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掌櫃,您今日到的可早啊……瞧您說的什麽話,人家不過是尋常打扮,哪有您誇讚的那般美貌。哎呀,說的人家現在心裡頭小鹿亂撞,真是討厭。”
“不過,倒是李掌櫃,今日臉色為何有些難看?嗯?脈象促急、舌苔渾濁、雙目昏迷,怕是昨夜飲酒太多,酒氣鬱結不散所致。川大黃、川芒硝、赤茯苓各二錢,山豆少許,上藥搗為藥末,加入煉蜜再合搗二百杵,以豆羹為引服下,管保酒醒氣清。”
“誠惠三兩銀子。”
“錢老爺的脈象,著實有些不實。待我用茯神、白茯苓、龍齒各半錢,遠志去木薑汁浸、石菖蒲各一錢,上為末,蜜丸桐子大,辰砂為衣,入豆羹為引服下,助您活氣生力、氣厚綿長。”
“誠惠八兩銀子。什麽……,嫌貴?我是說錢老爺,您用的可都是上等好藥,一分錢一分貨啊。”
“陳公子,當真是一日不見如三秋啊。什麽,這是送給芙伊的禮物?如此貴重,受之難安啊。”
“不過,難得公子盛意拳拳,若不收下,豈不是辜負了陳公子的一番心意。既然如此,芙伊唯有勉強收下。”
“話說回來,瞧陳公子面色白中透灰、脈象虛浮無力、年紀輕起本該血氣方剛,怎會落得個氣血兩虧之境地?哦,明白了,公子昨夜可是在南城哪家姑娘的閨房中過的夜?”
“好了好了,公子不用解釋,芙伊絕沒有責怪公子的意思。正所謂人不風流枉少年,更何況公子有位當朝三品的爹爹,逢場作戲,在所難免。來來來,待芙伊今日為公子配上:金日子、枸杞子各三錢;芡實、生地、懷山藥、當歸、炒棗仁、巴戟天各二錢;般龍骨、般牡蠣各六錢;五味子、炙甘草各一錢,配以老山參做引。陳公子氣血旺了,那芙伊以後的日子,豈不是才有盼頭。”
“誠惠五十兩銀子。”
“恭喜唐夫人賀喜唐夫人,您這是喜脈啊!來來來,待我用當歸、川芎、白芍、熟地黃各一錢,地榆、續斷、木香、前胡、丹參、紫蘇、砂仁、艾葉各五分,助您安胎。”
“哎喲,唐夫人您這是五十兩的大銀,芙伊沒有碎銀兌開。什麽,都留下,那便謝過唐夫人。預祝唐夫人一索得男,為唐老爺開枝散葉。”
……
“玉姑娘好,小生范秋明,昨日覓得太晉筆墨大家樂日安之大作,贈予姑娘,還請……唉唉唉,別擠,話沒說完呢,小生……”
“小玉啊,這對金釵是我特意讓名匠給你打的。你看我每日都來看你,這府裡頭十三房的位置,留了有大半年了,只要點頭答應,我立馬八人大轎娶你過門。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如何?”
“玉姑娘,你看我這脈象,雄壯有力;看面相,天庭飽滿;看身形,體壯如牛。跟了我,保管姑娘吃得好睡的香,一年抱倆兩年仨……哎喲,別打……哎喲,別打臉……”
……
櫃台上,玉芙伊是口吐蓮花,筆下龍蛇,配上或嬌羞、或甜美、或放肆、或勾魂的微笑,將那些個排隊把脈的客人迷得神魂顛倒,又是掏銀子又是送禮物。來客也都趨之若鶩,皆因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美人身上。
乘著間隙,朝店裡望去,許久沒有出現的歐陽雨槿與燕一歌忙的上躥下跳不可開交,根本顧不上好些少女少婦眉角頻送的秋波。玉芙伊滿意的點點頭,不覺笑得更甜。
後廚裡,南天子一面推著磨,一面照看著鍋上的火候。要想豆花綿軟細膩,
豆渣不能有,所以他需用上巧勁。另外火爐裡的火候需得掌握的恰到好處,火太旺豆花容易帶上好似老豆腐般的焦味,太小則豆腥味不易剔除,可是份精細活。 另一頭,前後兩排二十個藥爐同時煎藥,林少樓眼睛看著藥方,十指連彈,各類草藥準確無誤的被彈入各自爐中,手法嫻熟、行雲流水,叫人應接不暇。
十爐藥煎好,倒入碗中,“門板,上藥。”
“來了!”
