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遠所在公司的樓下是一個生活廣場。
下班之後林遠沒有回家,他和駱峰並排坐在廣場的石椅上,一人拿著一聽啤酒。
“哢。”
一聲脆響,易拉罐的拉環被掀開,駱峰仰頭將啤酒喝下去了半罐。
“哈,爽!”駱峰抹了抹嘴。
“峰哥,這樣真的沒問題嗎?”林遠有些擔憂的看著這位前輩。
“這點酒算什麽。”駱峰打了個酒嗝,拍拍林遠的肩膀,“忘了我跟你說過什麽嗎?職場是戰場,更是酒場,這點量都沒有可別想混好。來,你也走一個。”
駱峰把酒舉在面前,林遠跟他碰了一下,也喝了一大口,喝完才解釋:
“我說的不是酒。今天我惹到黑皇后,我擔心這件事會不會影響到你?”
林遠的擔心不無道理。
駱峰算是林遠的師父,平時工作上走得最近。雖然差了11歲,兩人脾性意外合得來,工作之外林遠也經常去對方家裡串門,蹭飯。
部門裡的人都知道兩人的交情,早把他倆看成一條繩上的螞蚱。今天林遠要是自然離職也就罷了,但偏偏是得罪了黑皇后,駱峰還當眾幫林遠說話,下班又當著黑皇后的面邀請林遠出來喝酒。
這要不連帶著報復一下駱峰,許一靜這個黑皇后可就是浪得虛名了。
之前林遠沒睡醒,再加上脾氣上來了,沒想那麽多。現在腎上腺素減退,立刻開始替駱峰擔心。
“哈,怕什麽,大不了我也辭職。老子連續七年年度優秀員工,天大地大的,離了這破地方我還活不了?來,再走一個。”
峰哥又跟林遠喝了一個,然後拍了拍他肩膀:
“說真的,別看你年紀輕,但是在這個公司裡我最欣賞的人就是你。”
“哥,你安慰人別這麽明顯,這話一聽就沒可信度。”林遠說道。
沒錢,沒房,沒女友,工作了一年還在出報表,自己什麽情況林遠清楚的很。
“真的,你知道為什麽嗎?”駱峰放下了易拉罐,認真地看著林遠。
“別說是因為我長得帥,你對我有想法。”林遠開玩笑道。
駱峰的取向問題林遠還是有把握的,他家裡的一兒一女可以作證。
“別逗了,你瘦得跟個猴子一樣,我就是女人也看不上你。認真說啊,我欣賞你哪一點。”駱峰搖摟住了林遠的肩膀,“從入司以來不管什麽事,哪怕你不喜歡,很討厭,但是只要接了,一定會竭盡全力做到最好。”
林遠苦笑:“我聽你這話不像誇人,你是要說我虛偽還是活得累?”
駱峰一擺手,果斷說道:“錯錯錯。你這叫責任心,只要是自己應諾的,一定會負責到底。男人就該這樣。不像咱們公司有些老陰逼,忒沒道德,遇見好處往上擠,出事了玩命甩鍋……”
駱峰頓了一頓,嚴肅地說道:“比如我。”
林遠一愣,接著兩個人一起大笑。
“說真的,你要不要去我哥們那試試,現在不是招聘季,你一個新人不太好找工作。先賺著點錢,騎驢找馬。”
林遠搖頭。
駱峰皺眉:“那你錢夠花?你不是每月還要給家裡寄錢麽?”
