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氣後，金與火交爭。

　　走進七月才真正到了炎熱的夏季，驕陽似火，讓人難熬。正午毒辣的太陽曬得縣城柏油馬路發燙，走在路面上的人們腳底生火一般，汗珠直往下直滾，兩邊的柳樹被太陽曬得往下垂，仿佛一群挨了批評的小孩，沒精打采地耷拉著腦袋。

　　唐春生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裡，忙的連中午下班的時間都忘了，從去年11月中旬至今，他利用了大半年的時間，把全縣的中小學校都跑了一遍，有些偏遠山區的學校甚至跑了七八趟。他下去後，看學校的建設、聽老師的意見、有時還要深入到學生家庭，了解學生家長對改進教學工作和管理的想法。

　　他完全是一個工作狂人，對自己鍾愛的教育事業更是有著狂熱的工作激情。近一個月，他親自撰寫鄉村學校建設和加強農村教育工作的調研報告，幾易其稿，還是覺得沒有寫到核心深層次的內容。這幾天，他幾乎中午都沒回家，在自己的辦公室湊合一頓，頭上沁出的汗珠明晃晃的掛在腦門上。晚上吃過飯，馬上回到辦公室，認真翻閱著上級有關文件，對下一步加強農村教育工作進行思考和謀劃，提出的意見建議越來越具有指導性和操作性。最後，他才滿意的把稿子交給了文書去整理。

　　忙完手頭工作，稍有一點空閑時間，他就會在內心責備自己，他是一名共產黨員，黨性修養高，工作能力強。在曉慈和薛莉莉分配事宜上，他雖沒有任何違反原則和上級要求的地方，但還是覺得有自己私人的情感在裡面。為了自己能娶個稱心如意的兒媳婦，他非常後悔自己在新教師崗前培訓期間召見韓曉慈和薛莉莉談話的舉動，事後，為自己衝動的做法不知自責了多少次，一提起石門鄉的兩個女教師讓他多少就有些不自在，感覺自己的黨性原則多少有些失色。但值得自己欣慰的是，幾次全縣組織的統考，韓曉慈所教班級的學生取得的成績斐然，遠遠超過了縣城同級學生的成績，縣城兩個小學的校長都找了他好幾次，想申請把這個娃娃調到自己學校工作。這一點讓他有裂縫的心上或多或少的注入了一絲“粘合劑”。

　　每周末，只要唐俊茂回到家，他幾乎喋喋不休的催促兒子相親的事情，問兒子見沒見過石門鄉中心學校兩個女老師這類的問題。唐俊茂每次都以工作多、工作忙為理由，不正面回答他的問題，有時候，唐俊茂一句話也不對他說。近段時間，唐春生再也不談任何關於兒子戀愛的話題，談論的大多是一些工作上的話題，鼓勵兒子在工作崗位上盡職盡責，時不時，父子兩人討論一些全縣發展中的事情。

　　從與俊茂的交談中，唐春生發現，兒子不僅對工作和社會現象有反思，而且有自己獨特分析和判斷事物的標準，這一點讓他很高興。在心裡對兒子找對象的事情進行了思考，最終認為“個人的事情由本人去選擇，以後陪伴兒子過日子的應該是他喜歡或滿意的人，而不是他們夫妻相中或意願的人。一切按照兒子的想法走吧，他們夫妻絕不能過多的乾預和要求了。”

　　唐春生關於加強農村基礎教育的調研文章，獲得了縣領導和地區教育局的一致好評，點出的存在問題實際具有很強的針對性，提出的解決辦法切實可行。在地區日報刊登後，引起了全地區教師們的熱議，大家對唐副局長指出的問題和提出的對策更是深有感觸。地區教育局基於唐春生提出的意見和建議，專門組織了一次教育工作者會議，

