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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小說叫回》蔚立勇的書
  大舅從暖壺裡倒了些熱水,就要開始洗臉了,他側頭擦拭時,林浥塵看見了他眼睛下方那一塊黑色的血痂,想起姥姥說的挑斷那下面的神經,眼睛就一定會瞎的話,不由得又是一陣揪心。問:好些了嗎?

  蔚立勇不解這四個字的意思,滿面肥皂沫地轉過臉來,正好觸上林浥塵盯著自己傷口位置的目光,才明白他所指。他笑了笑:好了。又很快別過臉去。

  不知是大舅這利落的回應,還是自己本身的語拙,林浥塵待遇出口的許多話又消失無影。他記起方才自己問大舅傷勢,大舅回答後低頭間似乎有一絲躲閃的嫌疑,林浥塵想:這有什麽好隱藏的?他為什麽要這樣呢?

  這大概也是家裡那種“通病”導致的吧?他想:大舅是太過“先他人之憂而憂”,這本是極真誠的待人信條,但將這信條付諸實踐時,他又太過拘泥,分不清“為他人憂”的必要性與不必要性,總歸把一切能讓別人產生負面情緒的東西都一股腦的攬過來。結果呢?他這樣往往勢得其反,讓母親、自己以及許多人都覺得他有些“不近人情”了。他同時也是“後他人之樂而樂”的,這同樣是穩妥、敦實的作風,可這導致了別人開心時他憂慮滿滿,別人慶祝時他查缺補漏,顯得極是不合時宜,也給別人心中蒙上一層雲煙。推之於姥姥,也不知是他“傳染”給姥姥的,還是姥姥“傳承”給了他,對家人也往往是這種“欲憐先恨,欲愛先嗔”的態度,使本來很美好的情愫一經這通病浸染,也變得扭曲古怪了。就比方說那次自己被撞斷了腿,姥姥趕到現場看到後,怎能不擔心,可她還是說出“活該!誰叫他盡顧著頑的”這樣的話;至於母親,她性格直率,加上作為姥姥膝下唯一的女孩,地位特殊,所以她沒怎麽給這“通病”荼毒了。但姐姐,她大概成了這“通病”最無辜的受害者了吧?小時候倒也罷了,渾金璞玉的,沒什麽掩藏與修飾,但近幾年來我漸漸發覺,她是將頭埋得更深了,心潛得更沉了,學習成了她用來包住以前“姥姥,親一下;大舅,抱一下”那樣的天然的殼子。她把自己鎖在字與題的籠子內,所以她的真切被“冷漠”隱去了,直率被“深沉”淹沒了,她擺出一副緊繃繃的姿態,讓我覺得這個從小與我相濡以沫的姐姐,比與大舅溝通還要更困難......

  而我呢?唉!人總是不能全面看清自己的(他知道這是一個狡黠的,對剖析自己的推托之詞),所以他並不打算對自己多做研究。但如果非要來那麽兩句的話,他想:我不是剛聽到大舅進門,就趕出去想要詢問他了嗎?

  姥姥與蔚芙的談話從白天進行到了黑夜,夜深了,蔚芙母子舟車勞頓,一沾塌,困意就侵襲上來。迷迷糊糊間蔚芙看了眼外室照進來的燈光,本想喊一聲:今天別學了,睡吧!但話還未喊出,就已經沉淪夢海。

  翌日一大早,蔚芙便帶著林蘊露上街買辦,臨近中午返回時,還順帶去張素琴家看了看。她家的店面依舊租在了繁華的中學破上,租金高,但收入也可觀,兩相折算下來一年也掙不了多少錢,但也足夠讓生活過得舒坦。張素琴正在做午飯,見蔚芙母女進來,非要拉著她們一起吃,蔚芙忙笑道:昨天才回來,家裡的事還多著呢!路過就進來看看,晚上再來找你吧!張素琴不再留她,隻說:你晚上要是不來,我就拿大棒子找你去......

  而林浥塵一上午都待在家裡,大舅出門了,他就幫著姥姥倒了灶灰,

倒了廢水,再倒了垃圾......姥姥笑說:估計就是因為你在,你大舅才會放心的出去吧!  幫姥姥喂雞時,姥姥說這三隻雞已經太老了,蛋也不怎麽下。林浥塵心想:對於姥姥來說,這雞的意義已經不僅限於下蛋的功能,它們更像是對姥姥精神上的一種提攜。姥姥時時為它們操著心,注意著下蛋後雞的鳴叫,盤算著喂食的時間,這樣才不致於在炕上窩出病來。

