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睜開雙眼的時候，窗外天色大亮。西燕猛地驚覺，發現原本躺在地上的自己，如今卻是睡在床上，身上還蓋有薄被。

　　嚇得當即坐起，抬眼看去，一雙清亮眼睛，正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

　　昨夜的那個酒鬼，不知什麽時候醒轉，穿著依舊濕漉的衣服坐在木椅上，一句話不說，安靜看著西燕。

　　“你、你、你醒啦。”

　　西燕被看得陣陣心慌，下意識摸了摸胸口。衣衫齊整，身體沒有異樣，還好，酒鬼沒在自己睡著的時候乘機佔便宜。

　　沒佔老娘便宜，會不會偷了老娘的東西?

　　西燕趕緊環視起來:小屋裡頭只有一張木桌和三把破損的椅子，桌上凌亂的擺著幾個碟子和杯子，上頭什麽也沒有，該吃的能喝的早已被自己吃喝乾淨。

　　身下是屋內最裡頭一張土泥堆起來的床，床上墊了塊木板，板上鋪了張席子，還有薄薄的一床灰被，此刻正蓋在自己身上。

　　床尾隨意堆著私密的褻衣肚兜、幾件衣裳;床頭一個小妝台，台上放著幾樣廉價胭脂水粉、一面昏黃的小銅鏡、三兩枝發黑的木釵，妝台邊上是隻不大的箱子，裡面放的是些冬日的被褥。

　　妝台過去點的地方是口爐灶，爐灶邊上三兩隻破口碗，上頭一口鍋，蓋著鍋蓋，死火冷灶。

　　這便是小屋全貌，可謂一窮二白，極盡簡陋。初初搬來的時候，西燕將好不容易靠賣皮肉攢下來的一點碎銀擱在妝台邊上的木箱裡，還上了兩把鎖。可出個門，便被小偷盡數摸走，懊惱的她接連嚎哭了幾日。打那以後，藏錢的地方，除非把屋子拆了，挖地三尺，否則不可能找到。

　　想到這裡，西燕偷偷放心下來。

　　酒鬼就這麽直勾勾的看著她，也不說話。西燕心想:怎麽著，沒見過這麽貌美如花的救命恩人是不，別以為盯著老娘看老娘就會害怕。你不說話，老娘也不說，看誰憋的過誰。

　　兩人就這麽互盯了許久。

　　“你是誰，昨夜為何要喝那麽多的酒?”

　　還是沒忍住，西燕率先開口問道。

　　對方沒有應答。

　　“昨夜那麽大的雨，你醉倒在老娘門外，差點淹死你知不知道?”

　　對方還是那樣，充耳不聞。

　　“你是聾了還是啞了，老娘在跟你說話呢。”西燕火氣上來，“老娘好歹救了你的命，一句謝恩的話都不會說，怎麽，就這樣對待救命恩人?”

　　從床上跳下，叉腰站在對方面前:“有話說話，沒話就滾！”

　　酒鬼安靜起身，準備離開。

　　“慢著。”

　　酒鬼身子一僵，握劍的右手似乎一緊。

　　西燕咬住嘴唇，猶豫不決，最終還是跺了跺腳，走到灶頭打開鍋蓋，裡面有個瓷碗，放的是兩個玉米饃饃。

　　先是抓起一個，後來想了又想，乾脆全部抓起，萬分肉痛的塞到酒鬼手中。

　　披頭散發的酒鬼明顯一愣，眼睛不停閃爍，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這是老娘最後的口糧，別嫌少。都說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吃吧，就算要死，到了閻王老爺那，也別做個餓死鬼。”

　　饃饃沒有都拿走，酒鬼最終還是留下了一個，左手拿著另一個，轉身推門而去。由始至終，還是沒有說過一句話。

　　“原來真是個啞巴。”

　　西燕看著桌上的饃饃，點了點頭:“看來良心不壞，還給老娘留了一個。”跟著走出木門，刺目的光亮讓眼睛一時睜不開來。

　　不知什麽時候，大雨停了，烏雲散盡，露出澄藍的天空，還有燦爛的日光。日光落在文安城、落在每一片屋頂軒轅、落在瓜夾巷角角落落、落在每個人的身上、落在了西燕的心田，西燕享受著此刻的溫暖。

　　待重新反應過來，酒鬼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西燕不禁有些恍惚，昨夜的事情就好像一場夢，從未發生過似的。

　　吱呀

　　對街的木門打開，金巧扭著腰肢走了出來。朝她看了一眼，“哎喲，西燕姐，瞧你這身狼狽模樣，昨晚可是沒少折騰呀。快說說，昨晚的那位酒鬼老爺，打賞了多少銀子?”

