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人老了的時候,死亡可能隨時到來,就像一部老機器,隨時有因故障而報廢的可能。一個人對自己的身體狀況是最清楚的。當一個人意識到自己隨時會死時,他的心態應該是平靜的,死此時已成為生的一部分,成為生的結尾,累了,要永遠睡去。如此平靜,僅此而已。
每當親朋好友來吊唁,靈柩兩側的孝男孝女們就要雙膝跪地,向吊唁之人行感謝之禮。吊唁之人跪拜完之後,又向家屬行接應禮。
家家戶戶門前燃起兩根蠟燭,等送葬的人經過行跪拜禮時,又要伸出兩手呈接應狀,意思是“快快請起,免施尊禮”。
男眷們身穿孝服,拿著牌位和遺像,走在靈柩前面,行著三叩九拜之禮。女眷們則跟在靈柩後面。一路鞭炮不斷。一直到墳地。
這就是中國農村葬禮的一般形式。懷古隻覺得吵吵嚷嚷,睡不好覺。一會兒要恭候吊唁的客人,吃飯時又要向客人答禮,一會兒又要去送路,跪在硬硬的石子路上,聽著儒士口裡念念有詞,有時一跪要十來分鍾,跪啊起啊,惟恐怕喪家覺得他們程序過於簡單。懷古跪得膝蓋疼,就用兩手撐地,讓膝蓋懸起來。他看到旁邊有人乾脆單膝跪地或者蹲在那裡。
這幾千年流傳下來的葬禮儀式,還在一代一代地往下傳。村子裡的司儀們仍然沿襲著那老一套,沒有什麽改進。村子裡的小孩子已經在學習,準備長大後接老一輩的班兒。沒有變故,幾十年後,他們也將這樣埋葬他們的父母。兒子們打著招魂幡,拄著哭喪棒,女兒媳婦們哭啼著。天朝上國的老爺們多子多福老子最大的美夢。卻不知道文明國度已忍住悲痛,僅黑衣黑服,親朋好友聚集一堂,緬懷死者,表達追思。
還好,年輕的一代很多都走出了農村,在城市有了固定工作或出去打工,生活已有了明顯改善,他們很可能在將來定居城市,他們的喪葬習慣也必將有所改善。而農村也必將不斷發展,生活水平會不斷提高,到時人們的喪葬觀念也必將發生轉變。
喪葬方式體現著一個社會的文明程度。參加葬禮無疑會讓人想到主人公是怎麽死去的。死亡也許和葬禮並無必然的聯系。但懷古覺得,人在生前是否幸福是會通過葬禮反映出來的。生前幸福的人葬禮應該是平靜祥和的。讓死者安靜地上路,讓生者在低回的樂曲中默默追思,而不用面容憔悴,滿眼血絲。
生老病死本就是人生常態。死亡其實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實無必要對其進行誇大和特意渲染。平靜地送別,反而是文明的一種進步。於死者,可早日入土為安;於生者,也免去了諸多勞累辛苦。認識到世間的苦難,人們應該感謝上蒼“發明”了死亡,讓人們有“休息”的權利。活著的時候快樂地活,壽終正寢的時候平靜地去,已是圓滿的人生。
但懷古還是不禁想到自己的幾位親人。他們的葬禮他都沒能去參加。他們都英年早逝,去世時都還不到七十歲。他想到小時候他們的音容笑貌,那麽英姿勃發。卻都因操勞過度和艱苦的生活條件而身染疾病。他為他們感到痛惜。他覺得這是很多人的命運。他們沒有條件讀書,靠自己的力氣在很小的時候就挑起生活的重擔。年輕時,他們不惜體力,過早地透支了生命。他們又沒有很好的醫療條件,又沒有健身養生的時間。出於草莽,作於草莽,而終歸又歸於草莽。他們沒有住過高級賓館,沒用過華麗的浴室,更沒有出入過高級會所和健身房。他們一年四季面朝黃土,太陽把他們的皮膚烤得焦黃。他們沒有穿過西裝革履,頭髮也是雜亂蒼白。不是他們不想裝扮自己,拮據的收入和沉重的負擔讓他們無條件也無暇享受這生而為人的美好。而當他們終於把兒女拉扯大,都到城裡買房買車,本該開始安享晚年,疾病卻又來折磨他們。當他們最需要陪伴的時候,兒女匆匆趕來,卻不願多陪哪怕一天。在孤寂的夜裡,孤獨地死去。這是多少人一生的縮影呢?
難道真的是人一出生他的命運就定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