喜怒哀樂，同時蓋亞行星上所有的生物都可以互相互換，你變成我我變成你，因為蓋亞上的生物思想都是互聯的。

　蓋亞上的生物死亡後記憶仍然保存，哪怕屍體化為泥土，骨頭變成磐石都不會改變。因為蓋亞上的無機物也和有機物一樣是生命共同體，所以生物死後只是轉換了一種存在方式，‘自我’仍未消亡。”

　“就像卡梅隆的那部科幻電影《阿凡達》中所描繪的那個潘多拉星球那樣?”

　當初在看這部科幻大片時，李蒙南就覺得影片中構築的生態體系很驚豔，沒想到原來早就有人提出過。

　“沒錯，那就是相當標準的蓋亞生態體系……很多人都以為那只是個科幻概念，但事實上很少有人知道，我們所在的地球，其實就是個蓋亞星球。”

　衛矛說到這裡故意停了一下，似乎在等待李蒙南吃驚的反應，但卻發現李蒙南依舊是那副淡然的表情，他反倒有些詫異起來。

　“你不覺得意外嗎?”

　“一點也不。”

　其實李蒙南早就知道這些，只不過都是些零散的信息，沒有hx研究所總結得這麽系統。

　當初老頭子就曾經對他講過，戲法師一脈曾經有過一個叫做“蝶花宗”的分支，這一分支有一種獨特的秘術，可以與蟲草溝通，以獲取大量其他手段無法探知的信息。

　因為沒什麽拿得出手的戰力，蝶花宗很少參與江湖是非，一度以出售情報為生，不過後來還是被人聯手剿滅了。

　倒不是得罪了什麽仇家，僅僅只是因為知道的太多了。

　李蒙南從不認為昆蟲野草這些低等生物或植物能有什麽智慧，那麽所謂的溝通，很可能只是一種單向的信息讀取，這就與衛矛提到的蓋亞生態不謀而合。

　而意識網絡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心靈感應——這種情況在越是親近的人身上越容易出現，比如父母與子女、兄弟姐妹、夫妻之間，當其中一方遭遇到危險，另一方就會有不同程度的感覺，甚至能明確指出遇險一方的位置。

　幻術師所施展的大型幻術，也都是通過這種人類間互相連接的意識網絡來進行的，就像是黑客與互聯網的關系。

　只不過，李蒙南從來沒有想到過，經常被他利用的意識網絡內部居然會是這種模樣，完全就是現實世界的另一個鏡像。

　李蒙南降下車窗，望著如同現實世界般行色匆匆的人群，難以置信道:“這麽說，這些人也是真實存在的?”

　“是的，蓋亞中的每一個人都對應著現實世界中的一個人，而且在不受到外力影響下，他們在蓋亞中的行動與現實世界完全是同步的。”

　“外力?”

　“對，一般所說的外力，指的就是我們這種以表層意識進入到潛層意識裡面的非法入侵者……注意看。”

　說話間，衛矛突然一個急刹車，後方的一輛白色本田轎車來不及反應，狠狠撞在皮卡尾部那胳膊粗細的純鋼保險杠上，漂亮的流線型車頭當場就癟進去一大塊。

　對方車主剛要下車查看，衛矛突然油門踩到底，如同泥鰍般靈活穿過車流的縫隙，一溜煙的逃逸了。

　“你在搞什麽?”

　直到在後視鏡中看不到那氣急敗壞的本田車主，李蒙南才向衛矛不解的問道。

　“我隻想讓你明白，蓋亞中發生的事情是無法影響到現實的，就像剛剛那場車禍——在蓋亞中，那個車主現在應該正在報警或聯系保險公司;但在現實中，因為根本就沒有我這輛車，所以那輛本田車此刻應該還在按照既定路線行駛。”

　李蒙南點點頭，但忽然又覺得好像哪裡不對，沉思片刻問道:“那你造成的蝴蝶效應怎麽辦?”