　　“閉嘴！”

　　西燕“砰”的把門關上。誰說是做夢，就剩一個饃饃，老娘剛才一定是得了失心瘋，魔障了，否則怎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打那以後，天空持續放晴，高漲的河水褪去，文安城恢復往昔熱鬧。瓜夾巷也陸續有了人氣，西燕又回到往昔那般，白日與金巧鬥嘴、晚上與金巧搶男人的日子。

　　轉眼又過了月余，這日，她不幸碰到了個渾頭。

　　渾頭名叫錢豐，是附近一帶欺行霸市的街痞，臭名昭著，仗著一身蠻力卻無人敢惹。

　　錢豐恰巧流蕩到瓜夾巷，見到屋門候客的西燕。畢竟曾是環芳樓的花魁，即便飽歷風霜，西燕的本錢還在。錢豐上下打量後頓時身熱，舔了舔嘴唇朝西燕扔了塊碎銀。西燕掂量估摸足有一兩，喜笑顏開，識相的扭頭進屋。

　　錢豐匆匆跟進，掩上屋門，嚎叫著撲了上去。一番雲收雨住後，錢豐心滿意足的下了床，提上褲子，不等西燕說話，呼的便是一巴掌。

　　這一巴掌來的突然，且勢大力沉，當即將西燕一顆牙齒打落，整個人摔下床，天旋地轉的險些暈了過去。

　　錢豐冷哼著搜出先前給的那塊碎銀，放回兜裡，然後開始翻砸屋裡的東西，竟然還要搶劫。

　　“提上褲子便殺人越貨，這種事老娘一輩子還頭一回見。挨千刀的惡賊，老娘與你拚了！”

　　一嘴是血的西燕狠狠吐掉出那顆打落的牙齒，顧不得赤裸著身子，猛地撲到錢豐身上，勒著脖子，張口便咬。

　　“哎呀。”

　　錢豐肩膀吃疼，怒吼一聲，用力一掄，將西燕呼的扔了出去，砰的撞在牆上，爬不起身來。

　　錢豐低頭一看，肩膀上少了塊肉，惡從膽邊起，過去騎在她身上，大手掐住脖子，一面用力一面惡狠狠道:“好你個賤人，敢傷老子，老子要了你的命。”

　　脖子上的力道越來越強，西燕奮力掙扎，始終掙扎不脫。喘不過氣，意識逐漸模糊，渾身開始顫抖。

　　“看來，這回是真的要死了。”西燕心想，反倒平和。

　　“啊~~”

　　忽然間感覺脖子一松，猛地呼入一大口氣，嗆的咳嗽不止，整個人頃刻清醒過來。

　　努力睜開眼睛，只見那錢豐脖上架著柄長劍，跪在地上，雙手血淋淋，十指被齊根削斷，正疼的哭天搶地，嚎啕不已。

　　使劍的是位年輕的男子，一張乾淨的臉，木然、呆板，沒有任何表情。那男子長劍一撩，劍柄狠狠擊在錢豐嘴上，哇的一聲，滿口牙齒被打落大半，血就像瀑布般噴出，人直接疼暈過去。

　　男子不為所動，一劍刺入錢豐大腿，錢豐大叫醒來，跪在地上拚命磕頭:“大爺饒命，大爺饒命。”

　　男子指了指西燕，錢豐醒悟，匍匐到西燕跟前，又是一通猛磕頭:“姑奶奶饒命，姑奶奶饒命。”

　　“滾！”

　　西燕不願招惹麻煩，只希望他趕緊離開。

　　“我滾我滾，小的這就滾。”錢豐正待爬著出去，男子長劍一挑，慘叫聲中，錢豐屁股被扎了一劍，直接挑飛出去，重重摔在巷道上。

　　手一招，木門關上，男子不去管他。薄被落在西燕身上，男子小心將她抱起，輕輕放在床上。

　　“多謝恩公。”西燕跪在床上，感激涕零。

　　男子不說話，睜著一雙明亮的眼睛，溫柔的看著她。

　　這雙眼睛?

　　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湧上心頭，西燕掩嘴脫口驚呼:“你、你是那晚的那個酒鬼。”

　　“謝謝。”

　　男子點點頭，開口說的第一句話，竟是向她道謝。

　　簡單二字，在西燕聽了，宛若天籟，眼淚止不住窸窸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