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史都、耿強結伴後，林浥塵的積極狀態隻維持了兩天，隨後，他就又陷入了對自己處境的苦惱中。因為這兩天裡他發現，三人結伴，遠遠不會有想象中那麽和諧:史都雖然做著自己預期的、三人中的“領頭”，但實際上，耿強似乎才是真正有話語權的那個。吃飯時，往往耿強想吃什麽，史都稍作猶豫，就會點頭答應;下課後，耿強想去哪裡，史都笑侃兩句，隨後就招呼我們一起去。林浥塵不明白，以史都的能力，也以耿強的能力，這種“從屬關系”的結構太不正常了。

　　他倆都好調侃別人，但是史都一旦受了耿強的調侃，往往會付之一笑(這在他與王剛、王衛彪之間是不可能有的)。而林浥塵作為一個新加入者，自然也把耿強調侃別人的矛頭吸引過來。聽著他那種不著邊際、沒有限制的“玩笑話”，看著他那“賤兮兮”的笑臉，林浥塵面上笑著應對，心裡卻已沒了“反擊”的能力。由此，他開始留意起自己在三人中的位置了，因為他很怕自己會突然被他兩甩開、又回到上學期那樣的處境裡;他也關注到了與他兩的步速、邁腿的幅度，留心與他們肩膀的距離，他只怕自己追不上他們的腳步，被路人嘲笑:呦！看人家不待搭理他，他還忝著臉追人家呢......

　　本來我以為這個“改變”僅僅是個心態的問題，但沒想到，還有著這麽多的阻力，這些阻力產生的根本原因還是在我自己身上。因為，我本質上就是個不能應對這種玩笑、且不適合這種交際方式的人，與大舅一樣，我們都是文縐縐的坯子，我們渴望別人好的眼光，也畏懼別人異樣的眼神，我們是那種隻適合待在正經場所、聊著正常話題、與正派之人交往的性格，我現在為什麽又要與他們為伍呢?

　　我僅僅是為了培養好人際關系，就讓自己做出這麽大的改變、這麽多的犧牲嗎?對！我是犧牲了什麽的——雖然我現在還不明確那是什麽，但我的直覺告訴我，我在這一改變的過程中，已然丟失了一些不該丟失的東西。如果拿這些丟失了的、與按原本的狀態進行下去所將得到的相比，孰多孰少?孰是孰非呢?

　　我該怎麽辦?

　　這種苦惱讓林浥塵又披上了那件“憂鬱”的外衣，但同時，他又保持著新學來的“積極態度”。他一邊與史都們扯著淡，又一邊說:你們先走，我去上個廁所......

　　一個周五下午，蔚芙正打算去小白家裡做晚飯，她拿好了東西剛出門，卻又猛地站住了。門口，竟然停著殷斌的車，她下意識地朝門裡閃進去。

　　但是等了半天，也沒見車裡有什麽動靜，估計是人已經下車了吧！這令她稍稍緩釋:我為什麽要躲?我對他家無虧無欠、有情有義，反倒是他們過河拆橋，我有什麽可擔心的?她走出門口張望一下，四周沒人，管他呢！蔚芙心想:估計是去樊明家了吧！剛巧把車停在了這裡，我做我的飯去......

　　她“泰然”地向小白家裡走去，僅僅幾步路的距離，她卻走得異常快，等聽到小白家裡有人的談話聲時，她都有些刹不住腳了。

　　她的第一反應就是:莫非他們之間還有什麽聯系?但稍微再想一下，她又馬上把這個想法打消掉:不可能！殷家的人怎麽會看得上小白這號人?而小白又能憑什麽跟人家打交道?若是他們合夥算計我，那也不對，我賣的紙裡也有二毛的份，小白怎麽可能害二毛呢?這麽說來，那只能是殷家人主動找過來的，