南天子應了一聲,左右各五碗,用腳撩開布簾,穩穩送到歐陽雨槿手中。
“門板,你怎麽了?”歐陽雨槿隨手接過,不經意看了對方一眼,著實嚇了一跳。
此時的南天子,雙眼布滿血絲,圍著眼睛一圈高高腫起;臉上青一塊紫一塊,依稀可見巴掌印痕;下巴、喉嚨上留了好幾條血道子,一看就是給人撓的;走路時夾著腿,一瘸一拐,不時抽動臉頰,似乎牽動了傷口。
“昨夜跟人打架了?”
“沒、沒有,怎會打架呢。”
南天子痛苦的擠出一絲笑容,極其尷尬。
“不是打架,就是挨打了?”
歐陽雨槿湊近細看,嘴裡不停發出嘖嘖嘖聲響:“瞧瞧,瞧瞧,這手印、這抓痕、這傷口、這姿態,分明就是中了掌櫃的「奪命三殺」啊。”
抓緊南天子的手,悄聲問道:“老實告訴我,是不是我昨晚沒回來,掌櫃拿你出氣了?”
“沒、沒、沒有。”南天子偷看玉芙伊一眼,對方正好看了過來,雙目殺氣凌冽,渾身一哆嗦,趕緊搖手否認道:“掌櫃那麽好的人,怎會拿我出氣呢。沒有的事。天太黑,是我自己沒留神摔、摔的。”
“摔的?從哪摔能摔的那麽慘?”
歐陽雨槿一臉不信,認準南天子定是因為自己而無辜受罰,心中頗為愧疚,摟著對方肩膀道:“你放心,一人做事一人當,不能讓兄弟替我受過。一會,我便去跟掌櫃說清楚,事情與你無關,要打要殺衝我來,別為難兄弟。”
“還有,出手那麽重,還有沒有王法,有沒有天理,我定會讓她給你賠禮道歉。”
南天子腳下一軟:“別、別、別,千萬別讓掌櫃道歉。犯錯的是我,犯錯的是我,道歉的也該是我,書生你的好意,心領了。”說罷,掙脫開歐陽雨槿的手,一拐一跳的朝後廚逃去。
哎呀,多好的兄弟,都被掌櫃打成那樣了,還敢怒不敢言。
這個母夜叉,不問青紅皂白,今日書生我若不站出來,以後哪裡還有安生太平的日子可過!
瞧著姿態,那招踢襠出的至少八成功力,有哪個男人能受得了啊。
吸了口涼氣,不自覺的緊了緊下半身,歐陽雨槿掂量著該如何替南天子出頭。
思量間,朝燕一歌看去,眼神裡的意思:走,跟我一道替門板討公道去。
燕一歌回瞪一眼:關我何事!
歐陽雨槿再瞪:怎麽不關你的事,昨夜你也沒回來,都是門板替我倆受的過。
燕一歌不甘示弱:我沒做壞事,無需有人替我受過。
歐陽雨槿眯眼:我也沒做壞事,這是為了兄弟。
燕一歌白眼:做沒做過壞事,自己心裡頭清楚。
歐陽雨槿眼帶殺氣:去,還是不去?
燕一歌則是渾身煞氣:不去!
好!
算你厲害!
你不去,我去!
