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穆揚坐在床邊的木頭椅子上,靜靜地看著手中的照片,他時而低頭一動不動的盯著,時而將視線移向窗外,去迎接冬日午後一抹刺激的暖陽。忽然,躺在一旁床上的人從昏睡中驚起,隨後便朝他看來。
“鐵叔聽說了港口的事,你的同伴,那個二十歲出頭的哥們兒,叫王虎?在你昏迷後,他把所有情況都告訴了我們,鐵叔立馬就在藥廠拿了相應的藥,跟著他趕回去了。現在應該已經走了一半...”穆揚看了看他惶恐不安的眼神,輕聲說著,隨後,又把視線移回了窗外。
“我...”
“給你吃了藥、還打了點滴。昏迷了一天多,不算長。”還未等黃庸問完,他便搶著回答。
黃庸似乎還想說些什麽,但又一時語塞。他感覺自己好像昏迷了數年,在這期間,發生了很多他不知道的重要事情,可一時卻又不知該從何問起。
他看著穆揚手中拿著的照片,覺得有些眼熟,於是便緊忙摸索著自己身上的口袋。
“哦...對不起。”穆揚說著,便把照片遞還給了黃庸。那是一位長相風塵的女子,從那張已經有些陳舊的照片中不難看出,她年輕時絕對曾迷倒過無數癡情的男人,但略顯疲憊而悲觀的身軀和臉龐,似乎也昭示著其最後婚姻歸宿的不幸。。。
“我...我從你口袋裡找到的,在你暈倒後幫你換衣服的時候。”穆揚急忙補充道。
“昂!沒關系,是我媽。”黃庸接過照片,用無所謂般的語氣安慰著說,似乎是想消去面前這個男人心中的慚愧。
“很漂亮!”穆揚盯著黃庸。“你媽媽很漂亮!”
“昂!謝謝!我也覺得!”黃庸頭也不抬一下,他看著手中的照片,手指不停的輕撫著邊角,眼眶好像有些濕了。
“你是?”黃庸抬起頭,輕聲問道。
“嗷!穆揚!”說著,他便朝對方伸出了手。“你引著喪屍去海邊後,竇橫哥他們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我。我們一起發現了這座藥廠,鐵叔和我就留了下來。”
“幸虧有藥廠,幸虧遇上了你們,不然單憑胡叔他們,或許不見得能比這更快的帶回藥物...”黃庸與穆揚握過手後,便呆坐在那裡,小聲嘀咕著。
“放心吧!現在他們已經在回去的路上了!”穆揚輕快的答道。
“燕姐!真龍和嘉喜呢?”穆揚帶著黃庸走到屋外,看著不遠處的樸燕問道。他原本盡力勸著黃庸,大病初愈,應當躺在床上好好休息,可還是拗不過他想要曬曬太陽的主意。
樸燕站在那裡,好像沒有聽懂穆揚的問話。
“曲!蓋!他們倆哪去了?”他手裡比劃著二人大致的身高,又大聲問了一遍。
“嗷!打獵!”樸燕笑了笑,用不太清晰的普通話回答,隨後便被謝伶叫進了廚房,準備午飯去了。
“朝鮮人,不太會說漢語。”穆揚看著有些疑惑的黃庸,小聲解釋著。
......
“嘉喜哥,你說,咱能打著獵物嗎?這裡放眼望去的群山,都是長白山余脈,按理說想要打個麅子野兔什麽的,應該不難!唉,只可惜現在是冬天,不能種糧食,等明年開春,在廠子外的那片空地種上糧食蔬果,再圈養些牲畜,咱們就不用再出來打獵啦!哎,其實冬天也可以用塑料大棚,你說是不是?”曲真龍像是一個碎嘴的懵懂孩子,他走在前面,不停的問這問那,好像兩人只是前來度假的遊客,
好像整個世界都未曾轉變。。。 忽然,他聽到身後的腳步停了,隨後傳來的,便是曾經總在電視裡才會聽到的手槍拉栓聲。曲真龍緩緩的轉過身來,看著身後的蓋嘉喜。他手中正舉著一把槍,一動不動的對著自己。
“嘿,嘉喜哥,你哪來的槍啊!”曲真龍嬉皮笑臉的問道。
“押解重刑犯人,怎麽能不配把槍呢。”蓋嘉喜面無表情而冷冷的說。
先前堆積在曲真龍臉上的笑容,頓時便消失的無影無蹤。他緩緩地問:“那為什麽,之前沒有拿出來...”
