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愛已經把擋泥板扯了下來，接著便將兩塊髒東西往當街一甩，一塊平平旋轉著，竟落到了街對面;另一塊一出手就塌軟下來，隻飛出一兩米。蔚芙心裡更慌了，直後悔不該讓房東參與這事，這到時候可怎麽處理呢?但李愛只是波瀾不驚的負手站著，嘴裡還不停的在咒罵。幾個與他相識的路人聽他說了這事情的緣由，都笑說:就該踢他兩腳，扯掉，扯掉他的又能怎麽樣......蔚芙也隻好勉強應著李愛的說道。過了好一會兒，李愛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便彎身撿起地上的那兩個塑料瓶子，又仔細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對蔚芙說:你也不用怕，反正這東西也不是你揪下來的，要是那賊車主來討說法，你盡管叫他來找我，我也不能教你背這黑鍋......要是以後還有誰這麽停車，你也趕緊來找我，我給你們做主。我有些累了，就先回去了......

　　蔚芙送走他後，看著門口那輛一塌糊塗的車和地上的擋泥板，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她把擋泥板都撿了回來，扔在了麵包車的後面，又從縫隙裡鑽進去了。

　　這老頭原來除了怕老伴之外，還有這麽強的脾氣啊！只不過他這遇事做法也太過分了，就像是不考慮後果似的，怪不得這街上人們都傳言:當年他家蓋這棟樓的時候，他那個煤老板兒子李文明因為樓後面的幾個的鄰居、嫌擋了他們家的光線而合起夥兒來鬧事，就直接從外面雇了幾個社會人士毆打他們，平息事端，原來這都是遺傳的脾性......

　　說起來，這還是我第一次正式和這個老頭打交道，在這裡住了有些時日，他雖然時常從後門上三樓，但碰見我也不過笑一下、點個頭，這可比原先老馬時常來指手畫腳地說道強多了。而他那個“主權”的老伴，我也只在簽租房協議時在她家見過一次，即便在家，那老人穿得都是整整齊齊，說起話來更是精明公道(仔細想來，在沼州還真沒有見過她那樣的人)。這李愛老頭本來也是副邋遢樣兒——從他穿衣做事裡就能看出——可說起話來又盡量說圓的樣子，還有時時注意著衣著舉止，應該都少不了那老太太平常的調教吧......

　　蔚芙正因為出不了門而惋惜之際，忽的接到了小白的一個電話，接通後正準備說:白總，怎麽有空給我打電話......但這話還沒有說出口，電話那頭就傳來小白急切的話語:老蔚，趙靈傑回來了，你來一下。蔚芙跟她開玩笑的心情頓時沒了，聯系上她說話的語氣，立馬設身處地的為她感到不痛快。反正我今天也出不去了，現在又沒有要買紙的電話打過來，我就過去看看吧。

　　她把庫房門從裡面鎖上，穿過一樓的樓門進了院子，從大門出去(樓門太窄，加上又有幾級樓梯，所以她放在庫房的電瓶車不能從後院出去)。走到小白家的新樓時，見一個年輕人正雙手插兜在門外的階沿上站著。一看他長相，蔚芙就知道是趙靈傑了，因為他的五官、臉型與趙企幾乎是一模一樣的，只不過他們的差別體現在這五官的疏密程度上。趙企的五官分配得工工整整，所以相貌上算是不錯;但趙靈傑的五官仿佛是受了驚嚇，略有誇張的聚在了一起，讓較寬的一張臉上留下的大片空地無所適從，完全沒有繼承到他父親長相上的好基因。蔚芙看見小白獨自在室內的沙發上坐著，就推門進去，路過趙靈傑時還對他笑了一下。靈傑自然不知道與自己笑的人是誰，一臉茫然的“放”陌生人進了門。