跟小白自己沒有關系......他們之間能說什麽呢?也只能說我了吧！難道是殷家來這裡打聽我的動向?　　好毒！蔚芙怨憤不已:我都早忘掉他們、盡量不去與他們產生交集了，他們卻還是咬著我不放。有那麽一瞬間，蔚芙真想衝進去，用從徐姨那裡聽來的罵人詞匯，狠狠地朝他們吐個痛快，但是她忍住了。她看見面對著自己的小白，在玻璃門內朝自己使個眼色(殷斌、郭珍是背向她的)，蔚芙會意，轉身回了家中。

　　在家裡煎熬地等了一會兒之後，小白的電話響了一聲，她走出門外，殷家的車已經開走了。

　　你跟二毛這生意不好做呀！蔚芙一進門，小白就歎著氣道:人家來了是給你和二毛“下戰書”的(他們可能還不知道你就住在隔壁吧)，說他們又準備換大庫房了，也要壓低市場價格，讓你們的買賣做不下去......

　　蔚芙雖然嘴上不饒人地說了句:怕她?她能壓多久?她壓一分錢就少一分利，那一份利都是她的一塊肉......但其實她心裡還是為這個消息震驚不已的。她知道，自己對殷家的“優勢”就在於一個為人真誠、並且紙價實惠，可一旦他們將紙價壓到了一個程度上，自己這點子“優勢”還能“值多少錢”呢?一旦自己賣不出貨了，用不了多久，自己的那點能量就會被消耗盡，到時候沼州的整個紙業市場，就又會回到他們一家獨大的局面......

　　小白好言安慰了蔚芙一陣兒，又把殷家人說過的話重複一遍。最後說:聽那個郭珍說，文婷又生下了個孩子，男的......

　　蔚芙冷笑道:那可遂了她的願了，她老人家事事都算、人人都算，現在也終於可以歇一歇，抱著孫子享福了......小白歎道:也虧你做了這個“美顏”，咱三個好好努力，也不見得比不上你的紙業生意。

　　“美顏”保健品，蔚芙是沒有太多熱情去做的，她從海燕那裡應承下不久，就又覺得這個生意不適合自己。她本質上認為:這種完全靠上門宣傳、見縫插針的嘴皮子買賣，自己是做不到的，這樣的生意不像紙品批發這個傳統行業，多半是靠實打實的質量、實打實的規格、嘴上的功夫最終在其次。她本身雖然聽了海燕的建議、買了幾套“美顏”的產品，用過之後效果確實不錯，可是一旦要推銷給別人，她就又說不上這個產品的好來了。從而，她隻把它當成一個可有可無的“副業”。

　　不料，偏偏是她已經無心經營，小白、徐叔卻找上門來，表示他們願意跟著蔚芙搞這個產品。有了這兩人的“協助”，蔚芙丟掉的信心又馬上拾了回來，因為“美顏”的營銷結構是呈金字塔形，自己手下有人，和自己隻做別人的手下，意義是完全不一樣的。他倆做了蔚芙的“下手”，讓蔚芙在海燕團隊裡的地位、分量就不一樣了。

　　如今，小白經過親身實踐，為她多病的母親用了“美顏”的一些產品，她母親早就純白了的頭髮，竟然開始泛起一點點的黑根。而徐叔呢?他一廂情願地做這個事情(徐姨因為家裡的經濟原因，不同意他“胡折騰”)，偷偷地給一些親戚朋友們推銷，不僅使自身的血脂下降了，還從中獲得了一定的收益。這樣無形之中，“什麽都沒做”的蔚芙便能領上因他倆業績而得來的“意外之財”......

　　做！這回我也鐵了心的做，讓他們看看，我有沒有那麽容易被“逼死”。

　　但第二天蔚芙在給一個友好客戶送頓縣特產時，卻聽到人家說:哪兒啊！明明是個女孩，來給我送紙時還抱著。一個大的，越長越漂亮;小的，長得也很喜人，一家人樂樂呵呵的......蔚芙便在小白家，趙平、趙靈齊聚的飯桌上，將殷家這沒有意義的做作講了出來。眾人都陪著她大笑:這能瞞住嗎?哈哈！那不該她有的啊，她是想得也得不來......