“還沒必要,也沒到時候。”蓋嘉喜的語氣令人忍不住的想要打個寒顫,似乎原本沒有封凍的空氣,都因為他短短的一句話而瞬間凝結了。
曲真龍站在原地,重重的歎了一口氣。呼出的氣體瞬間凝結成霧,飄散在周圍。
“所以,你還是要殺了我是嗎?”
“難道殺人犯,不該死嗎?”
兩人都陷入了沉默。
“你說的對,我是個殺人犯,早在二十多天前就該死了,我也...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活到了現在...”曲真龍面露難色。“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如果現在沒有了秩序,那麽你是警察,理應由你來乾,動手吧!開槍吧!”他閉上了雙眼,等待著那一刻的到來。
蓋嘉喜死死的盯著對方,可扣在板機上的指頭卻怎麽也按不下去。他咬了咬牙,猛吸了一口冷氣,全身都有些發抖。試圖橫下心來,一槍了結這二十多天以來本不應該發生的鬧劇。可最終還是失敗了。。。
“咳!”他重重的喊了一聲。似乎是在為自己不能伸張正義的軟弱而感到自責羞愧,又或許是對自己背叛了自始至終嫉惡如仇、是非分明的價值觀的譴責。
“你要是再那麽嘴碎,就真的要空手而歸了!”曲真龍緩緩的睜開了雙眼,看到蓋嘉喜的鼻尖和眼眶變得通紅,他從自己身邊經過,向遠處的密林中走去。。。
“我也希望自己能死...我也希望自己能死...這樣我就能去見我爸媽了。”待蓋嘉喜剛剛走過幾米的距離,曲真龍背對著他,緩緩的蹲到地上,嚎啕大哭起來。“我也...我也希望他們能活,不僅是我爹娘,就連我殺的那兩個人,我也希望他們能活!我不希望任何人死!”哭聲參雜著他內心絕望的自述,悲淒的陰雲頓時籠罩在二人頭上。蓋嘉喜回過身來,靜靜地看著他的背影。。。
“如果從一開始就沒有人死,那該多好...”
......
墓地周圍站滿了人,除了在大門處站崗的,軍營裡剩下的居民都聚了過來。
這次戰鬥,營地內總共有二十三人死去,算上胡文天,就是二十四。
胡綺呆呆的站在那裡,看著面前的深坑中,父親全身裹滿了白布,靜靜地躺在下面。身旁的竇橫好像剛剛說完了悼詞,但她卻絲毫沒有記得。隱約中只聽到了,類似於:“他們是我們的朋友、兄弟、姐妹、父母、子女,在這樣一個吃人的末世,他們沒能堅持下來,為了保護我們,而獻出了自己的生命......”坑外堆起的黑土,參雜著白色的冰晶,在眾人揮舞的鐵鍬中,被一捧捧撒了下去。很快,便看不到身體的輪廓了。。。
“如果不介意的話...你可以在這裡多住些日子。”人群散去後,竇橫站在胡綺面前,對她輕聲地說,似乎生怕更高的音調,會打擾到她此刻的憂傷。
“我還要帶藥回去。”胡綺站在那裡,頭也不抬的怔怔答道。
“這個你放心,小午已經帶著趙蒙,也就是我們這裡的醫生,往碼頭處趕了。”竇橫安慰著她。“他聽說班長還活著,立馬就啟程,急著看他去了。”
他看著猶如靈魂出竅一般的胡綺,示意不遠處的戴敏月和楊丹,將她帶了回去。這期間,她好像早已經哭幹了眼淚,此刻隻感覺萬分的疲憊。臉上無論如何,也無法再掀起一場悲痛。。。
“我打算去追蹤那些人的下落!”竇橫站在原地,看著眼前戰後一片凋零的景象,剛剛沉思片刻,便被身旁走來的野頭打斷思緒。
“他們既然能夠撤退,就一定會有能站得住腳的去處。我打算追上去看看!摸清他們的底細!卡車在雪地上留下了一路的痕跡,想要找起來,並不是什麽難事!這次是得虧了軍事基地裡還有坦克,等他們下次再來的時候,恐怕就沒那麽簡單了...”野頭堅定地看著他,口中說道。
“好!那我和你一起去!”竇橫說著,便要回去收拾行李。
“不行!”野頭一把拉住了他。“現在營地這副模樣,需要有人留在這裡!只有你留下,才會讓大家安心!況且...況且子航還需要爸爸陪在身邊!”