  那要不再買幾隻?林浥塵問。

  姥姥也不推辭,隻說:不知道現在這小雞得賣多少錢。雞小的時候分不出草雞(母雞)公雞來,我怕買上公的。俗話說‘公雞三年柴木渣,草雞三年肥疙瘩’,公雞又不下蛋,肉還不好吃,成天的叫喚、啄人,就一直讓你大舅留意大一些的、能分出公、草的雞。

  那更好啊!那就又有了能讓你操心的事了,反正街上也下不去,能在院子裡多轉轉也是好的......要買的話,我跟我大舅再粉一袋子玉米去。

  還不忙,再等上一段時間,等雞都給打上藥了咱再買,不然買回來也是白喂,最後還得病死......你說的也對,姥姥笑道:我啊!還就得時不時動一動。福瑞老漢你也知道,原先在東街上也算是個愛跑動的人了,可自從搬到了分好的新房後(就在國道下新蓋的樓裡),就很少見。那天溜達到咱門口,我問他:住上樓了,享福了?他耷下臉:享甚福?活受罪了!搬過去就病了一次,床上躺了一個多禮拜,病好了才發現教關了禁閉,那樓啊,其實就是個蟲瓜,好看不中用,咱是上去就下不來,下來就上不去。再加上三天兩頭斷水停電——有時候水來了,半夜兩三點了,咱忘了關水龍頭,流個一整夜,到頭來連水費也交不起......

  話未說完,蔚芙母女已經回來了,進門後直抱怨路不好走,又是倒鞋子裡的沙石,又是坐下來捏腿揉腳,之後便忙著做飯去了。林蘊露少有的放下學習,放下剛買來的東西參與進姥姥和母親的談笑中,林浥塵這才發現自己是最不“和諧”的人。

  下午小睡過後,林蘊露去找同學了,林浥塵則被蔚芙叫上,去超市買了一些禮品。蔚芙隻對他說這是買給高曉琴的,林浥塵疑惑的問:看她還用帶東西嗎?

  還不都是因為徐姨......唉!跟你說這幹什麽。買到東西後,林浥塵幫著母親拎到高曉琴家門口,然後便被蔚芙“趕”回去了。

  林浥塵在快要到家門口的時候,見到正騎著三輪車的大舅,他心想:以往在街上碰見大舅,彼此間的交流都是很少的,但現在我可不能那樣了,說什麽好呢?他覺得這三輪車有趣,就問:騎著去幹嗎?

  蔚立勇微微思索一下:去你二舅家搬書,你也來吧!

  坐在三輪後鬥裡的林浥塵,想著這樣的車鬥自己兩年前也坐過,只不過當時載著他的是二毛,而那三輪還是電動的,要比這不知從哪兒借來的破銅爛鐵要強很多。

  大舅專挑一些未被挖掘過的小巷走,即便如此,這三輪還是被顛得“吱吱”亂響,坐在後面的林浥塵隻覺得牙齦都要被震出來,加上這車蹬起來又費勁,遇上坑窪處大舅還往往蹬不動,林浥塵就索性跳下來在後面推著。這一推,倒是讓他想起幼時的一場玩鬧來。

  那時的頓縣雖然灰蒙蒙的一片蒙昧,但也是十分有味的。有一次老虎(大名陳小虎)他媽到地裡摘菜準備拉到街上賣,騎的就是這樣的車子,我和老虎幫她摘完後,就一起坐在這後鬥的邊沿上。路過大西街時,東東看見我坐著這車,也跑來坐;亮亮看見東東坐了上來,也跟著湊熱鬧......四五個孩子同時往後鬥一擠,三輪直接就讓我們翹了起來,老虎他媽也被拋到空中,重重摔在地上......我們玩得開心,看著滿地的蔬菜,隻想哈哈大笑,可又因為老虎的媽媽趴在地上直喊“哎呦”,不敢笑出聲來......他媽艱難的站起來,怨惱的表情裡還有點笑意:這幾個野小子,可把我摔個背晦。一聽這話,連同老虎,我們邊拾菜邊笑出聲來。

  二舅家在中學坡附近的一條小巷裡,因為舅舅舅媽都隨著東曉哥哥去了他工作的大學,邊照顧他身體邊打些零工,所以他們頓縣的院子就一直空著。這院子由兩間正房和兩間南房組成,是姥爺蓋好準備留給兒子們婚後居住的。大舅一直沒有婚娶,原本屬於他的那間正房就逐漸被二舅“征用”了,大舅只是把自己的一些東西鎖在自己的那間南方中,平時輕易不去取,所以本來也和二舅生疏的林浥塵至今還沒有進入過那南房中。

  二舅離開後將院子的鑰匙交給大舅,托他偶爾去打理打理。因為二舅年輕時雖然頑劣,但也是受過家庭文化熏陶的(他的知識更為經世致用,既販養過樹苗,也開過養殖場),喜歡在院子中培育了不少樹種和花草。大舅無心為二舅管那些花束,一鏟子撂倒後種上了蔬菜,雖不多,但一不會被偷,二來也為他來這裡找了理由。

  小巷裡與二舅家門對應的那家,林浥塵走過時朝裡面看了一眼,大舅問了聲:看聶淼嗎?林浥塵笑笑,還能看誰?這已是個無需承認的定式了......

