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尼對母親的印象隻停留在8歲以前，那以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母親。

　　德尼依舊記得母親消失的那天晚上，本來明晰的天空忽然烏雲密布，暴雨毫無預兆的落了下來，一如老羅伯特逝去的那天。

　　那是一個雙休日。

　　當時的老羅伯特40歲出頭，他身強體壯，看上去無所不能。

　　天還只有微微亮的時候，德尼就被老羅伯特從床上拉了起來。

　　老羅伯特的身上背著一杆雙管獵槍，準備去山上打獵。

　　德尼的母親看著老羅伯特，有些惴惴不安，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點什麽，但終究還是沒說出口。

　　年輕的老羅伯特神經大條，並沒有將德尼母親的反常放在心上。

　　他豪氣的說道:

　　“今天天氣這麽好，我一定給你打點不一樣的野味回來，我可沒忘記你上次說沒吃過癮的事情，這次我會多打點，保準讓你吃個夠。”

　　德尼母親敷衍的應和著，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小德尼不像老羅伯特那樣神經大條，母親的神情讓德尼總覺得今天會發生不好的事情。

　　他對老羅伯特說:

　　“爸，我今天不想去打獵了，就讓我留在家裡吧。”

　　老羅伯特將德尼抱起，笑嘻嘻的說道:

　　“你小子就是想要偷懶，這可不成，我們羅伯特家的男人都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打獵可是男子漢的必修課，你今天必須跟我去。”

　　小德尼抝不過父親，只能乖乖的被老羅伯特丟到馬上，老羅伯特也順勢上了馬，他握著韁繩，舉起鞭子給了馬一鞭，馬受了一鞭吃痛，慢悠悠的邁動了腳步。

　　伴隨著噠噠噠的馬蹄聲，母親的身影逐漸從視線裡消失。

　　看著離自己越來越遠的母親，德尼莫名的傷感了起來，他說不清楚是什麽原因，這不是德尼第一次跟這父親外出打獵了，以前從來不會有這樣的感覺的。

　　他們騎了將近半個小時的馬才來到山腳下，老羅伯特將馬縛在一顆樹上，帶著德尼進了山。

　　山道並不好走，到處都是荊棘野草和一些倒下的枯樹。

　　還好老羅伯特早有準備，他從腰間拔出一把鋒利的彎刀，將沿途的障礙都一一砍倒。

　　太陽升起的時候德尼跟老羅伯特找了一片平地坐了下來。

　　老羅伯特從隨身背著的包裡取出提前準備好的早餐，遞了一份給德尼，飯菜還有點溫，就著晨曦吃完早餐，德尼開始跟著父親放置捕獸夾。

　　德尼曾經見過老羅伯特用這種捕獸夾抓到過一頭鹿。

　　每年來山上打獵的人都很多，德尼有時候會想:

　　“這麽多人反反覆複的在這一座山上打獵，卻從來沒有往山上放生過，是否有一天會再也沒有野物了呢?”

　　但在當時，那種事情顯然沒有發生，叢林裡總是傳出各種呼號。

　　布好捕獸夾後，老羅伯特提著槍帶著德尼開始四處尋找獵物，當他們走到一片灌木叢附近時，老羅伯特似乎發現了什麽，他對著德尼比了幾個手勢，示意德尼待著別動，自己則輕手輕腳的朝灌木叢走去。

　　快接近灌木叢時，老羅伯特蹲了下來，他輕輕的用手推開擋在眼前的雜草，一頭野豬出現在眼前，那頭野豬個頭不小，看起來得有百來斤。

　　老羅伯特沒有絲毫拖泥帶水，他將獵槍舉起，閉起一隻眼睛衝野豬連開了兩槍。

　　樹上休憩的鳥兒聽到槍響紛紛四散而逃。

　　野豬被打中了，它倒在地上劇烈的抖動著，刨起了一地的灰，沒一會就斷了氣，老羅伯興奮的衝著遠處的德尼喊道:“快過來，看我打到了什麽。”

　　德尼小跑著奔向老羅伯特，老羅伯特把獵槍遞給德尼，從腰間取出匕首開始分割野豬的屍體，他將豬頭和豬蹄全都砍下丟下懸崖，然後將匕首刺進野豬的胸膛，野豬又撲通了幾下，鮮血濺到了老羅伯特和德尼的身上，德尼下意識的後退了兩步。