竇橫看著他,不知該說些什麽。
“那我讓吳柳跟你一起!”
“他曾經的學生、同伴,只因為和他們走散,現在卻站在了他的對立面,這對他有不小的打擊...要是去了,指不定能乾出什麽傻事!”
“那舜明、鄧飛!我去叫他們!”
“竇——橫——”野頭將語氣放緩,心平氣和的說:“你現在是我們的領袖!不要把自己搞得身心俱疲,把被推倒的鐵門重新裝起來,就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這種偵查的活,就交給我一個人來乾!也隻適合我一個人來乾!”
竇橫有些不知所措,他眼球上布滿了血絲,鬢角多出幾根不曾有過的白發,仿佛一夜之間便蒼老了十歲。
“如果我真的是領袖,那就是我沒有做好。是我的錯...才會讓營地裡有這麽多人死去!”
“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野頭輕聲說著,便跨上了停在一旁的軍用摩托車,朝著大門外的方向駛去。
晚上,營地內的人們都沉浸在自己的悲傷和痛苦之中。沈濛不停的抹著眼淚,坐在一旁的馮小俠將她摟在懷裡,不斷的安慰著。站在窗邊的吳柳抽著煙,一言不發的定在那裡。戴敏月看著胡綺睡下後,便來到了躺在病床上的索雷身邊。趙蒙在走之前,將打進他身體內的子彈取了出來,此刻,他正微笑的看著面前擔心著他的姑娘,似乎感受到了長久以來未曾體會的溫暖。袁舜明和鄧飛坐在桌前喝酒,他們想不通是什麽原因讓曾經的兄弟性情大變,或許是看到了消防站內其他同事紛紛死去?還是被那個叫石達龍的惡人洗了腦呢?今晚的月光格外皎潔,似乎是天神為了撫慰受傷的眾人而特意點亮一般。。。
......
“是這裡嗎?”趙蒙走在前面,背著醫療箱,疑惑地問道。
“按照胡綺那姑娘描述的,就是這沒錯!”劉毅午端著槍走在後面,默默的說道。
“嘿嘿!想不到,黃班長還活著!真是蒼天有眼呐,沒有讓好人犧牲!”趙蒙有些興奮的說道。
“你個膽小鬼都沒有犧牲,我哥他當然也不會!”小午的語氣有些嘲諷。
“膽小鬼?什麽膽小鬼!”
“雷子都跟我說了,你們出去在商場那次,就屬你表現的最膽小,怕死的要命!你這麽怕死,是怎麽當上醫護兵的?”
“嘿...這個老屠夫!怎麽什麽破事都往外說。誰說膽小就不能當醫護兵的?正常人,誰不怕死啊?!”趙蒙有些心虛的說。
“我們就不能怕死!怕死的話,就真的會死!”小午壓低了聲音,緩緩的說道。
“這又是誰告訴你的?”
“班長!”
“嘿!這個黃庸,怎麽淨整這些大義凜然的東西!好好活著不好嗎?”
“要是沒有他的大義凜然,我們,就活不過今天了。”小午超過了晃悠悠的趙蒙,走到了他的前面。
趙蒙愣了一下,隨後便快步趕了上去。“哎!你別當真啊!我不是那個意思!開玩笑嘛!有誰能不佩服黃班長呢!”
......
“噓!”小午忽然站定,叫住了身旁的趙蒙,示意他不要亂動。
兩人看著四周到處堆積著高大的集裝箱群,不一會,趙蒙小心翼翼的問道:“怎麽了?”
“不知道...聽著有聲音,有人群的腳步聲。也可能是風吧!”劉毅午謹慎的說。
兩人走到碼頭和貨船銜接的地方,海中的腥臭味兒還沒有完全散去。經過甲板進入船艙,裡面靜得出奇。劉毅午察覺到有些不對,他架著槍走在前面,趙蒙緊緊的跟在其後。
只聽呼的一聲,拐角處衝出一個金發碧眼的男人,那人舉著手槍,對著面前的小午和趙蒙。
“什麽人!”他衝著來人大喊,眼睛不停的用力眨著,左手還伸到腦後輕輕的摸了兩下。
“小午!醫護兵!”還未等劉毅午開口,那男人身後的鐵樹便扶著兩邊的把手走了過來。“吉凱!是從軍營來的人!我認得他們!”
