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那些人都死了。”
說話者,是歐陽衝。
他面對孤榻上的不惑之人,抱拳微微彎下身子,恭敬中帶著些不解和壓抑。
居舍看似並不寬敞,一張床榻沒有遮掩地正對著門口的小廳,小廳中央只有一方榆木桌案,也已經佔據了半個小廳的空間。
這裡除了簡單的陳設之外,可以用最便宜的客店來形容而不為過。
“砰”地一聲巨響,客居的門被什麽破開,帶著滾滾煙塵氣息,從中走出一個如下凡仙女般的身影。
天淨袖紗穿凡煙,過風過雨過雲巔。
莫飛煙雙手托著正背面地的少年,雙眼怔怔地居舍內二人六目匯集穿插,一股難以言表的情緒此刻竟然在涼薄的秋夜中籠罩上了冷靜。
那榻上之人終於撐起身子,側過一點,正對門口那似乎期盼已久之人,毫無驚訝,只有一種複雜的愧疚。
“飛煙。十多年未見。”那說話之人在周圍燭光與油燈的照映下,顯出了廬山。
那是一張極其端正的臉龐,沒有什麽驚人的天色,只有到位極致的五官和淡淡的歲月氣質。
“......”莫飛煙竟然沒有任何反應,就這麽冷冷地站在門口,毫無色彩的眼神,就像在告訴對方“我不認識你”一樣。
歐陽衝剛要上前解釋什麽,莫飛煙對其行動自如的模樣毫不在意,一腳抄起身前的桌案,竟然掀得飛向歐陽衝,勢頭不算猛,但也很勁道。
“嚓”地一聲重響,歐陽衝蹬起左腿,一個甩堂掃,把桌子從側面劈成數道碎片。
正得意時,一股莫名的衝擊力已然貼著自己的前胸心口處,感覺像鈍器一般擊打在那裡,一陣酸楚開始透過肌膚骨骼傳送到心門,歐陽衝心知此勢必死!
同時,背後一股剛猛的氣息同時貼著貫穿進來,繞過心脈,直抵那胸前的陰掌!
兩股氣流交匯,歐陽衝頓時五髒俱顛,內勁奔走彌亂,絞痛和撕裂讓他猙獰得咬牙切齒......
莫飛煙左手托著未邪癱軟的身子,右手掌及歐陽衝身前。她知道此刻收掌,自己可以有把握撤離,但眼前這個人性命就堪憂了。
“飛煙,咱們同時收掌,我數三......”
“二”
莫飛煙聽到此處,也算有點識趣地將輸出的內勁稍稍化去幾層。對方也十分配合地漸漸收弱掌息。
“一!”
莫飛煙僅僅攬住未邪,一個點地轉身騰挪撤開,歐陽衝猛地嘔了一口鮮血,被身後之人扶住。
“先救孩子要緊!”那中年男子此刻已然放下歐陽衝向莫飛煙走去,任其靠在床沿上把持癱坐。
白色的粗布衣,垂散卻凌亂得很有感覺的發瀑,他被莫飛煙但手攔在三步處。
“飛煙......”
“住嘴!你沒資格這麽叫我!”莫飛煙此刻終於怒氣迸發。
“還有你!歐陽衝!我知道你有護具,我早先也沒有揭穿你,只是好奇你編的故事。我只是沒成想竟然恩將仇報,害這個孩子!”莫飛煙指向一臉虛弱的歐陽衝,又看了一眼眼前的男子,一時氣不打一處來。
“莫飛煙,你聽我解釋。十多年來你一直未曾下山,連衣食酒藥都是山下的王翁替你采買,這次你竟然急行淇縣,從鹿台鄉一路暗中護著他們母子,雖然你不便露面以至於其母被毒,但你卻仍然跟著這個孩子,一路殺了許多暗害他的仇家,因此我想他一定和你有關,
而且關系近到難以想象。我不想你牽扯進什麽麻煩當中,更不想俗世因果玷汙你的聖名,因此我差手下去試探。當我知道他的身世時,我猶豫要不要斬草除根。”男子說到這裡,已然氣喘籲籲,咳嗽幾聲,用手接住了血痰,囫圇抹在腿側。 莫飛煙毫無波瀾地蔑笑一下,抱起未邪繞過這個男人,背朝上輕輕置於床榻上。
“寇筱染,你寨中賊眾已被我殺盡,因此不必對我如此客氣。我隻想借半個時辰的功夫給這孩子療傷,之後咱們再算一算年輕時的舊帳。”