　假如蓋亞中的一切是與現實世界完全同步，那麽任何一點變化，就會引發一連串的蝴蝶效應，最終導致兩個世界的同步被徹底破壞，這樣反而又令“同步說”成了一種悖論。

　“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力。”衛矛打轉方向盤拐出三山市市區，點上一顆煙，吸了幾口道:“還記得你在參加測試時，入夜以後周圍的變化嗎?”

　李蒙南點點頭，那完全大變樣的遊樂場給他留下的印象實在太深了，他甚至記得住每一個細節。

　“蓋亞的世界其實分為表裡兩個世界，以黑夜和白天為劃分——白天我們看到的是以人類內心的光明面為主導的表世界，而到了夜晚，就是以人類內心陰暗面為主導的裡世界。

　這其實也就是宗教界經常提到的天堂和地獄的本體。

　而每經過這樣一個表裡世界的替換循環，蓋亞內的一切變化就會發生重置，將一切由外力造成的蝴蝶效應全部歸零。”

　汽車駛出城區後，衛矛提高了車速，皮卡強勁的發動機發出歡快的轟鳴，一躍將車速飆升至180邁。

　此行的最終目的地是三山市郊外一處叫做青山溝的地方。

　李蒙南曾經聽梁三搏說起過，那裡據說是一處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小山谷，不過因為風景優美，倒是偶爾會有一些本地人開車過去宿營野炊。

　不過蓋亞中的青山溝顯然和梁三搏描述中那種山清水秀的原生態景象不同，一條簡陋的單行道水泥路走著斜斜的“之”字形路線從山腳下一直向上延伸，半山腰的樹林中露出一大片彩鋼簡易房群落，隱隱還可以聽到施工的噪音。

　登山進入其中後，李蒙南發現這裡簡直就像一個大工地，到處都擺放著建築材料，近百米頭戴黃色安全帽的建築工人正在修建著一座座磚石結構的單層小屋，不遠處的高坡上還有一組人正在搭建水塔。

　不過李蒙南同時也發現一樁奇怪的事——盡管工地上乾得熱火朝天，但周圍的彩鋼房內卻有一批人無所事事的在裡面休息。

　衛矛的座駕實在扎眼，剛一進大門就已經被發現，還沒等車子停穩，李蒙南和衛矛兩人便被一大群彩鋼房裡跑出的男男女女圍堵在其中。

　“衛主任，我們的房子到底什麽時候能建好?我們那麽多錢都出了，來這裡可不是為了憶苦思甜的！”

　“就是，整天蹲在這簡易房裡面，簡直就像坐牢一樣，你們就是給我們弄台電視機也好啊……”

　“衛主任，你要是再拖著不給我們解決問題，我們就斷了你們hx研究所的資金來源……”

　“對，我們是來享受生活的，不是來坐牢乾苦力的！”

　衛矛不緊不慢的抽著煙，似乎對這些人的衝天怨氣習以為常，直到一顆煙抽完，才打開車門爬上車頂，居高臨下不耐煩道:“叫喚什麽?當初我們hx研究所可是把這裡的一切情況都給你們說了，誰拿刀逼著你們來這兒了嗎?不想留在這裡吃苦受罪的盡管可以走，覺得哪兒享福就去哪……”

　衛矛這麽一喝斥，本還群情激奮的人群頓時沒聲了，一個領頭模樣的男子趕忙出來打圓場，陪笑道:“衛主任，不好意思，大夥也是實在憋得不行了，情緒有點激動也是難免，你別介意啊……互相體諒，互相體諒。”

　既然對方主動服軟，衛矛也就順勢借坡下驢，換上一副和善的面孔，勾著那男子的肩膀語重心長道:“老陳啊，我知道你們都是富貴慣了，一時吃不得這種苦……但你應該知道，這裡不是原來的那個世界了，眼下首要任務是保證你們的安全，其次是建立可以自給自足的基地，最後才能是物質享受。