說完,吉凱便放下了手中的槍,好像反應過什麽一般,飛速的朝裡面跑去。
“鐵大叔!什麽情況?”
“有人...有人襲擊了我們。我隻記得有人從背後給了我一下,然後我就倒在了地上,後來發生了什麽,就都不知道了...”
“黃班長呢!黃班長呢!”
“胡家父女走了之後,黃庸哥就和我一起往東邊搜索去了!後來在藥廠遇上了鐵大叔他們,黃庸哥也感染了鼠疫,留在藥廠休息了。我們也剛剛回來!把帶來的一大袋子藥交給他們,緊接著就被人襲擊了!”王虎也從身後昏暗的過道裡走了出來,走起路來還有些搖晃。
“砰——”貨船深處傳來了槍聲,四人朝裡面跑去。
只見吉凱舉著手槍,指向屋內,身後跟著胡純。一隻喪屍聞聲倒地,一旁的鄭秋華趴在那裡。
“鄭姨!鄭姨!”吉凱衝上前去,朝倒在地上的鄭秋華大叫著,不一會,她便蘇醒過來。
“怎麽了?發生什麽了?”
“沒事吧鄭姨!”
就在這時,另一間房內的衛子良也顫顫巍巍的走了出來。
“有喪屍!”
眾人聞聲向後看去,數十隻喪屍朝這邊湧來。。。
大家連忙撤到餐廳內,將大門關緊。
“怎麽回事?發生什麽了!”王虎朝吉凱焦急的問道。
吉凱揉了揉太陽穴,頂著依舊眩暈的頭,對眾人說:“你們兩波人走後不久,貨艙內感染的人症狀忽然都加重起來。很多原本很健康的,也都出現了感染症狀。”他緩了緩神,繼續說道:“後來...後來沒有感染的,除了我、鄭姨、衛叔和張書記,剩下的八九人就都是蔣婷婷一夥的了。哎!蔣婷婷他們人呢?”
“沒有看到,還活著的應該就只有這些了...”王虎在一旁回答。
餐廳內,除了後來的四人,就只有吉凱、衛子良、鄭秋華、胡純、丁語橙和秦棉,秦棉正是最初感染死去的兩個人中那位男生的女朋友。而胡、丁、秦三人都已經有很嚴重的感染症狀,他們是吉凱剛剛衝到裡面時,找到的僅剩的三位幸存者。
“張書記!張書記也不見了!”王虎忽然想起來,在一旁驚呼道。
“操!一定是他聯合了蔣婷婷的人,在身後偷襲了我們!搶走藥,離開了貨船!”吉凱在一旁大罵道。
“額...你們說的那個張書記,是他嗎?”眾人被不遠處的鐵樹吸引了注意,他正站在餐廳和儲物間的通道處。
大家趕了過來,看到張書記躺在地上,胸前插了一把尖刀, 聽到門外有人趕來,他緩緩的動了動鮮紅的手,血順著縫隙中流出,染紅了身上的淺色襯衫。旁邊的物資散落一地,但很大一部分已經不見了。。。
所有人都呆在原地,吉凱和王虎衝上前去,蹲在張書記面前。
“我...我...我原本想阻止他們的,可他們人...人多勢眾。”張書記口中吐著血沫,顫顫巍巍的說道。
“誰!是誰乾的!是誰傷了你!是蔣婷婷嗎!”王虎在一旁憤怒而焦急地問著。
張書記閉上了眼,微微的點了點頭。
“我...我一直很後悔,偷......”他躺在那裡,話還沒有說完,便淡淡的吐出一口長氣。
吉凱和王虎都懵在那裡,不知所措。。。
餐廳外,屍群堵在過道,透過透明玻璃,他們看到了之前那一張張熟悉的臉。
趙蒙將帶來的藥給胡純、丁語橙和秦棉三人吃下。
“看來我沒有聽錯...”小午在一旁說道。
“什麽?”
“咱倆來的時候,我沒有聽錯,按照時間來算,蔣婷婷他們應該就在那個時候離開了貨輪,走在集裝箱群間,那些腳步聲...應該就是他們。”小午低著頭站在一邊,小聲解釋道。
“現在說什麽都晚了...我們被堵在這裡,外面有幾十隻喪屍想要闖進來把我們撕碎。根本沒有出去的路!”趙蒙站起身,走到門口,看著外面不斷發出低吼聲的屍群,絕望的說。他又轉過頭來,看了看躺在裡屋,一動不動的張書記,漸漸的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