由各縣(市)的教育局長、部分學校的教師代表參加會議。並且唐春生作為特邀嘉賓出席會議，是全地區唯一一名參會的教育局副局長。　　唐春生所在縣的教育局局長年齡大了，高血壓又犯了，正在住院就診。地區教育工作會議唐春生雙重身份參加。唐春生長時間在教育戰線工作，業務素質很硬，把近幾年上級的文件和具體的要求幾乎都能背下來，加上他曾經有過教師的經歷，了解老師和學生的所思所想，良好的口才和工作崗位上的不斷總結，在地區教育者工作會上唐春生圍繞“如何提升教師隊伍素質、提升學生學習和加強基礎教育建設”發表了十分精彩的言論。裡面發言的有些內容，他不知在多少個夜裡進行過思考，在他高昂情緒的催動下，發言聲音洪亮，具有穿透力。發言結束後，會場裡掌聲如潮。不光其他縣(市)參會的教育局領導交口稱譽，地區教育局長更是讚不絕口，就連地區主管文教的肖副專員大加讚揚，說:“要提升全地區的教育水平，改善農村教育質量，必須得靠像唐春生這樣敢想敢乾的幹部！”

　　隨後，地區專門下發了加強農村基礎教育的文件，把唐春生所在縣列為試點縣，並從地區財政局下撥了一筆專項經費，用於農村學校的基礎建設和教師隊伍能力提升培訓等方面。鑒於教育局長身體狀況，經縣上領導討論後，任命唐春生為縣教育局局長，五十三歲的老局長調到了檔案局工作。

　　唐春生從教育局副局長的崗位扶正後，親自帶領組織的調研組成員再次前往偏遠山區的學校，這些學校的教室有些已經成為了危房，按照地區下撥經費數目，他召集相關人員進行核算，把全縣基礎設施相對最差的20個學校列入了重新建設范疇，作為強化農村基礎教育的試點。在學校建設的過程中，他定期不定期的都會到項目建設現場，查看工程進度和嚴把工程質量，每到一處建設地方，經常會聽到他對分管領導和相關責任人說的一句話，“教育是社會事業發展的基礎，修建的學生教室是良心工程，誰要在這上面動手腳、壞良心，我唐春生絕不留情面，一定把這王八羔子送進班房。”

　　因農村學校的基礎建設，二十個學校的學生娃娃們隻好分散在村子各家的空置房間裡，家裡有空房子的村民都在積極打掃自己的房間，村幹部和學校的校長把村民自家騰空的房子看了一遍，最後選擇了幾家相對集中的人家，這一家是一年級，那一家是二年級……沒選上房子的村民反而很不樂意，他們也想為村上的教育工作做點貢獻。當然，學校用的房子都是村民免費提供的。樸實憨厚的百姓眼中，自己沒有趕上讀書的好年頭，有所遺憾。眼下農村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都想讓自己的娃娃學習上些文化知識，把書往高裡念，好走出這個山腳仡佬。在娃娃受教育上，沒有文化的他們眼光卻放得比較遠。

　　唐春生把全部的精力完全投入到了新崗位上，幾乎涉及到教學方面工作的事情，他都親自把關審核。自己曾在副局長崗位上，提出的要在全縣學校中推廣石門鄉中心學校各班班主任和任課教師一起討論教學的經驗，被擱置了。現在又重新提了出來，基教股到石門鄉中心學校進行了學習總結，和辦公室商討後，拿出了一個具體的推廣方案。

　　各學校的校長先後分批分次都到了石門鄉中心學校，學習他們的教學經驗和做法。曉慈是學校的優秀年輕教師，她把自己的教學心得在校長們中間介紹著，大家聽的津津有味、頻頻點頭。

　　校長們學習後，及時在本學校老師們中進行講解，誰也不曾想到，一個小小的鄉中心學校，竟然能有這麽好的教學方法，縣城的老師們似乎有些被打臉，憋著一股勁的往前衝。老師們更加忙了，學生們也忙了，全縣所有的學校裡投入在緊張忙碌的教學當中，學生們的進步最明顯，考試的成績又提高了，家長們高興的合不攏嘴了。直誇新上任的教育局長有本事，是個好官。