　　老羅伯特卻沒有在意，他抹了抹眼睛上的血，然後將手伸進被匕首切開的部位，用力野豬的胸膛扒開，取出裡面的內髒，也一同丟下懸崖。

　　基本處理一下後，老羅伯特將野豬扛在肩上向前面走，德尼拿著那杆比他還高的獵槍在後面跟著。

　　沒一會，他們就走到了一處水潭，潭子裡的水很清澈，偶爾有幾條小魚遊來遊去，一聽到腳步聲就立馬沉跑的不見蹤影。

　　老羅伯特將野豬丟進水潭，激起了一層浪花。

　　沒用多長時間，野豬身上的血跡就被清洗的一乾二淨。

　　老羅伯特笑著對德尼說道:

　　“今天收貨不小，看來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德尼木訥的點點頭，眼睛呆呆的望著那被鮮血染紅的水潭，不知道在想著什麽。

　　有得必有失，那幾個一向能給老羅伯特帶來好運的捕獸夾直到太陽快要下山也沒有捕到任何獵物，老羅伯特悻悻的將捕獸夾收回背包，帶著德尼沿著原路返回。

　　老羅伯特和德尼騎馬回到家門口的時候黑夜已經籠罩了整片大地，家裡的燈沒開，大門也被鎖上了。

　　房子與黑夜融為一體，整個世界一片寂靜。

　　老羅伯特在院子裡來來回回的打著轉，沒一會就失去了耐心，他將野豬和德尼從馬上抱下來。

　　對德尼說道:

　　“你在這等著，你母親應該是去鎮上買東西去了，我去接一下她。”

　　看到德尼點頭，老羅伯特騎上馬朝鎮上走去。

　　空氣逐漸變得沉悶起來，沒一會就響起了轟隆隆的聲音，幾滴雨落到了德尼的頭上，德尼拖著野豬的屍體使勁往裡摞了摞。

　　雨越下越大，時不時有幾束閃電從天空劈落，仿佛要將這漫長的黑夜撕裂一般，但閃電只是短暫的，它隻帶來了片刻的光明。

　　那晚，德尼站在屋簷底下等了好久好久，他甚至一度懷疑父母親已經遭遇不測。

　　但並沒有。

　　後半夜的時候，老羅伯特回來了，隔著老遠德尼就聽到的馬的嘶鳴，馬背上駝著的是全身濕透的老羅伯特，母親沒有跟父親一起回來，老羅伯特沒有向德尼解釋的意思，他陰沉著臉，從懷裡摸出鑰匙，打開門走了進去。

　　德尼跟在老羅伯特身後進了門，他看著老羅伯特的臉，什麽也沒敢問。

　　後來德尼才知道那天母親確實是去了鎮上，但卻不是去買東西的，老羅伯特也找到了母親，不過卻是新開不久的莊仕敦賭場裡。

　　老羅伯特看到母親時生氣極了，他和母親大吵了一架，其實與其說吵架，倒不如說是單方面的怒吼，母親只是站在那裡，任由老羅伯特宣泄著他的怒火，她什麽也沒說，也沒有跟老羅伯特離開。

　　母親有賭癮德尼是知道一點的， 他曾經看到老羅伯特因為這個和母親吵過好幾次架。

　　老羅伯特有一次喝醉了，他淚流滿面的的對德尼說:

　　“是我害死了你的母親，我應該注意的，我早就應該知道的，她有心理問題，可是我卻一直對此視而不見，該死的人是我，是我才對呀！”

　　德尼只是扶著老羅伯特的肩膀，什麽也沒說，他誰也不怪，母親沒錯，老羅伯特也沒錯，如果硬要找出個東西來承擔責任的話，德尼認為應該是這個畸形的世界，是它使得母親的心理畸形，也是它導致了母親的死。

　　一個月後，德尼被告知了母親的死訊，母親是在外婆家附近的一片林子裡上吊自殺的，她在那裡吊了整整一天，直到一群伐木工人去伐木的時候才發現她。

　　老羅伯特和德尼去參加了葬禮，那是德尼第一次見到自己的親人離世，他看到母親躺在一個小木匣子裡，穿著一身連衣裙，脖子上的印痕清晰可見。

　　看著曾經與自己朝夕相處的母親去世，德尼並沒有太多的感傷，仿佛母親就只是睡著了一般。

　　但老羅伯特從葬禮上回來之後就病倒了，他病的很嚴重，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醫生開的藥也不管用。

　　德尼一度認為老羅伯特也將離自己而去，但老羅伯特還是靠著自己頑強的意志力從鬼門關中走了出來，他放心不下德尼。

　　後來的德尼再也沒有跟著老羅伯特去打過獵，老羅伯特仿佛一下子老了幾十歲，他沒有再提過母親，他只是整天的忙著，一刻也停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