　而且憑良心講，除了精神生活匱乏一點，你們的物資保障並不算差啊，至少在吃穿兩方面，基本可以達到現實世界中普通民眾水平。

　住房方面的進展雖然慢了一點，但你們也要體諒我們的難處，在這個蓋亞世界，幾乎除了建設以外的所有事情都要由夢行者去做，而夢行者的覺醒率又那麽低，我們實在是抽不出太多的人手啊……”

　“理解，理解……其實其他方面倒還好說，主要是最近資金的缺口有點大。”

　“你們又進城了?”衛矛頗為無奈。

　“唉，衛主任，你也知道，這裡的生活實在太無聊，而且大家夥又難得找回年輕時候的身體和精力，就難免有點把持不住……”說起這事，老陳有些不好意思，“要不，你們再給兌換點錢，兌換比例高點也不要緊。”

　“這不是兌換比例的問題，而是我們現在實在是人手緊張，沒人能去搞錢……你們最好是收斂點，再這樣無節製的揮霍下去，搞到斷糧可就成笑話了。”

　“是是是，我以後會注意提醒他們。”比起之前那些頤指氣使的男男女女，這個老陳倒是把自己的位置擺得很正。

　“算了，我知道你帶這麽一群驕兵悍將也不容易，錢的事回頭我幫你想想辦法吧……你先回去吧。”

　衛矛也是打個巴掌給個甜棗，畢竟這些人終究是hx研究所的大金主，小懲一下不要緊，不宜得罪得太狠。

　“那好，那就麻煩衛主任了。”老陳再三感謝後轉身離開。

　“這些都是什麽人?”李蒙南倚著車門，向彩鋼房的方向努了努嘴。

　“這些人被稱為‘供養者’，簡單來說就是土豪，生前是各大集團公司的當家人，臨死前將大腦移出，寄放在我們這裡延續生命……我們hx研究所的主要資金來源靠的就是這些人，而且研究所能擁有那麽大的能量，也和這些人有一定關系。”

　衛矛也是草根出身，其實打心眼裡也是看不上這些人的，自從進入到蓋亞當中，這些所謂的商界精英就沒乾過一點正事，整天跟著添亂。

　要不是hx研究所的運轉還需要這些人後續不斷的提供資金，衛矛真想把他們直接丟到裡世界裡給夢魘當零食算了。

　“我剛才聽他們說什麽兌換比例?”李蒙南問道。

　“呵呵，你注意到了啊……”衛矛笑了笑，忽然將那張滿是胡茬的大臉湊過來，語氣神秘道:“年輕人，要不要賺點外快?”

　……

　半個多小時後，李蒙南和衛矛二人出現在位於三山市內的一間地下小酒吧外。

　“衛哥，你們經常這麽做嗎?”

　李蒙南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衛矛所謂的賺外快，居然指的是洗劫一家地下賭場。

　蓋亞世界是現實世界的投影，至少在和平的表世界，鈔票這種東西同樣是生活必需品。

　“供養者”無法將現實世界擁有的財富帶入蓋亞世界中， 為維持自身奢侈的生活，他們只能以一定比例從“夢行者”手中兌換蓋亞世界中的鈔票。

　而“夢行者”本身也不可能會憑空生出鈔票來，要想短時間內大量獲取鈔票，就只能動用一些非法的手段。

　比如說衛矛此刻正打算帶著李蒙南要做的事。

　“當然，要不然你以為我那輛寶貝皮卡是哪來的?指望那點保底工資和任務獎金，我熬到五十也未必能買得起四個車軲轆……實話告訴你，咱們夢行者最大的收入來源，就是靠跟那幫供養者做兩個世界的鈔票兌換生意了。”

　衛矛還以為李蒙南是有點緊張，不由得開解道:“你不用擔心，在蓋亞世界裡犯罪的風險是非常小的，哪怕是驚動了警察，只要可以在天黑前甩掉他們，等到表裡世界一轉換，就什麽事兒都沒有了。”

　“不，我只是覺得有點不理解……既然蓋亞世界是現實世界的投影，你們想要錢，大可以在現實世界某隱蔽處放一大筆錢，然後在進入蓋亞世界後取出啊，何必要這麽大動乾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