歐陽雨槿拍了拍胸口,屏一道氣,身子東搖西晃扭到櫃台邊上,半身倚靠,一手撐在櫃面,“掌、掌櫃的。”
玉芙伊余光斜看他一眼:“作甚?”
歐陽雨槿當即泄氣,手一軟,差點沒撐住身子。咳嗽幾聲,趕緊顧左右而言他道:“方才錢老爺抱怨,說他那碗藥掌櫃你收了八兩銀子,心疼的很。”
“嫌貴?嫌貴讓他上別家喝去。”玉芙伊一臉的嫌棄。
“話不能這麽說。”歐陽雨槿決定先是循循誘導,然後徐徐圖之:“尋常郎中開那一副藥,頂多不過十五文錢。整個新民坊誰人不知,錢老爺那是出了名的鐵公雞,一毛不拔,掌櫃您可倒好,上來就要八兩,您這是生喝他的心頭血啊。”
“老色鬼,剛才摸著老娘的手不放,這八兩還是收少的。”玉芙伊眉毛一挑,臉上浮現古怪的微笑。
完了!
歐陽雨槿心頭巨震,「藥豆房」裡的人將這種微笑稱之為“禍人笑”,此笑一出,意味著有人要倒大霉。
果不其然,玉芙伊一巴掌拍在歐陽雨槿腦袋上:“去一趟錢老爺的店裡,告訴他那母夜叉,錢老爺在南城養了個相好的。若想知道是誰在哪,二十兩銀子。”
“嘶~~~”
錢老爺的原配可不是什麽善茬,絕對的悍婦一員,歐陽雨槿心有不忍:“這麽就把錢老爺給賣了,會不會不太合適?”
“你以為老娘叫他老色鬼是白叫的。”玉芙伊毫無愧疚說道:“此人好色,旦旦而伐夜夜不空,早早便耗幹了身子。方才我搭脈發現,腎府虛空,五髒閉塞,吐氣熏臭,面露死氣。若再這麽縱容下去,不出一月,必定藥石無罔一命嗚呼。”
“讓他家母夜叉知曉,施以橫手好好管管,說不定還能多活些時日。老娘這不是在賣他,而是在行善積德懂不懂。”
“掌櫃大義!”
歐陽雨槿豎起大拇指,頗有些恬不知恥的奉承道。指了指不遠處捧著小腹、喜笑顏開的中年婦人:“那這個唐夫人又是什麽狀況?據我所知,唐夫人年逾四旬,竟然還能懷喜,唐老爺老當益壯、勞苦功高啊。”
“呸!”玉芙伊啐了一口,不屑道:“肚子裡的孩子與唐貴沒絲毫關系!”
“什麽?唐夫人懷的不是唐老爺的種?”歐陽雨槿有些吃驚。
“唐貴早前也來吃過豆花,老娘替他把過脈,身子羸弱的很,根本經不起折騰。你再看這位唐夫人,眉梢含春,雙頰暈紅,脈象鼓動有力,分明就是久旱逢甘霖,紅杏發一春的跡象。如果老娘沒有猜錯,這與唐府那新來的年輕管家脫不了乾系。”
“這您也能猜著。”歐陽雨槿很是無奈。
略作沉吟,“禍人笑”再現:“去完錢老爺家,你再到唐府一趟。”
“乾、幹嘛?”
“找到那位新來的管家,管他要三百兩銀子。否則,就把唐夫人懷的不是唐老爺的孩子之事宣揚出去。”
“區區管家哪來那麽多銀子?”
“管家沒有,唐夫人有,你操什麽心。”
若單論訛錢這事,玉芙伊比誰都算的遠、算的準、算的通透。
歐陽雨槿一身冷汗,原本打算替南天子說上幾句好話、討個公道,現在想想還是算了。掌櫃對待外人尚如此凶殘,更可況對自己人。南天子不挨也挨了,無辜將自己搭上,實在劃不過來。
還是趕緊離開。
正待朝店鋪挪動,耳旁響起玉芙伊冷哼:“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