　　飯桌上食物滿滿當當的，蔚芙看著一碟子羊肉(黃糕卷羊肉，沼州人最喜歡的吃法)，隨口說:現在這肉食可是不能隨便吃，不是帶著這病，就是裹著那毒，注水的都算是好的了......

　　注水肉、病肉倒是聽說過，但這毒肉......不可能吧?那還不把人給吃死了?趙企道。

　　你可別不信！蔚芙急道:怎麽就沒有毒肉?我上次還聽紅旗(街對面開旅店的，是徐姨的什麽親戚，剛剛跟帶著兩個孩子的劉四女結合，從村裡搬到這兒)說，他那會兒窮的時候，就和別人販過羊。活羊價格高，一買一賣掙不了多少錢，他們就想起了別的辦法:他們摸清了村裡放羊人每天經過的河、走過的山，然後就在路邊的草了塗上藥。那羊吃了這草，折騰一會兒就死了，他們再找放羊人商議買羊。羊買下來，再倒手賣給飯店，這中間利潤就大了......

　　趙企把啃剩下的羊骨頭往碟子裡一甩:原來是這麽個毒東西，怨不得他打光棍呢......

　　林浥塵心裡微微一震，他偷眼看母親，見蔚芙沒有任何反應，心裡漸漸對她這無反應的態度生起想法:如果她真的會因為趙企的話有所反應，那是好與不好呢?唉！如果她真的會因這麽一句話有所觸動，她也就太敏感了。她近來似乎比往常敏感了些，但總還不至於到了這個地步吧，這是值得慶幸的......但是她要是對趙企的話一點感覺也沒有，這......這也不好吧！

　　媽經常說趙企會跟人結交、會說話、會辦事，但照他剛才的這句話來看，他其實也不過爾爾！真正“會說話”的人，是應該在說話之前將對方的所有狀況都考慮到的，應該明確對方有哪些自己不能觸及的狀況，比方說史都私下都習慣直呼宣老師的名字，可一旦有宣玉寶在場， 他都自然地將直呼的名字改成“宣老師”(或許只有我注意到這點了吧)。這才是所謂的“善行無轍跡、善言無瑕謫”，這一點上，趙企這個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了半輩子的成年人，還比不過一個“未出江湖”的史都。也不怪他“混”了這麽多年，還是沒有混出個名堂......

　　星期六晚上時，蔚芙接到了大哥的電話。只聽他在電話裡用那種自己“鄭而重之”，卻不見得能為別人所重視的語氣道:媽不讓你做那個“美顏”，那些都是騙人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這裡那麽多神神秘秘南下的人，還不都是做這種傳銷的?回來一次，還專門租上車，買上闊氣衣服，顯示一下自己能掙到錢，成批成批地往那邊帶人，到最後這些人都是被坑了......

　　蔚芙暗笑大哥想勸自己，卻硬是拽了母親的名頭，雖然用心良苦，但也顯得可笑。她又細細膩膩地向蔚立勇解釋了一番，說自己做的是直銷，與傳銷不一樣，是正當的、合法的。還說直、傳銷的病症只在於它們的營銷方式，但並不能說人家的產品不好，否則那麽多當官的、做大買賣的，為什麽都能放下穩定的工作，在這上面鑽營?她還搬來在“美顏”培訓大會上聽來的、成功者講的話:良好的社會評價和銷售業績，是給質疑者一記響亮的耳光(當然這耳光並不是朝蔚立勇扇的)，還勸他要放開心胸，別那麽畏縮......

　　蔚立勇被她連事帶理加勸導，說得十分意圖丟了七分。最後只是支吾著要她萬事小心，謹防上當，然後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