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雨槿渾身僵硬。

　　“昨夜，又上哪處花叢廝混去了?”玉芙伊輕描淡寫的隨意一問。

　　“沒、沒啊！”歐陽雨槿趕緊喊冤:“昨夜與門板一道回來的，直接回房睡覺去了。掌櫃若是不信，可以直接問門板。”

　　嘴上說著，心裡嘟囔:門板啊門板，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替兄弟再扛一回吧。

　　反正南天子不傷也傷了，虱多不癢、債多不愁，歐陽雨槿乾脆將他一黑到底，免得自己惹火上身。

　　“門！板！”玉芙伊面色一沉，一股殺氣自身子溢出，就連歐陽雨槿也能感受到她的無盡怒意，不由對昨晚發生的事情更加好奇。

　　“掌櫃的，您、您、您還在生門板的氣?”歐陽雨槿試探問道。

　　“發生這樣的事情，老娘沒殺人，已經算便宜他了，還想老娘消氣?除非他自挖雙眼。”玉芙伊仍舊忿忿道。

　　究竟是怎麽回事啊?好想知道。

　　歐陽雨槿百爪撓心，可總不能直接問起，如此一來便泄露了自己。唯有點頭附和道:“掌櫃說的是，掌櫃說的是。”

　　“嗯?不對啊。”玉芙伊突然意識過來，伸手揪住歐陽雨槿的耳朵，用力一擰:“昨晚發生那麽大的事，鬧出那麽多動靜，怎不見你冒頭?說，是不是昨夜沒在屋裡！”

　　“哎喲哎喲，掌櫃輕點，掌櫃輕點。”歐陽雨槿吃疼，趕忙求饒道:“我真的就在房中睡覺，哪也沒去。”

　　“怎不出來?”

　　“舟車勞頓、體弱氣虛、偶感風寒、上下不通、渾身無力、睡死過去。”

　　也不管能否說通，歐陽雨槿將自己能編的症狀全說出來，眼下只能祈禱蒙混過關。

　　“睡死過去?”玉芙伊不信，“手來！”

　　懾於淫威之下，隻得乖乖將手伸出。

　　玉芙伊兩根青蔥玉指搭在他的脈搏之上，面色又是一變:“你的冰寒症又發作過了?”

　　哎呀，怎麽沒想到這一茬。

　　歐陽雨槿當即擠出一副看實其虛、似強則弱、有苦不言、欲言又止，感慨中帶有幾分憂愁、唏噓中添加幾分無奈的表情，微微點了點頭。

　　“什麽時候的事?”玉芙伊神情變作關切。

　　“天光之前。”歐陽雨槿老實作答。

　　“可還厲害?”

　　“一次比一次厲害。”

　　“怎會這樣！”玉芙伊沉吟片刻，低聲問道:“可是你在途中遇上事情，傷了元丹，以致壓不住惡源?”

　　她將歐陽雨槿體內的五彩元丹稱作“惡源”。

　　歐陽雨槿又是點了點頭。

　　眼下不說話比說話管用，神情中的欲情故縱，他向來拿捏的極好。

　　昨夜南天子挨了一頓痛打，待玉芙伊收拾妥當，忍著渾身傷勢向她述說了完成此次賞金任務中所遇到的事情，事無巨細。所以玉芙伊知曉眾人曾與太晉禦風九宿衛交過手，還有一位神秘殺手。不過，按南天子所說，一切還算能夠應對，不該令歐陽雨槿牽動隱疾。

　　反正不管怎樣，脈搏之下，他的確是冰寒症剛發作不久，體內各處經脈裡頭還有絲絲寒意沒有消退，氣息不穩。當下提筆，一通龍蛇，寫滿三大張紙，遞給他:“快，交給胖樓，讓他趕緊給你煎上。”

　　歐陽雨槿接過一看，都說久病成醫，自然認得上頭列的全是火性藥材，極苦極烈。五官忍不住擰在一起:“掌櫃的，這藥未免也太猛了些，我怕虛不受補啊。”

　　“少廢話！”玉芙伊一拍櫃面:“你如今的冰寒乃入體三焦，

不用重藥，近日定然反覆，不喝不行。還有，”語氣一頓，很是不高興道:“惡源發作如此大事，怎不喚我?”　　“一來是發的太快，來不及叫人;二來咬咬牙算是挺了過去，也就不好再勞煩掌櫃，嘿嘿嘿。”歐陽雨槿摸著腦袋恬笑道。

　　“還好意思笑！”玉芙伊的臉刷的下來，並他的冰寒症發作還要陰冷:“若是沒挺過來怎麽辦?死在房裡沒人管?”