  兩人打開大門,還是林浥塵記憶中的景象;又開了南房的鎖,林浥塵直是為裡面的景象驚詫。

  在這個十多平大小的房間裡,三座較大的書架便佔去大部分位置。書架貼牆擺著,上面滿滿當當的都是書,書與書之間幾乎都沒有空隙,甚至有幾摞已經放不下了,隻好堆在地中間的櫃子上面。這房間大舅似乎也不常清理,打開門時還能聞著一股霉潮味......

  大舅邊拾掇書架上的書,邊對林浥塵說:聽說要拆咱那面的房子,這屋子將來少不得得放東西,這些書也都不看了,沒個安置處,就當廢品賣了吧!他便壘書,邊翻翻書頁、看看書名,眼神裡滿是無可奈何之色。書裡很多一分、兩分、一角、兩角,以及相片、糧票、郵票都被取了出來,放在一邊......

  林浥塵想:大舅是多愛書的人啊!現在要將他積攢的半生的書都拋棄掉,這得是經過多大的催逼才做出來的抉擇?他也開始幫著翻動、整理,從書架上取下的第一本書就是《外國作家談創作》,翻翻書頁,裡面竟有一張衛生紙。林浥塵不禁莞爾,他並不是因為大舅會把這東西夾在書裡而發笑,而是這張紙,也帶著自己最深刻的一段記憶。展開那衛生紙,上面還又自己四四方方的字:百川東到海......詩的下面還有大舅“嗯,寫得不錯”的戲作。林浥塵記得這是當年大舅教自己背唐詩時的一個玩笑,自己寫完後本想拿給母親看的,但後來怎麽也找不到,沒成想被大舅夾在了其中,保留到現在。他又陸續取出幾本書,連同剛才那本,都是自己見過但沒看過的。他驚異起這些書的龐雜,從醫學方面的、農業方面的、技術方面的,到文學名著、校園課本、佔卜、棋譜、書法字帖、繪畫音樂無不齊全,這些書大舅都看過、這些知識大舅都學過嗎?書的價格仿佛是一段歷史的驗證,從一分、兩分,一角、兩角,再到一元兩元,十元八元,都是邊不損角不折,有的還包著書皮。或深或淺的,這些書都能給他帶來一些驚喜和感動, 他也覺得原來人總有這麽一點遺憾:從前歷歷在目卻並不關注的,總會變成往後不忍卒讀徒增喟歎的......

  見大舅整理出幾摞書之外,又令放了一些書,林浥塵問:那些書舍不得賣?

  哪本又舍得賣?但是你姐姐又不看,你也不能留下,我......你看著拾掇,有你中意的,咱們就另外放起來。林浥塵再翻書時就更加仔細了,在一本《代數入門》的中學課本裡,林浥塵找到了大舅的一張照片,是高中畢業後照的。

  林浥塵腦海中立刻浮現出大舅年輕時“遊離四方”,在一些大城市的標志性建築物前留念的照片,那些相片中,大舅的眼神炯炯又似帶得意,麥黃的皮膚上仿佛沒有毛隙,薄薄的嘴唇微微翹起一角,更突顯出一副挺拔的鷹鼻。他油光水亮的黑發背著梳起,再穿上嶄新的黑西服、白襯衣,是一副多麽銳意進取意氣風發的姿態啊......

  現在呢?照片已經經年不見,進門時(從沼州回來)看見的站在菜畦邊的他,塗著劣質的染發劑但雙鬢依舊泛白的他,穿著又黃又皺的白背心、露出胳膊下根根肋骨的他,胡亂的蹬著不知從哪兒淘來的迷彩膠鞋、一手叉腰、一手捧著半顆香瓜望著菜畦的他......

  那麽!他的那些努力又是何必?他看的那些書又有何用?莫非只是書從他的眼前一晃而過,他的心裡波瀾不驚?

  原來,一個人人都認為不該平凡的的人一旦陷入平凡,他身邊的人一定不能對他掉以輕心,因為沒有人知道,他是不是已經掉入了最底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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