　　如果說學生成績的提高是老師辛苦的結果，這一點無可爭議。但最重要的是老師教學方式和態度的改變，很多時候，很多事情，決定一切的是態度，有了正確的態度和努力的方向，就能把壓力轉化為動力，進而就能踏上成功的舞台，獲得別人的掌聲——掌聲是對努力奮鬥者最美的鼓勵

　　夜晚，一聲響雷打破了縣城的寧靜，一道閃電劃破黑夜的長空。雨水伴著雷聲和閃電的光亮瀉了下來，豆大的雨點，砸在窗戶的玻璃上發出劈裡啪啦、乒乒乓乓的聲音，雨水順著玻璃窗往下流，就像順流而下的瀑布，整個天地處在濃濃的雨水之中。雨點密的根本看不清窗戶外面的世界，只聽見街道油路上嘩嘩流水的聲響。

　　辦公室裡唐春生站起來舒展了一下身體，走到窗戶前，嘴裡念了一句“雷聲千嶂落，雨色萬峰來。”點燃了一根紙煙，悶熱的辦公室在雨中、風中涼快了好多，雨稍微小了一點，風卻越來越大了，呼——呼——北風好像一頭髮了瘋的獅子在吼叫，外面的雨跟著風吹著街道裡的大樹，樹木被刮得痛苦地搖著頭，似乎在嗚嗚地哀鳴。唐春生又自言道“北風不惜江南客，更入破窗吹客衣。”回到了辦公室的座位上。

　　自任局長以來，他每天晚上幾乎加班到深夜，有幾次甚至到了凌晨。對工作兢兢業業，對每項涉及到學生和教師的事情處理的分外細致。

　　天一亮，他穿上衣服，匆匆出門了，手裡攥著一個饅頭，到農村查看各處學校建設工地在昨夜的大雨是否存在受損情況。在這些事上他很認真的，一整天都辛辛苦苦，進山出溝，一處工地挨著一處工地的跑。早過了吃晚飯的時光，唐春生一行才從西邊最後一處工地上走了出來。好的是西邊的雨雖下的大，但是工地並未任何受損。沒到一處，他都會催促著施工人員在保證質量和安全的前提下，加快施工進度，爭取在秋季開學的時候，讓娃娃們搬到新教室上課。

　　作為一名土生土長的山裡人，唐春生明白教育對山區孩子的重要性。他理解農民，更了解農民，出生在農民家庭，成長在農民家庭的他深知今天的這一切，都是讀書給他帶來的碩果。他曾目睹過一起上學的同學，因為各種原因失學的痛苦。作為現任的教育局長，爭取不讓一個娃娃失學作為自己教育事業的追求。在他看來，改變山裡群眾最快的致富路子，就是讓娃娃們有學上，上好學，基礎教育是關鍵。只有娃娃們打好了學習基礎，將來考個中專、大學沒任何問題。只要一個家庭能有一個娃娃走出去，這家就是有了希望，家庭生活環境也會隨著學生娃的畢業得到很大的改善。自己就是山區學生最好的例子，他們一起在求學道路上奮鬥的好幾個夥伴，過得有聲有色，有兩個還在讓人羨慕的省城工作。

　　公路上的人影稀疏斑駁，西邊快要落下去的太陽把山頂上的殘雲照射的紅彤彤地。唐春生肚子裡已經“咕嚕嚕”作響，餓的前胸貼後背，快到石門鄉的時候，他想到了自己的老同學——中心學校的校長曹黑子。曹清雲的家就在石門鄉的駐地——石門村。

　　在離學校不遠的地方，唐春生對曹清雲家的位置十分地熟悉，就像到自己的家一樣，徑直進了堂屋，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曹清雲夫妻正在川道田裡鋤草。唐春生便指使起曹清雲在家的小女兒，給自己和司機倒茶和拿饃饃，弄得小丫頭很緊張，不敢給他們倒水，心想沒有見過的人到自己家裡這麽有理，嚇得跑到田裡叫她爹媽去了。