　　“不至於不至於。”歐陽雨槿兩手一攤，“您瞧，我這不是好好的嘛。”

　　玉芙伊鼻頭微微抽動，眼波流轉，似乎紅了起來，俏臉滿是委屈。歐陽雨槿最受不得她這副模樣，當即點頭認罪:“好好好，是我不對是我不好，叫掌櫃擔心了。下回，下回再犯病，不管什麽時候、任何地方，一定往死裡喊掌櫃救命。”

　　“呸呸呸，犯什麽犯，不許再犯。”瞧他妥妥的無賴流氣，玉芙伊有些繃不住臉，差點破涕為笑。趕忙面色一端:“還愣著作甚，去把藥煎了，乘熱服下。店裡不用你了，回後頭歇息去吧。”

　　歐陽雨槿正待答話，猛地聽見一陣摔碗聲響，繼而有人暴喝:“這裡誰人是掌櫃，給老子滾過來！”

　　扭頭看去，只見遠處角落的三、四張桌子，原本坐著十二、三位灰衣大漢，紛紛站起，滿臉戾氣。一通拍桌卷袖、摔杯砸碗，將四下的食客嚇得紛紛躲避。

　　“又是這幫家夥。”

　　玉芙伊皺眉對歐陽雨槿低語道:“你們不在的時候，這幫人接連來了好幾日，每回眼珠子都朝老娘轉悠不停，尋思著就沒好事。這不，今日終於按奈不住要作妖起來。”

　　歐陽雨槿將那十余人看在眼裡，苦笑道:“瞧這陣勢，定是衝著掌櫃您來的。您就是那紅顏禍水，是個男人都會把持不住，恨不得生吞活剝。”

　　玉芙伊斜眼看他，幽幽道:“你不是男人！”

　　二人這裡說話，那邊已經亂成一團。燕一歌過去正待詢問，還未開口，便給人抓住衣襟，直接推了出去。

　　蹭蹭蹭，後退數步，撞倒身後兩三張桌子，人摔在地上哼哼，半天爬不起身來。周遭食客，女的尖聲四起，男的敢怒不敢言，隻好躲出店外，遠遠看著。原本濟濟一堂的「藥豆房」，瞬間空處一大片。

　　瞧著燕一歌如此無能表現，灰衣大漢們哄堂大笑。

　　“得，老黑擺明了事不關己，不願沾惹。這等便宜，怎就讓他給先佔了。”

　　歐陽雨槿苦笑著，心中暗恨被人捷足先登。

　　這邊排隊的長龍也被幾個灰衣人擾亂的四散，新民坊周遭商鋪的鄰居，田三安、楊關、李貴林、王麻子、孫有金，還有童秀才，呼呼全都擠到玉芙伊面前。

　　王麻子甕聲道:“玉掌櫃，來的什麽人，敢在新民坊撒野，要不要我們替你出面教訓他們一頓?”

　　楊關直接卷起袖子:“管他什麽人，敢惹玉掌櫃，打了再說。”

　　“打住打住！”頗有眼力的孫有金早就眯眼看了許久，著急將他一把扯住:“你知道他們是誰嗎?”

　　“不知道啊。”

　　“連他們是誰都不知道就敢動手，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到底幾斤幾兩。”

　　旁邊的李貴林奇怪道:“怎麽，孫掌櫃與這些惡人相熟?”

　　“呸呸呸，話別亂說，誰與他們相熟。”孫有金趕忙撇清關系:“上沙幫聽說過嗎?這些人，都是上沙幫的幫眾。”

　　“上沙幫！”

　　童秀才嚇一哆嗦:“就、就、就是東城裡頭欺行霸市、無惡不作的那個上沙幫?”

