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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候從種田開始》第21章:選舉日的早晨
  嗣昭運氣不太好,他沒有遇到老虎,卻遇到了野豬,野豬沒有美麗的皮毛,只有樹脂和鬃毛凝成的堅硬背甲。

  一頭野豬咆哮著從密林中衝出,兩匹馬驚恐的連蹦帶跳,怎麽也控制不住,更不要說張弓搭箭抵抗。嗣昭紙鳶一般從馬背上跌落,在雪地上連翻帶滾,野豬瘋狂的衝過來,長長的獠牙閃耀著刀鋒似的光芒。

  因為恐懼,劉橘娘姣美的臉扭曲在一起,口中發出歇斯底裡的尖叫。那一刻,她忘記了時間,忘記了身在何處,忘記了身上的武器,唯一的本能就是死死抓住馬韁,死死夾住馬腹。

  嗣昭摔的七葷八素,但他的心智無比清醒,他知道危險正在迫近,他必須立即做出反應。

  他像猴子一樣跳起來,閃電一樣彎弓搭箭,橘娘甚至沒有看清他是如何抄弓在手,箭簇已經指向鋒利獠牙。嗣昭來不及調整姿勢,就射出了雷霆一箭,他根本沒看清目標,只是憑著感覺,向那股狂熱腥臭的氣息放箭。

  利箭尖嘯著,從野豬張開的大口中射入,射穿了上顎,從長鼻的上梁穿出,像面門突然長了一支角,溫熱的鮮血噴了嗣昭滿頭滿臉。

  鮮血糊住了嗣昭的眼睛,眼前頓時一片血紅,他根本來不及擦拭,他知道重創垂死的野獸已經撲上來了,他根本來不及拔刀,只能掄起堅硬的鞘弓,像揮刀一樣猛力揮出,哢吧一聲,牛筋胎的弓背四分五裂。

  野豬四蹄騰空,向一側翻滾,長長的獠牙劃過嗣昭的左臂,把羊皮袍撕開,連皮帶肉扯下一塊,一陣劇痛,嗣昭大叫一聲已經拔刀在手,奮力向一側橫掠。

  這一刀正砍在野豬堅硬的背甲上,怦然一聲,碎渣帶著鮮血亂飛。野豬瘋狂的掙扎嘶叫,嗣昭一躍而起,掄起大刀,向下猛劈,正好野豬向上跳起猛撲,又一聲巨響,大刀嵌在野豬堅硬的頭骨上,前衝的勢頭不減,一人一獸糾纏著翻倒在雪地。

  前衝力太猛,嗣昭手臂巨震,大刀脫手,獠牙已到胸前。生死瞬間,嗣昭雙手一緊,死死扣住堅硬如鐵的牙齒,向後就倒,幾百斤的大野豬,帶著最後的衝力撞在他身上。

  如同一輛狂奔的大車當胸撞來,在向後倒的一刻,他唯一的意識就是死死攥住那對獠牙,不讓那對堅齒刺到自己身體裡。

  他的雙手被割的血肉模糊,劇痛讓他幾欲昏厥,但是他死也不松手,他翻滾著,咆哮著,和垂死的野豬沒有任何區別,橘娘似乎看到的,雪地上是兩個野獸在廝打。

  不知什麽時候,一切都停止了,嗣昭仰面躺在雪地上,雙手依然死死握住尖牙,野豬頭斜斜壓在他身上,野蠻的眼睛正在失去光澤,脖子一伸一縮,只剩下艱難的喘息,汩汩流淌的鮮血還冒著氣泡。

  一切結束了,嗣昭隻覺得全身酸軟,無處不痛,一座大山壓在他胸前,他怎麽也推不開。終於,他放棄了努力,就這麽躺在雪地上,閉上雙眼,任由疲憊壓倒了他。

  不知何時,他覺得雙手劇痛,他奮力睜開眼,看見劉橘娘正在扳他的手指,他的手依然死死握著獠牙,他扣的那麽緊,以至於無法分開。

  見他睜開眼睛,橘娘柔聲說道:“放開吧,野豬死了。”

  嗣昭艱難的張開手指,劇痛讓他大叫一聲,橘娘雪白的雙手握住兩隻豬耳,嗣昭用力向上翻動,終於把野豬翻到一邊,掙扎著站起來。

  此時的他全身都是血,橘娘上前給他檢查傷勢,他卻輕輕把橘娘推到一邊,

從箭胡祿裡取出一支箭,雙手高托,單膝跪在死去的野豬面前,高聲誦唱起來:  我每一尊古遠蒼老的蘇力德騰格裡神

  每一尊明察秋毫的神靈

  每一尊鐵面無私的翁古特

  請你們一起降臨於此

  來保佑它勇敢戰鬥的靈魂

  來保佑我的平安,消除一切不幸。

  自從在木塔山臥羊場獵熊之後,建塘大兄就告訴了他,任何一頭野獸都有靈魂,每一個勇士,都有責任為另一個勇敢戰鬥的靈魂祈福,他會被蘇力德騰格裡原諒。

  一切結束,他才站起身來,坐在一塊大石頭上,脫下衣袍檢查傷勢。他的右臂,雙手,前胸,肩部都被獠牙劃的血肉模糊。他的胯部和大腿被堅蹄踩踏,膝蓋有扭傷,他的手腕劇痛,巨大的豬頭把他手腕筋骨扭的七扭八歪,短期內別想開弓放箭了。

  橘娘一聲不吭的給他裹傷,毫不吝惜她美麗的蜀錦披肩,嗣昭能感覺到她粗重的呼吸,和微微發顫的手。

  嗣昭狂跳的心也漸漸平息下來,生之喜悅溢滿他的胸膛,似乎全身的傷不是痛苦,而是他勇士的驕傲。

  “疼麽?”橘娘低聲問道。

  “比起那頭倒霉的野豬,我運氣夠好了,還怨什麽痛。”嗣昭淡淡說道。

  “你們沙陀人都是這樣麽?”