聽聞此言,歐陽衝抬頭看了一眼身前的莫飛煙,有些疑惑地望著一臉愧疚的男人,這麽多年來,今日才得知自己師父不是什麽江湖隱士,他竟然是那個江湖上梟名廣播的寇筱染。怪不得他看見那個胖子時,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
“殺得對,十多年前你就想滅了這個寨子,若非你念及我替你修建的這個後院,我想此刻也想不到什麽可以挽留的了。”寇筱染略有慘笑地搖搖頭,似乎對那些暴死的手下毫不在意一般。
“你寇筱染何等人物,天下寇首,分寨遍布整個境內,無惡不作,我後悔當年聽信你的鬼話,以至於鑄成大錯。”一邊說著,一邊將那些針從昏迷已深的未邪後背輕輕抽離,每抽一根,都用另一手不知哪裡掏出來的藥瓶對準傷口撒著白色粉末。
“我這裡有上好的藥,專治外傷,你先拿去用!”寇筱染走向一邊的櫃子,從中拿出一個玉質的細口藥瓶。
“你自己留著,一會我定打得你這一櫃子藥都不夠用!”莫飛煙決絕的怒懟,竟然讓寇筱染有些懼怕。
“這次我得知你下山的消息,惶恐而歸,換走了所有山寨裡的老人,讓他們派人去山下演戲試探你,得知你救走了孩子,我便狠心讓衝兒冒充殺手試圖摸清你們的關系。可惜,這些人,演技太差,又沒有周密的計劃,搞得一團亂......”
“你自己都圓不了慌!”莫飛煙直接打斷。
接著,在寇筱染驚愕的表情下,看都沒有看他一眼,破道:“我沒猜錯的話,你也是追殺他們母子的其中一撥,既知道孩子的生父是誰,也知道我和這孩子的關系。你若做得太明顯一定會讓我咬住你,因此一幕幕戲在我面前演,直到現在你還在演戲!寇筱染啊寇筱染,這麽多年,你一點都沒有變!”
“飛煙,這一切都是為了讓你與此事無關!”寇筱染有些焦急,被說穿了心思並不是一件好受的事,人在這個時候只能選擇直入主題。
莫飛煙的手法可以說得上一絕,在經過她行雲流水的抽拔抹塗之後,所有針都十分整齊地擺放在一邊,歐陽衝目睹一切,一旁細數,竟然有七七四十九枚!
少年終於有點祥和的模樣,莫飛煙十分專注地用化在掌心之內息在他後背環繞著,催著藥勁止血入體。
當一切都結束的時候,已是過去一個時辰,雖然莫飛煙說是半個時辰,但能夠目睹她如此精心照料的模樣, 寇筱染有些出神,甚至有些婉歎,不自覺地站在那裡,神色緩和了許多。
“既然要殺,何苦要折磨他,他自幼隨母漂泊,食不果腹。此刻又是無依無靠,孤苦伶仃。”
寇筱染沉默了,他走過去扶起了已經漸漸恢復活力的歐陽衝,對欲言又止的他搖搖頭,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其不要繼續插手。
“留住他也可以,我自會處理之後的麻煩,你切忌讓他下山,至少在這個山頭,他可以無恙至老。”
“再殺一個孩童,焚之,對嗎?”
“飛煙......你為何如此惡想我?”
莫飛煙將未邪輕輕托起,扛在左肩,右手握拳提奔殺面!
寇筱染左掌抵化推下,又見拳自下路蛇繞而至,右肘再次下壓,怎料莫飛煙十分柔軟地順勢反提手肘,跨出一步,十分迅速地擊打在其下顎!
寇筱染吃力不得,向後連連退卻數步,踉蹌地抓住了身邊毫無防備的歐陽衝,二人同時倒地,但只是跌坐下去,此招莫飛煙只是臨時起意,或許是教訓一下罷了。
唇齒咬破的疼痛讓寇筱染會意到這個女人不想再聽自己說一句話了,也就忍耐著心中的熱烈,讓其灼燒自己的罪孽。
“春聽鸝囀夏賞蓮,秋嘗酒純冬聞茜。歲去小閣枯燈影,余年萬林新苗見。”莫飛煙撫盡往事情仇,道不盡是離去的孤寂。
寇筱染坐在地上,癡傻望,雙手漸漸有些刺骨,身體寒而無顫,只可惜了那華發傲氣,年少輕狂,錯將這眼前人作了望眼欲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