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瑛赤著腳，她的面前是一團篝火。

　　好多白衣人手拉著手，有大長老、有一起玩耍的同伴、有在山洞裡避難的婆婆。他們圍著篝火跳起舞來，嘴裡念叨著祈求上蒼憐憫的文字。

　　文字變成有魔力的枷鎖，順著篝火裡揚起的白煙，通達上天。

　　一個個卻是面無表情。

　　漸漸的，火勢變大了。可是跳舞的眾人沒有因此被嚇倒，他們迎風而立，依舊手拉著手，任由火苗爬上腳踝也不知道退縮。

　　“大家快逃啊！”阿瑛瘋叫著。

　　火勢越來越大，滾滾濃煙足以席卷天空！卻沒有一個人離開。

　　虔誠的歌聲戛然而止。

　　那面無表情的臉化作沒有五官的面具，齊刷刷轉向阿瑛，發出無聲的責怪。

　　阿瑛嚇得尖叫一聲，轉身逃跑。

　　她倉惶無助，不知道自己要逃往何方。

　　這時，她看到一個婦人躺在地上，面色蒼白，額頭上滿是鮮血。

　　是阿媽！

　　阿瑛激動得大叫，一下撲在婦人身上，“阿媽，你快醒醒！我是阿瑛！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呀！”

　　哭喊著，阿瑛感到手臂被人抓住了。

　　指甲掐進肉裡，抓得生疼。

　　阿媽突然睜開眼睛，死死盯住她。

　　阿瑛被抓的難受，可憐兮兮，“阿媽，疼。”

　　話音剛落，婦人的臉忽然變得猙獰，她蓬頭垢面，雙目流下兩行血淚，怒斥道:“阿瑛，你為何不替我報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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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

　　葉瑛睜開眼睛，撩撥額上的汗水，才發覺是一場夢。她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解下鬥篷，在距離石像不遠處找到一塊地方，將阿爸的屍骨裹好、埋下，拜了三拜。

　　這三下叩首甚是用力，待她抬頭，額上已經磕破一大塊，淋漓鮮血順著臉頰流下來，直滾進脖子裡。可她毫不在意，神情頹然望著石頭搭建的墳塚。一如她當年望著腳下的火海。

　　一會兒，血跡漸漸乾透，凝聚成血塊，難看的傷疤兀自消失了。

　　肉體的傷痕縱然能夠愈合，可心裡的呢?葉瑛緊咬嘴唇，隻覺得胸口有一股鬱結之氣無法排解。想要喊出聲，可話到嘴邊又想起阿爸說仙人洞乃朝聖之地，不可隨意喧嘩。隻好把發泄的念頭打回去，靠著石壁，熱淚潸潸。

　　濃雲終於散了。

　　一束淡淡的月光透過罅隙灑落在白玉雕像上，折射出剔透的光點。洞內波光流轉，光幕四散，繼而照亮周圍的石壁。

　　葉瑛正在發呆，忽然發出一聲感歎。

　　這是什麽?

　　石壁上浮現出圖案來，有人有物，有山有水，就跟水墨畫似的鋪張開來。

　　她大為好奇，抹抹眼淚，走近細看。才發現這些圖案都是人為雕鑿而成的:月光透過密密的小孔，由點連成線，隨著光線變換，勾勒出前人留下的訊息。

　　葉瑛凝神細看，一時間竟忘記了自我。

　　壁畫上的人物大都身著白色長袍，跟現代東華族服飾頗為相似。

　　第一幅畫展現的是兩軍對壘。

　　不，白衣人對面的才算得上正規軍隊，是一群黑甲士兵，第一排手握弓弩，後兩排士兵或持刀或持戈，無一不是訓練有素。

　　這場戰爭毫無懸念，一定是黑甲兵勝。

　　果不其然，白衣人節節敗退，引得舉族遷徙，或在山林中躲避，或在水澤邊苟且，經歷人禍又遇天災，越過重重險阻，隻為尋得一處安生之所。

　　葉瑛恍然，這上面描述的不正是東華族的遷徙史麽?黑甲士兵應該就是當年的秦國軍隊。

　　小時候，她常常趴在床頭聽阿媽訴說東華族歷史，心中想象遠不如這壁畫上的來得生動。今日得見前人記載，她不由得心中澎湃，沒有注意腳下磕絆，險些摔倒。

　　這時，她注意到頭頂左上方有一幅巨畫，刻的是兩隻羽翼豐滿的玄鳥，尖喙一張一合，翅膀拍打似要遮蔽天日。

　　“是他?”目光下移，葉瑛不由得一驚。

　　一個和白玉雕像模樣極為相似的老者立於神鳥之下，左手托著一個黑匣，右手掌上舉著一輪圓月。地上匍匐著一眾白衣人，他們舉起雙手，似在拜迎。

　　他們在做什麽?

　　她細看石壁上已經風化的文字，“我族受外敵入侵，危難存亡之際，蒙族長風氏所托，看守黑匣、明月……”後面的文字都已經看不清了。隻讀到“骨肉分離，黑匣亦不知所蹤……”，“滇王歸漢，我族當重回故土，舉全族之力守護明月、尋找風氏後人……”

　　風氏後人?

　　葉瑛心念一動，她倒認識一個姓風的男子。皓然須發，年近古稀。她隨即搖搖頭， 絕無可能。倘若風氏後人在世，他也早作他姓，絕無可能再冠風姓。

　　文末，用最為虔誠的文字寫道:“願朗朗明月庇佑我族……”

　　當真庇佑了嗎?

　　葉瑛歎了口氣，又走了兩步，壁畫忽然變得熱鬧起來，白衣人在山中定居，正是來到玉龍山腳下隱居的東華一族。

　　且看他們要做什麽?

　　一群人圍著一塊巨石，有的手拿鑿子，有的用扁擔將鑿下來的石頭運走，畫到最後，雕像落成。赫然是那尊白玉雕像。

　　不，應該改口稱風氏族長的雕像。

　　石像旁，白衣人們跪拜著前行，中有一人托舉圓月，在眾人的簇擁下，將圓月安放在石像的右手上。

　　畫面隨光線流轉，想到當時的盛況，葉瑛隻感歎族人的虔誠與謙卑。

　　“他一手托著黑匣，一手舉著明月……”葉瑛忽然有所觸動，回到白玉雕像前，伸手向石像的右手探去。

　　果然！

　　上面有一塊凹進去的圓形缺口，缺口邊緣有被刀子挖鑿的痕跡。

　　曾有東西被安放在這裡！

　　這時，她注意到石像邊上有一行蠅頭小字。

　　“太陰滿，靈光現。”葉瑛反覆叨念著兩句話，曾經的一幕幕浮上心頭。

　　“每到月圓，神仙就會顯靈，洞裡也會變得綠瑩瑩的。”

　　“聖物絕不能落入惡人之手！”

　　她抬頭望著圓月。

　　原來是這樣。原來竟是這樣！

　　葉瑛恍然大悟，山洞裡根本就沒有神仙，有的是一塊在月圓時刻會發光的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