　　“對囉，不愧是秀才，還算有點見識。”孫有金悻悻道:“也就只有他們，才敢在東城肆無忌憚的亂來。”

　　“對對對，我聽聞上沙幫個個都是窮凶極惡之徒，惹不得，千萬惹不得。玉、玉、玉掌櫃，要不，咱們趕、趕緊報、報官。”童秀才有些後悔出現在這裡。

　　一聽上沙幫，方才叫囂的幾人也不再做聲。

　　玉芙伊嬌笑道:“幾位街坊仗義，小女子心裡謝過。也不知道上沙幫的爺為何而來，且看看清楚再做打算不遲。”使個眼色，歐陽雨槿歎了口氣，很不情願的垂頭走了過去。

　　分開眾人來到那夥人面前，抱拳躬身，滿臉堆笑道:“小的先給諸位爺賠罪，有事好商量，還請諸位爺息怒。”

　　“商量?”一位歪臉瘦漢趾高氣昂的走出來，不客氣的推他一把，扯起嗓子叫嚷道:“識相的，就趕緊把你家掌櫃叫來，今日這事不給我們一個交待，爺今個就把這鋪給砸了。至於你們，以後別想在東城安穩開店。”

　　“不知這位爺怎麽稱呼?”

　　“上沙幫，翻江堂，朱大通，便是你爺爺我。”

　　上沙幫，幫眾兩百余人，號稱東城第一大幫。東城水運，油水豐厚，在各大幫派眼中那是極大的一塊肥肉。上沙幫幫中高手不少，幾年來接連滅了幾家爭搶水運的對頭，徹底壟斷東城水路貨運、掌控埠口腳夫以及商貨交易，成就地方一霸。

　　除了自身實力，傳聞上沙幫背後靠山是掌管京城治安的皇城司。都說朝中有人好辦事，有皇城司撐腰，上沙幫更是橫行無忌。欺行霸市那都是小事，殺人放火草菅人命的惡行也沒少做。東城百姓敢怒不敢言，輕易不敢觸碰這些煞星霉頭。

　　平日裡百姓見了這些惡人都繞路走，避之不及，想不到今日在「藥豆房」遇上，就他們的卑劣行徑，不由得都替玉掌櫃捏一把汗。

　　“哎呀，朱爺！”歐陽雨槿一驚一乍的表現下了眾人一跳。

　　“怎麽，你認得我?”

　　“不認得。 ”

　　“那你怪叫什麽！”朱大通沒好氣道。

　　“人雖不認得，可上沙幫的名頭，東城裡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歐陽雨槿諂媚笑著，誇張舞動雙手說道:“放眼整個文安城，上沙幫絕對是數一數二的蓋世大幫。小的雖不是江湖中人，但對上沙幫的諸位英雄，還是十分之仰慕。特別是朱爺，氣宇軒昂、眉清目秀、一表人才、人中龍鳳，小的有眼不識泰山，該罰該罰。”

　　說著話，象征性的朝自己臉上摸了幾下。

　　都說話到歐陽雨槿的嘴裡，根本沒有廉恥可言。這番話叫玉芙伊聽得是渾身寒毛直立，陣陣發冷;老康伯老臉一黑，乾脆進了內堂;地上的燕一歌兩眼一翻，實在有些躺不下去。

　　“算你識相。”

　　正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歪臉朱大通聽的舒服，面色緩和不少。歐陽雨槿乘機湊近問道:“敢問朱爺，如此生氣為的又是哪般?”

　　“哼。”朱大通悶哼一聲，小步來到端坐正中的一位彪形大漢面前，豪橫道:“這位，乃我上沙幫翻江堂堂主，翻江蛟蛟爺。蛟爺聽聞你家豆花做的不錯，今日特意過來嘗嘗。誰知道，堂堂「藥豆房」，豆花裡竟吃出了臭蟲！”

　　“豆花裡能吃出臭蟲?”歐陽雨槿愕然。

　　“怎麽，不信?徐前，拿出來給他看看，免得說我們上沙幫蠻不講理。”朱大通朝蛟爺身旁一位塌鼻梁矮個漢子發話。

　　那叫徐前的矮個把一碗豆花端到歐陽雨槿面前，只見雪白的豆花上，蠕動著一隻指甲蓋大小的肉蟲，份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