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龍臥雪”客房外間的床上，丫鬟悠然正睡得香甜。

　　張不吝從窗戶跳入房內，躡手躡腳進入內間臥室。

　　雖說一個是主子一個是下人，且男女有別，但此時性命交關，不吝也顧不得這許多了。

　　銷金織錦帷帳低垂，茱萸身蓋一床百鳥朝鳳萬紫千紅綾羅棉被，一頭烏黑的長發搭在被子外，鼻息輕微，沉睡夢鄉。

　　就著微弱的月光，不吝順手從花瓶中取了一支西湖柳月菊花。

　　“沈大小姐，沈大小姐，醒醒！醒醒！”不吝輕聲呼喚，見沒有動靜，便伸出菊花枝，用蓬松卷曲的菊花花瓣輕輕觸了觸茱萸的臉龐。

　　茱萸睡夢中覺得臉上有什麽物事拂過，鼻孔發癢，“啊嚏！”打了個噴嚏。

　　睡眼朦朧中驀地看見一個黑影站在自己床前，她一下子驚醒過來，翻身坐起，手上明晃晃的，一柄魚腸劍已然出鞘，直指黑影咽喉。

　　“別！別！主人要來拿你，快跟我走！快！我是張擇端之子張不吝，書童南山。”

　　拿人之人隨時都可能破門而入，情況凶險萬分，張不吝毫不猶豫地承認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茱萸頓時頭腦清明，“你為何要救我?”

　　“回頭對你解釋，趕快走！”

　　“菊花塢少爺是否真的被困在青龍集?真的捎信回家?你老實回答，我便跟你走。”

　　“假的。快！快！”

　　“你為何撒謊?”

　　“為了救你！好吧，我都交代，撒謊說少爺捎信回家，是為了救你，後來故意打碎茶盤，也是為了救你。”

　　數日前茱萸在北牆菊花溪邊閑坐，偷畫莊園的方位圖，不吝躲在桂花樹林裡張望，就已經認出這位沈家大小姐正是當年在姑蘇小客棧裡，讚賞他繪畫技藝的女孩。

　　那是不吝第一次和同齡女孩說話，第一次得到一個漂亮女孩子由衷的讚美，一群道士對他威脅利誘、糾纏盤問多日，突然聽到一個令他倍感輕松寬慰的聲音，他怎麽可能忘記?那女孩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崇拜的眼神和溫柔細膩的吳儂軟語，這許多年來，時不時的都會出現在他腦子裡。

　　是不是真的想救茱萸?不吝自己也不大清楚，他知道菊花塢神秘怪異，透著一股子妖冶邪氣，只是本能地不希望茱萸落入這一夥人的手裡，像他自己一樣，或許永遠都爬不出去了。

　　外間床上熟睡的悠然翻了個聲，嘟嘟囔囔說幾句夢話，複又安靜下來。

　　客房四周漆黑幽深的樹林裡，隱隱約約看得見幾星燈火，漸行漸近。

　　“來得真快。前門出不去了，也沒有後門……”

　　“跟我來，走這邊。”

　　不吝猛地一把將窗戶推開，窗戶前後搖晃，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響，然後飛起一腳將窗邊的凳子踢翻，“哐當”一響，驚醒了悠然，她迷迷糊糊問:“誰?”

　　他並起雙足在地上蹦了一下，發出“咚”的一聲。迅即按動一處隱藏的機關，鑲嵌在牆上的一面一人多高的大銅鏡向側面輕輕滑開，露出一個陷入牆壁內的凹室。

　　不吝拉著茱萸的手，二人躲了進去，大銅鏡複又悄悄滑攏關上，牆壁恢復原狀。

　　二人對望一眼，緊張的心情稍稍平複。

　　“沈家小姐呢?”如意進門後，大聲問悠然。

　　“在裡間睡覺呢。”

　　臥室房門打開，躲在銅鏡後面凹室內的茱萸突然眼前一亮，原來銅鏡上有一處窺視孔，

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聽見外面發生的情形。　　她怎麽也弄不明白，明明在外面看，大銅鏡光溜溜亮晶晶的一整塊，連一個斑痕、一處裂縫都沒有，如何能夠通過背面的一個小孔向外窺視，而外面卻看不出一絲痕跡?

　　何衝舉著一盞孔明燈，四處搜尋一番，“咦?人呢?”

　　“沈家小姐明明在裡面睡覺，我服侍她寬衣上床，蠟燭還是我吹熄的。”悠然急得不行，大小姐突然憑空消失，她可吃罪不起。

　　“你聽到房裡有什麽動靜麽?”

　　“似乎有‘咚’還是‘哐當’的聲響，把我驚醒了。”

　　“瞧，窗戶開著，那丫頭一定是跳窗逃跑了。”如意指著地下歪倒的凳子說。

　　“平時就讓你多加留神，眼睛睜大點，耳朵支長點，這丫頭鬼靈精，一個不小心就要著她的道。”如意開始數落悠然。

　　“哈，我倒是奇怪了，她怎麽知道我們要來拿她?時機還掐得那麽準，她前腳跳窗，我們後腳進屋，難道有神仙托夢給她?呸！我才不相信沈家的人能夠通神。一定有人偷聽。”

　　何衝、如意對視片刻，如意神色扭捏、面紅耳赤，恨不得把偷聽之人抓來剝皮抽筋。

　　“我就說嘛，你那死鬼男人造的莊園陰森吊詭，到處都是暗道密室，這不?搞到自己頭上了。”

　　“哎呀，大師哥，他哪裡有這個本事喲，都是他老爹一手操辦的。”

　　“師妹，明兒把下人叫來，挨個審，看是誰狗膽包天偷聽和報信的，內奸不除，你沒有清淨日子過。”

　　“九成九是南山這個小鬼頭。”

　　不吝和茱萸相互看了一眼，暗自心驚。

　　“菊花塢的全部下人都是我一手挑選和親自調教的，自然忠心耿耿，除了南山，誰知道他姓什名誰，他是公公推薦來的，說是一個故人的遺腹子，怪可憐的，要我收留他。”

　　“這小子就是個吃裡扒外的貨色，瞧他偷看沈家丫頭，一臉色迷迷。那日我套問大食算符，這狗東西居然敢兩次向沈丫頭示警，一次謊稱少爺捎信回家，打斷我們說話，一次打碎茶盤，當我青蓮教九師妹是傻瓜啊?”

　　銅鏡背面凹室裡躲藏的二人十分尷尬，各自悄悄朝旁邊挪了挪，拉開距離。

　　一股驕傲之情頓時充斥於不吝的胸臆。

　　茱萸卻自責不已，自己和爹爹遠赴西域學來的大食數字，就這樣被如意略施小計套了去，她自命天縱才女，如何咽得下這口氣?不過，一種喜悅卻在心裡暗暗滋生，既甜蜜，又陌生。

　　如意懊悔不已，“唉，也是我一時大意，要是這二人私奔了，我才要麻煩，老頭子很看重他呢。”

　　“私奔?奔到哪裡?封城封路，到處鬧瘟疫，私奔到閻王爺那裡報到差不多。”何衝冷笑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