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點三十五,陳文靜看了看手機,對門的男人一如既往地早起,輕輕地開門,關門,大概是去鍛煉了吧,或者只是單純的遛狗。
陳文靜今天特意請了一天假,女兒的幼兒園今天放假了,可是她還沒想好怎麽安排女兒。
陳文靜在超市裡做酒水理貨員的工作,從早上八點半上到下午四點半,中午無休,超市裡基本沒有休息,平時女兒上幼兒園還好說,放假了她都不知道怎麽照顧女兒。
陳文靜側頭看了看臂彎裡的女兒,小姑娘得正香甜,一隻手攥著幾縷媽媽的頭髮,可愛的小臉蛋透著蘋果紅。
女兒最近開朗了很多,愛笑了,應該是多了那兩條狗的緣故吧,小姑娘多了兩個玩伴,不再那麽孤單。
“楊光明為什麽會帶著兩條狗在這邊租房子呢?他家不是就在這附近嗎?他難道還沒結婚嗎?還是已經離了婚?這男人依舊像小時候一樣,身上充滿了讓人好奇的故事。”
小時候同學們說起他,談論最多的就是他不幸的家庭,說他的姐姐得病的事,說他是農村長大的野孩子,說他爸爸如何被狐狸精拐跑了,說他的媽媽變得如何如何神神叨叨。
那時的楊光明總是低著頭,大概就是這個原因吧,楊光明那時還很害羞,就連管他借塊橡皮都會臉紅的不行,想不到這麽多年過去了他還是那個樣子。
楊光明會不會已經知道了自己老公跑路的事情?知道了自己還欠了很多錢的事情?
說不定他突然躲著自己就是這個原因,親朋好友之前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躲著自己的,這男人大概也是這樣吧。
知不知道都無所謂,只要還上欠的人情就好,過了年如果能找個提成高點的銷售工作,自己就換個獨門獨戶的房子,再不要租插間了。
自己是有老公的人,和一個單身男人一起住,總還是很不方便的,時間長了也會招惹是非。
老公,那個狠心的男人至今還生死未卜,公安局的人還來找過自己兩回,詢問他的下落,自己真的是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了。
還是想想今天怎麽提前過一個開心的年吧,去年過年正是出事的時候,娘倆兒擔驚受怕的什麽都沒顧得上,今天就算是補上了。
要做點什麽好吃的呢?女兒愛吃鍋包肉,這個菜必須有;那兩條狗應該愛吃骨頭吧,再做一個燒排骨;還得做條魚,寓意年年有余嗎,必須得做條魚。
想著想著,陳文靜又再次摟著女兒睡著了。
楊光明今天有些小興奮,說不清是第一天在便利店工作的原因,還是對晚餐的期待,總之乾起活來都特別有乾勁,就連隱隱的傷痛都不覺得了。
隻一個上午,楊光明就把店裡的貨收拾得整整齊齊,連午飯都沒吃就直奔商場去買禮物了。
楊光明買了一整套的格林童話,是彩圖版的,他不想買芭比娃娃,覺得又貴又沒意義。
給陳文靜買了一套兔毛的手套、圍脖和帽子,坐在三輪車裡還是比較冷的,風很硬,楊光明自己都覺得冷。
年前的商場裡真是熱鬧非常啊,客流比平時多了不止一倍,楊光明卻沒能在門口看到老爺子的身影,他拎著禮物走進了自助銀行。
銀行裡取錢的人不多,靠窗台的暖氣片下蜷著個小小的身影。
“起來,起來,大白天的你怎麽也睡覺了。”
崽子轉身看了一眼,發現是楊光明,坐起來揉了揉眼睛。
“你爺爺呢。
” “不知道,好像又走了。”崽子低著頭,說話的聲音很小。
“走了?走幾天了?”楊光明感覺小男孩有些有氣無力,轉頭看了一圈,發現確實是連老爺子的鋪蓋卷都不見了。
“兩天了,前天一早就不見了。”
“那你吃飯了嗎?怎麽不給我打電話?電話號呢?”楊光明有些生氣,又搞不明白火從哪兒來,該衝誰發。
“起來,我先領你吃飯去。”楊光明伸手拉了一把小男孩,不容拒絕地把小男孩拽了起來。
“等我一下可以不,我要和你走嗎?。”小男孩雖然反抗的力度不大,但還是努力地掙扎了一下。
楊光明放開了手,小男孩跑回到了自己的褥子邊,把鋪蓋小心地卷好,換上了楊光明給他買的新衣服,又把那頂新帽子找出來戴好,將老爺子乞討用的餅乾盒與自己的平板電腦用舊衣服包好,塞進褥子了,看看在外面看不出什麽痕跡,才起身回到楊光明身邊。
楊光明扶著小男孩的肩,兩個人奔一家包子鋪走去。
一碗小米粥, 兩個素餡包子,小男孩不到五分鍾就吃下了肚子,還有些意猶未盡地刮了刮粥碗的碗邊。
“知道你爺爺會去哪兒嗎?”楊光明也不敢讓孩子吃太多,生怕孩子撐壞了肚子。
搖頭,小男孩只是搖頭,抬起頭看了一眼楊光明,想要說些什麽,然後又低下了頭。
“走吧,帶我去你們曾經去過的地方,看看能不能找到。”三輪車融進了節日裡漫長的車河。
楊光明感到震驚,小男孩居然記得他和老人待過的沒一處地方,能準確地說出那些方位所在,一老一小的足記居然遍布了大半個城市。
楊光明不知道他們都經歷了什麽,但曾經睡過垃圾堆的他懂得,這一老一小過得有多麽的艱難。
天色早已黑了下來,兩個人疲憊地又回到了自助銀行,所有的地方都找遍了,連救助站都去過了,還是沒能找到那白發蒼蒼的身影。
“你真的會帶我回家嗎?”小男孩瞪著眼睛緊盯著坐在他邊上的楊光明。
“當然,我說話算話,還會想辦法讓你上學。”楊光明給了小男孩一個肯定的眼神。
老爺子默默地離開了,把孩子留給了楊光明,自己卻不願接受楊光明的憐憫。
老爺子是不想拖累楊光明嗎?還是怕影響到小男孩今後的生活,還是在維護他最後僅存的尊嚴?
楊光明突然想明白了老人的乞討方式為什麽只是靜靜地躺在那裡,無論是酷暑還是嚴寒都是隻靜靜地躺在那裡,卻從不肯伸手去向人乞要,流浪者也有流浪者最後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