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
次日清晨,我剛離開床鋪,往屋外看去,卻見煙兒在院子角落清洗著我們的衣物。
我那被鋼絲劃破的白袍也赫然在內。
煙兒見我走來,道:“你這人,怎麽一點也不愛惜自己的衣物啊?”
我聽聞只是一笑,關於琴弦陷阱的事隻字未提。
不必說也不需說。
未多久,李三從大門外走了進來。
林鶴自裡院喊道:“幾位大人要走了?”
“是的,不便久留。”李三答道。
“我熬了一鍋粥,要不吃點再走吧?”林鶴問。
“不必了,我們一會就走。”李三笑道,“你那小孩兒呢?怎麽不見他出來。”
“哦……與夥伴去河裡摸蝦去了。”
“這麽早?”
“晚會兒就逮不著蝦咯。”林鶴說著,繼續挽留我們。
我和李三對視了一眼,眉頭微皺。
李三一進門,林鶴便問起我們是不是要走了。
話語裡都是留人之意。
李三附耳道:“河邊只有一些老嫗。”
“你怎麽知道?”
“你關心這幹啥?不想想到底怎麽回事嗎?”
“小孩溺亡了?”
“你就沒想他們認出我了嗎?”
“你沒易容?!!”
“我忘了啊……”
李三這話一說完,我隻覺遍體生寒。
這小孩兒,不會是拿著懸賞去官衙了吧?
我連忙讓煙兒停手,哪怕衣物還是濕淋淋的。
到時候找個地方烘乾即可。
煙兒似乎也意識到了不對勁,便連忙收拾好東西,將這些浸滿水的衣服全數裹進一個包裹之中。
李三還在那應著:“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咱怎麽好意思留在這吃用林大哥的東西呢?”
倆人隔牆對話,我趁這時間已經牽了馬來。
林鶴連忙跑到院中。
“三位這麽急切要走嗎?”
李三也想浪費時間,嗯了一聲。
“再往前就是一片荒山了,要不我再給您的寶馬喂些上好的草料?以免到時沒有青草餓著了馬匹。”
李三上馬,拎起藏鋒,調轉馬身,徑往外去。
不對,應該是抱起藏鋒,他拎不動。
林鶴不依不饒,見李三不搭理他,便拉著我,道:“往常來這借宿的人,通常都是吃飽飯下午才走的,我這也對得起這麽多銀子,您不要讓我難做啊。”
我疑心更重。
煙兒上馬,面紅微酡,道:“師父,我們還有要事,先走吧。”
說歸說,臉紅作甚。
我上馬坐她身後,帶著行李,禦馬而去。
任憑林鶴再怎麽說,也隻當未聞。
煙兒極力不觸碰我,艱難地穩住身形。
“你想學駕馬嗎?”
“嗯。”煙兒呢喃一聲。
馬匹奔跑過程中震動幅度很大,哪怕是多年的騎馬老手,也避免不了顛簸。於是她的玉藕般的手臂,柔軟的後背一次次與我碰撞。
騎個馬真難。
半柱香後,煙兒倒是不掙扎了,安心靠我懷中。
更難了。
就這樣走走停停,軟玉在懷如此之久。
男上加難。
午間隨意烤了隻野兔,全程是李三動手,我和煙兒等著分食。
李三跟師父那麽久,烤野兔已經算是一手絕活了。
這裡是竹林深處,離官道橫向有百米左右的距離,
因天氣炎熱,我們選擇在竹影之下休憩半個時辰。 期間李三獨自一人如同魅影一般,往外去探查了。
他的說法是,從林鶴家到雲州城大概有一天的行程,如果是凌晨去找的官兵,官兵馬不停蹄趕來的話,一會兒就該遇見了。
煙兒在這期間用余火烘幹了衣服。
隨後我們則是完全無事,我找了個空地教她劍法。
期間煙兒很認真地看我揮出一劍又一劍。
這讓我格外窘迫。
然後……
我特麽也臉紅了啊喂!!!
幸好幸好,李三回來及時,同時也帶來了一個對我們而言非常不利但也算是意料之中的消息。
一群衣衫正中刻著“雲”字的官兵剛好在我們躲避的時候往林鶴家中縱馬而去,小男孩就坐在最前的那位官兵懷中。
又是官兵,走哪都有官兵。
我的猜測沒錯。
李三從他的行囊中取出一個一尺長一尺寬的木盒。
打開木盒,裡面竟有女紅——好吧,我隻認得女紅。
那些粉末、瓶罐則是一個都不認識。
煙兒驚訝問道:“這不是我房裡的首飾盒嗎……?”
“對啊,趁你用匕首指著子平時去拿的。”李三答道。
“可我打扮得再美豔也毫無用處啊。”
我臉色大變,指向李三,道:“你想用美人計?”
李三無奈地瞅了我一眼,又瞅了瞅煙兒。
關愛野生動物的那般眼神。
“你們想什麽呢……易容啊。。。”
李三說著,拿著盒子裡的瓶瓶罐罐、紅紅綠綠的東西,往臉上塗抹。
不出一會兒,竟在我們面前從一個翩翩公子變成了中年糙漢。
他再從馬另一邊掛著的行囊那取出一件破爛衣裳,上面縫滿了補丁,沾著泥灰。
“看什麽看?這可是江湖坑蒙拐騙偷……呸,盜的必備行裝。不然你以為我燕子李三怎麽能浪這麽久?”