　　“哈哈，我們的舉動把曹黑子的丫頭子給嚇壞了，還得自己動手。”唐春生對司機說。

　　翻箱倒櫃的在堂屋裡找了一會，沒有找到任何吃的東西。唐春生就跑到了廚房裡，從鍋台上的蒸籠裡拿出了饃饃，他左手一個，右手一個出來廚房，給司機給了一個饃饃後，自己就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

　　曹清雲夫妻跑到家中的時候，唐春生又取了一個饃饃從廚房裡吃著出來了，照見曹清雲夫婦時，把手裡咬了一口的饃饃塞到了曹清雲妻子手裡，說:“趕緊做上些便飯，把人餓死了。你們再不來，饃饃都把人吃飽了”。

　　曹清雲的妻子進了廚房，曹清雲和唐春生進了屋子。

　　曹清雲在門後的涼水臉盆裡洗著手，說:“你升官了，我還沒上你家門給你道喜，你倒跑著上我的家了，是不是給我顯擺你的‘日能’來了。”

　　“曹黑子啊！你當學生的時候，我就是你班長，我用的著給你顯擺，你應該早就習慣了被我領到。再說，沒有我的領到，你狗日的能乾好工作，我今天就是來敲打敲打你，不要因為你們中心學校的教學成績好，你就以為你能行的很。”唐春生說著，給曹清雲遞給了一根紙煙。

　　“你們以後能不能單獨見面的時候，再不要相互掐了，都老了，擰來擰去也沒啥意思啊。”曹清雲妻子到堂屋裡提上茶壺，快出門的時候說。

　　“女人們不懂，咱們這是一種情結。”曹清雲說。

　　“一見到你我就想起我們一起上學的那些日子，放佛就像昨天剛剛發生的一般，生活上是苦的，但精神上很甜。”唐春生回憶著過去。

　　曹清雲緊跟著唐春生的話說:“我們上學那會，正是國家困難時期。有時候，我挺佩服我們一起的同學，缺吃少穿的，愣是一個個都忍了下了，有時候拚命的學習，好像能頂餓一樣。”

　　“現在我們的國家變得富強了，老百姓吃飯穿衣最起碼有了保障，那怎麽樣讓我們山區的老百姓富起來呢?”唐春生在問曹清雲。

　　“要想富口袋必須先要富腦袋。”曹清雲脫口而出。

　　“你曹黑子算是說了句有水平的話。這就是我為什麽要加強農村基礎教育的出發點，我在深山溝裡長大，條件比不了你們川區的百姓。山裡的百姓真正過得是‘背上黃田撈日頭’的日子。一年到頭，吃有保障了，但還是沒有多少錢，能短時間內改變山裡人命運的最好辦法就是讀書了，家裡只要能出個大學生，這家就能致富。”唐春生長出了一口氣，望了一眼曹清雲家裡的天花板。

　　“作為教育戰線上的工作者，我們站在這片土地上，就應該為自己的鍾愛的事業奮鬥，為提高全縣學生的教育質量而努力，讓更多的娃娃走出去。當某一天我要死去的時候，我不想帶著任何遺憾。如果我在教育局局長的崗位上沒有任何作為，人們不僅要戳我的脊梁骨，罵我唐春生的祖宗十八代，更會遭後人的唾棄。現在縣領導把這個重擔交給了我，我就必須在工作崗位上日益精進，最起碼要對得起這份工資，更要對得起全縣三十萬父老鄉親。後期，我計劃開展全縣教師的輪崗交流，可能會讓一部分人不滿意，但至少我要讓學生滿意、讓家長滿意。”唐春生的一番話語，讓曹清雲陷入了無限的沉思中。

　　在曹清雲家裡吃了兩大碗面後，唐春生抹著嘴出門了。

　　曹清雲反覆琢磨了好幾遍唐春生的話語，在心裡想著，“唐春生就該升官，他的心在下邊，不僅有能力，還很有思想，山區的娃娃們有福了，他一定能成為一個出色合格的教育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