林遠又搖頭。
“說實話,有點緊張。可是這次不想這麽急著下決定。”林遠看著自己的手,不停地旋轉著喝空了的易拉罐,“這一年只顧著瞎忙,從來沒想過自己想要一個什麽樣的未來,這次正好閑下來,
我打算趁這段時間好好規劃一下。” 當初畢業找上這份工作就是因為收入高一些,能留在這個城市,專業、工作內容、未來發展什麽都沒挑過。
這一次林遠要認真一點,好好選擇自己的人生。
“反正這月工資公司怎麽也得給我一些,省著點總是能熬過這個月。”林遠也不知道是在回答駱峰還是在安慰自己。
“自愧不如啊。我就是年輕的時候沒給自己規劃好,走一步算一步,現在路越走越窄。要是當初我……哎。”駱峰重重歎了口氣,點上了一支煙。
說出了自己的痛處,駱峰肉眼可見的頹廢了下來。
林遠哪有這個意思,趕緊解釋:“哥,我說的是自己,你別亂聯想。”
駱峰擺擺手,表示沒有介意:“你又多了一個讓我佩服的地方。要是十一年前我有你這樣的想法,現在也不會落到現在這個地步。幹了十年了,連套房子的首付都拿不出來,天天還得提心吊膽公司會不會把我裁了,真TM窩囊。”
駱峰用力吸了一口煙。
“真想跟著你一塊離職,重新出去闖蕩闖蕩。”
林遠趕緊勸阻:“別瞎想了,你跟我可不一樣,家裡還有三口人等著你照顧,你可別衝動。”
“哈哈哈。”
駱峰笑了一會兒,說道:“你連黑皇后都懟了,有什麽資格說我?最衝動的人勸別人不要衝動,你小子真特麽搞笑。行了,不多說了,你做得對,哥支持你。”
說完,峰哥從身上摸了一千三百塊錢塞進了林遠的包裡。
“你這是做啥?”林遠趕緊把錢拿出來。
“思考人生也得吃飯啊。我手頭沒多少錢,這現金是上午幫別人線上轉帳還給我的,你先拿著,回去我跟你嫂子申請一下再給你轉點過去。”
林遠知道峰哥過得有多窘迫,說什麽也不能拿這錢。
兩人推來推去,最後駱峰一手搶過來,重新塞回林遠包裡:“別跟我羅裡吧嗦。不是送你的,是借。回頭有錢了得還我,算利息的。”
“我真的不用,峰哥,你家裡用錢比我多……”
見林遠又要把錢掏出來,駱峰用力按住他的手:“你暫時不找工作,又不要我的錢,那你怎麽生活?就靠公司補你那點工資,還是打算找你爸媽要錢?你想告訴家裡老人沒工作了,讓他們擔心?”
林遠愣住了。
思來想去,林遠記下了這份情意:“謝謝哥。”
“少來這套,這才幾個錢?我看人可不會錯,早晚有天你得成大事,到時候你可得罩著我。”
林遠正要說話,忽然一張A4白紙遞到了眼前。
“啥?”林遠不解地抬起了頭。
兩人面前站著個一頭黃發的男人,這人渾身上下瘦得只剩下骨頭,一陣風就能把他吹樹上去。
林遠接過了白紙,標題的位置寫著“輕呂安保”四個字,下邊是業務介紹以及聯系方式。
原來是廣告,不過廣告單有用白色A4紙打印的嗎?
未免也太隨意了吧?
“安保?”林遠重複了一句。
黃毛呆滯地看著林遠,一字一頓地說道:“輕呂安保, 遠離風險,守護幸福人生。請您了解一下。”
說完又給駱峰遞了一份。
“好的,我們會看的。”駱峰將廣告裝進了公文包裡。
林遠見狀也把A4紙放進了包裡。
黃毛看兩人收好廣告,衝兩人鞠了個躬,然後又去尋找新的目標。
駱峰看著黃毛的背影,感慨了一句:“我原先也發過傳單,當時啊……算了,不說廢話了,今天就到這,回家。”
說完駱峰拿包走人,乾脆利落。
林遠將易拉罐扔了,盯著垃圾桶的時候又想到了許一靜,搖了搖頭。
他租的房子在郊區,坐地鐵一直向東到終點站,然後再騎上十多分鍾單車才能到。
一進屋,林遠直接躺到床上,腦子裡一會兒想著黑皇后有多過分,一會兒想著自己牛批了以後怎麽回來打她臉,一會兒又想著沒了工作怎麽吃飯。
如果有花不完的錢就好了。
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林遠慢慢進入了夢境。
屋子裡的光線越來越暗,出租屋漸漸被黑暗吞沒。床、衣櫃、餐桌,所有的家具全部消失,只剩下林遠一個人。
他的身上出現了一條條灰色細紋,在皮膚表層之下縱橫交錯,猶如樹葉上的脈絡。
一點藍色光芒在林遠指尖位置出現,順著這些脈絡絡不斷遊走,最終定在他的小腹上,然後又漸漸黯淡下去,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
這時,屋子裡重新亮了起來,時間到了早上七點,距離林遠睡下已經過去了十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