　　小白的表現並沒有多糟糕，

甚至見蔚芙來了，她還拉著蔚芙為被叫進門來的趙靈傑介紹:這是蔚姨，你爸跟我的朋友。趙靈傑笑著打過招呼，便就無話可說了。蔚芙和小白聊著天，他過了半響，又推門站到外面了。　　老蔚，我看你在斌斌他們那兒的工資也並不多，你也得為將來打算打算啊！我的話，因為做這個旅店，整條街上的人都恨得我牙癢癢，誰都以為我掙的錢最多——可被別人不知道，你還不清楚嗎?我也就是一副空架子......我想啊，咱兩能不能抽身再做起個買賣，掙點錢，為以後做打算。我也分析了，沼州這地方還有很多生意的空子可鑽，咱倆搭配起來，你跑跑業務，我不行的話，還可以做做苦力......反正總不能就這樣半死不活的過吧?

　　蔚芙還沒來得及思忖她這些話的意味，門外就忽的停下一輛車，蔚芙認得那是趙企開的、小白買了沒多久的，看上去還新鋥鋥的，兩人都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趙靈率先從車上下來了，腳還沒找地，就忙著往趙靈傑身上撲，大笑著喊:哥哥，你可終於回來了。靈傑拉著她的兩隻手，拽著她身體離開轉著圈，兩圈還未轉完，小白就忙來勸阻。她笑道:靈傑，你忘了嗎?你走之前她一隻胳膊還骨折過，可不能像你們小時候這麽玩了。靈傑聽了忙停下，但趙靈還是嚷嚷著:哥，我不怕，再來……

　　趙企下車，微笑著走到靈傑對面，他拍了拍靈傑的肩膀，卻沒有說話，兩個沉默的人就一起站在門階上看著整條街。

　　似暖，但吹久了又有些發涼的風拂起。街上滾動、飄飛著幾隻塑料袋子，一個老清潔工拿著長長的鑷子追逐那些垃圾，卻不小心被路上凸起的井蓋一角絆了一下，雙膝跪在地上......趙靈看了後大笑不止。

　　趙企點起一根煙，問靈傑:抽嗎?

　　不抽，部隊裡不讓吸煙......你也少吸點吧，對身體不好。靈傑看著他父親道。

　　趙企笑著把那根煙往牆上一摁，煙盒又塞回兜裡。又是一陣沉默，之後趙企道:見過你姑姑、爺爺們了嗎?

　　沒，打算一回來就見你的。趙企聽罷，手往腰間一摸，遞出車鑰匙問:會開嗎?

　　部隊裡學過，靈傑回答。那就趕緊去看看她們，知道你要回來，每天都念叨呢！

　　蔚芙在一邊暗暗想:這車自打買上估計小白都沒有碰過幾次吧！就這麽讓兒子開走了?唉！到底也是父子呀！不過說也奇怪，趙企是成天在外面結交朋友的人，見了兒子說起話來竟然沒有一點利索樣兒。這靈傑看上去確實有些內向(起碼對我們是)，但跟他爸說起話來又遠遠超過跟我們說過的話。一個是忘了該說什麽、該怎麽說;一個是想盡量多說，可又不太會說，這還不是最深沉的父子情嗎?另外這趙靈傑單從說話方面來看，一口一個部隊的，估計也把以前不懂事的性格磨掉了，應該也容易相處了，應該......

　　趙靈見靈傑要走，也嚷嚷著要跟哥哥去，趙企抱起她:你哥回來就不走了，等他從爺爺家回來再陪你玩......小白追上剛剛啟動的車喊:別忘了晚上回家吃飯，靈傑在車裡應著。

　　剩下的四人剛進了門，小白就側著身和趙企使眼色:又來了。趙企剛開始還疑惑，轉頭看了眼門外，隨即懂了。他面無表情地說:不用理他，你做你的。

　　蔚芙不懂他們這話的意思，暗自猜想間小白已拉著她和趙靈進了廚房，操刀捧碗地忙活起來。這早上也不早上，中午更不中午的，吃的什麽飯呢?蔚芙更是沒來得及疑惑，又被小白拉入做飯的“陣營”裡......