有道理。
李三易妝完畢,一旁煙兒眼神便直直盯著自己的首飾盒。
誰能想到,這些胭脂水粉竟有如此大作用。
簡直是邪術,邪術啊!!
她照著李三的方法對著盒中鑲著的銅鏡在臉上各種塗抹。
她就在我眼前,硬生生把自己打扮成了姿色平平無奇甚至有些醜陋的農婦的模樣。
姑且稱這用裝扮來化形變樣的術法叫做化妝。
女人在這方面有與生俱來的天賦。
煙兒一臉興奮地打量我的臉。
……(此處省略五百字我的窘況,總之,我變成了一位嘴角長著大疣的老農,這疣還是拿泥搓出來的……)
“別大意了,還得入城才算安全。”李三道。
我們牽馬出了竹林,一路往東。終於在路上遇見一個規模頗大的村落,有酒家,有私塾。打聽來的是這裡出過一位秀才,當過幾年督郵,老了拿錢改善了村莊境況。這秀才做督郵期間結交了不少有名有勢的人,憑著這層關系,這村莊倒是發展起來了。
老秀才雖然故去,但余蔭猶在。
為避免被官兵注意,我們在這拿馬換了兩匹騾子及一輛板車。
騾子拉車,我們坐在車後。
一天都在趕路。
騾子不像快馬,行走速度很慢。
陽光慢慢被山林遮沒。
兩旁是農田,田間耕作的農戶持鋤遠去,與我們打扮一般無二。
無論旅途如何驚險,絕美的景致都不會消逝。說起來,我們都只是過客罷了。
李三坐在最前,唱到:“坐上我心愛的小騾車,它永遠不會堵車~”
“你哼的這是什麽?”
“雲州這一代流行的樂曲啊。”
“還有這種不入耳粗俗的樂曲?”
“別這麽說,這可比那些皇城裡的鍾鼓箏琴有意思。”
反正我是一點也聽不出。
就在這時,李三神色一變,忽然喝道:“馬蹄聲!官兵要來了,一會千萬別緊張!注意,我們是普通農家!”
李三剛說罷,就見煙塵飛起。
雲兵已至,我連忙佯裝鎮定。
十五個雲州官兵從我們身側經過,看也不看一眼。
官兵之後是林鶴父子。
他倆也跟來了?
我們可沒說要去雲州。
林鶴難不成是去雲州指認我們,拿那萬兩賞金?
可易容之後,我們自己都不認得自己了,他這是?
林鶴父子是最後從騾車邊經過的。
就在我們以為一切有驚無險時,林鶴回頭朝我們看了一眼,比了一個手勢,意思大概是跟上。
林鶴這是?
“該死!怕是被認出來了。”沒等我細想,便聽李三喊道。
“怎麽可能?!”我和煙兒同時驚道。
“怎麽不可能?記住身材體型,還是兩男一女,對比下來,很容易就知道是我們。主要是,這回真麻煩了。”李三繼續道,“林州有紫麟軍,認不得人也認得藏鋒,一時半還真去不了,我們要去皇都只有往東走才行,可現在往東還得提防被林鶴告發,真煩人。”
“那我們這易容豈不是一點用都沒了?”我問道。
“不,可能就對林鶴沒用,他畢竟見過我們,換做別人還是容易唬住的。唉,早知道就先殺了以絕後患,心軟了。”
“可是,他與我們其實也沒有大仇怨的吧。”
“但是他膽敢透露我的行蹤,這梁子就算是結下了。”李三道,“不過他要是剛怎麽不說出我是李三?”
李三思緒良久,此間沒有發出一聲。
就在這沉默的氣氛之中,天邊最後的一道霞光也消逝了。
而我們,此刻像極了日落歸來的一家三口。
煙兒道:“會不會他想我們幫他做事,比如打手……讓你李三幫忙偷……因為他認出來了你是燕子李三。”
李三打斷道:“誒誒誒?那不叫偷,叫盜。”
煙兒無奈道:“他可能是想要我們幫個忙,比如讓你盜個絕世寶物。”
“那也不對啊,什麽東西能抵得上萬兩黃金?一個我都值萬兩了,逮捕我不就完了,其他的不至於啊。”
“怕打不過慌了?”我插話說道。
“有道理,我感覺可能是叫人去了!”
李三從身後摸出一個褐色錢袋,道:“幸好我機智,把他錢袋給盜了……”他從裡頭倒出幾塊碎銀,這竟是前一晚我們住宿交出去的銀子。
“你從哪拿的?”我驚訝地說道。
“剛經過時從他身上取的。敢亂傳我的名姓和位置,呵呵!”李三道,“不想那麽多了,看他有多少存款,現在都是我的了。不虧,血賺。”
他摸出自己的錢袋。
“臥槽靠嘞!我錢袋呢?!”李三喊道,“麻瓜,這是同行,難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