  “什麽樣?”

  “像。。。野獸一樣。”橘娘的聲音細不可聞。

  “野獸也是神靈之子,它們的血和人一樣熱,你的袍服再華美,也不如雪豹的皮毛美麗,我不覺得它們有多賤。”嗣昭理所當然的說道。

  好一會兒,才裹好了傷,嗣昭站起身來,重新穿上破爛的皮袍。他的羊皮袍上沾滿的鮮血,在他看來,這是人間最美麗的花紋,在橘娘的華服面前,他再也不覺得羞慚了。

  橘娘看著他,問道:“你。。。為何要我來到這裡?”

  嗣昭沒有回答,只是說道:“去拾些柴火。”然後大步走到廝殺戰場面前,撿起橫刀,收攏箭支。只是他的弓已經碎裂,再也不能修複,他痛惜的直搖頭,這張弓多次在生死關頭救了他的命,如今要離開他了。

  不一刻,橘娘抱著柴火回到獵殺現場,嗣昭已經割了幾塊豬脊肉,用樹枝穿好。兩個人攏起枯枝,引燃了火,就在血腥的殺戮場大嚼烤肉。

  不知怎的,橘娘覺得她這一生,只有此刻最簡單,最自由,最快樂,在這個勇武又靦腆的少年面前,她竟然覺得無比愜意。

  不知不覺,一絲紅暈飛上了她的雙頰。

  嗣昭失了腳力,兩人共乘橘娘的雪青馬,回到雲州的時候,天色已經擦黑,嗣昭把橘娘送到西市劉記門口,這才徒步回到時和坊薩保府。

  “你怎麽成了這鳥樣子!”建塘抬手要打,卻發現嗣昭渾身是傷,慌忙把他迎到房裡,讓他坐到榻上。

  承誨給他端上一碗熱湯,問道:“你到底去哪裡了?如何弄的一身傷!”

  嗣昭喝了一口熱水,搖頭苦笑道:“入娘的,到底沒有劉家的茶湯好喝。”

  建塘喝道:“你到底說不說!”

  嗣昭長籲了一口氣,說道:“我去了雲州虎圈,殺了一頭野豬。”

  建塘和承誨互相看了一眼,好一會兒,建塘罵道:“賊頭賊臉的賊廝鳥,這個時候入娘的逞強,傷成這個樣子,明日如何廝殺?!”

  嗣昭滿不在乎的道:“咱們是糞工,哪有糞工殺人的道理。”

  承誨說道:“你意思是,我們不帶武器?若是被人發現了,又該如何抵擋?”

  嗣昭扭頭看著承誨,淡淡說道:“那就不要讓他們發現。”

  這是一個普通冬日的早晨,慘白的日光懸在東天,感受不到一絲溫暖,大同的風卻吹的人冷徹心骨。

  幾個人影擁著一輛馬車,通過仙霸坊的牌樓進到坊內,沿著街巷踽踽而行,老馬掛的鈴鐺發出清脆的聲音,表明這是一輛汙穢糞車,周圍是糞工,行人要及時辟易。

  糞車緩緩向東,越來越荒涼,直到前面出現一個龐大的園子。

  這是一個衰敗的大院,土坯院牆坑坑窪窪,牆根下有一條結冰的汙水溝,蒿草從牆角下的積雪中伸出,在寒風中瑟瑟發抖,顯得更加破敗。

  糞車沿著院牆走了好一段,才走到大門前。大門黑漆斑駁,似乎隨時都會倒掉,但那畢竟也是門,是進入大院的唯一通道。

  那隊人馬停在大門前,一個頭戴破氈帽,臉上裹黑巾家夥佝僂著腰,上前猛扣門環。

  門內厲聲喝問:“什麽人!”

  破氈帽大聲應道:“是賀十二翁麽?某是西市老陳啊,今日是掏糞的日子。”

  門內傳來不耐煩的聲音:“不就是糞頭陳癩痢麽,何時成了西市老陳了!等著!”

  缺油的門樞吱呀呀一陣聲響,一個白眉老翁打開大門,緩步走到門外,上下打量了這隊車馬一番,才不滿的說道:“昨日是掏糞的日子,如何今日才來。”

  陳癩痢拱了拱手,說道:“昨日弟兄們吃壞了肚子,實在起不來,今日也是掙扎著來的,十二翁要是覺得不便,正好我們回去先養著,告辭了。”

  那老翁喝道:“且慢,說好的月三掏,逢十收糞,如何能隨便壞了規矩,進來吧。”

  賀十二往一旁讓了讓,一隊糞工趕著馬車,緩緩進了悲田養病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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