　　外面傳來汽車關門的聲音，一個男聲緊接著道:呦！趙老板回來了?趙企也笑著與他應付。但也僅僅是寒暄了三言兩語，那男人就直入主題:當時咱們說好了，你們一蓋完樓就還我的錢，現在你們樓也早住上了，我又怕你們暫時沒錢、還緩了一陣子......我手頭也周轉不動。昨天我來了，你老婆說你不在，這些事得跟你說。今天可算見著你了，怎麽樣，能還了嗎?

　　趙企嘿嘿笑了幾聲，拉他坐在走廊間的沙發上:唉！我也一直惦記著還你錢，可是你看看我們現在這情形，蓋樓、打隔間、買家具，我真是暫時拿不出錢來了啊......你是我老婆的同學，那就是我趙企的朋友，你在外面打聽打聽，我趙企做沒做過虧欠兄弟的事?你只要再寬限我一個月，就一個月——你也知道，這旅店的收益都得拿時間攢，我總不能提前問人家房客們收錢吧?等我老婆把房客們的錢都收起來，我親自上門還你錢去......靈靈，你去把爸爸的煙拿出來。

　　趙靈得令，在櫃櫥裡找到了一條中華牌的香煙，原封不動地給他爸爸送了出去。趙企撕開包裝紙，又撕開薄膜;給那連連搖頭的男人遞了根煙，又把幾盒煙往那男人懷裡揣:兄弟，我知道你也為難，真的，要是把我換成你，我都肯定得摑我自己兩耳光......但是你要相信我的人品，我只要攢夠了錢，肯定第一時間給你送過去。再不然我的兩棟樓還放在這兒呢！我想賴你也賴不了啊！兩個禮拜，兩個禮拜怎麽樣?到時候我就算借，也得借出你的錢來......

　　那男人猶豫半天，最後勉強道:十天吧！最多十天，高利貸逼得我都沒法活了，到時候你要是真湊不夠錢，我說不準真得住到你家來了。

　　趙平爽笑:好！十天，就十天，到時候我要是還不了錢，別說是樓了， 把我老婆抵給你都行！小白在廚房裡聽見，出去笑罵:說什麽渾話！老張，咱多少年交情了，你還不相信我?要是還不了你錢，我還怎麽跟老同學打交道......吃飯了嗎?我今天正好請了好大廚，你嘗嘗人家的手藝。

　　那男人搓滅煙頭:那也行，我來時還想著拿著錢就跟人家償還清楚，現在正不敢回去了，就在你這兒躲一躲......

　　蔚芙在先前的要債拖債中，心裡並沒有什麽波瀾，因為她想著這樣的、甚至比這更甚的情形在小白家已見過不少了。她以前為小白這樣的拖債行為還暗暗生過芥蒂，甚至為這事懷疑過小白的人品、從而與她疏遠過，但據小白後來說，這些錢最終都已經還了，並且附加上她多次的解釋自己怎樣為難、哭訴生活如何不易，她的態度是那樣誠懇，最終把蔚芙導向了釋然的狀態，以致對她的債務問題變得有“免疫力了。但剛才小白的那句“請來了大廚”，卻讓她心裡微微不適:即便我能理解你的難處，但你難道就能為此讓我成為你拖債的一個“道具”?但另一方面，她又盡力壓製著自己不要那樣想，為了朋友嘛，也不能那麽小氣，也許她就是為了逃開眼下的窘境順嘴一說，說話也不過腦子，胡亂找我搪塞。這樣的過失誰不會有呢?我總不能不顧她的困境而隻專注自己的清白和價值吧?她那陣子跟我說的、想合夥做生意的話，也許一方面就是因為背著太多債務而做出的應對打算，她習慣了那麽懶散，卻也能跟我一樣想到這個層面上來，也真夠為難的，我就裝作不在乎、沒聽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