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子背著重物走在騾車邊上,歐陽雨槿坐在車頭,腦袋磕頭似的點個不停,瞌睡起來真是沒完沒了,隨時可能從騾車上摔落。
邊上挨著的燕一歌,有意無意用身軀支撐著他,只是臉上掛滿嫌棄與不情願。
快要進叢林了,路上的林木也逐漸繁密起來,絲毫不受初秋的影響,依舊鬱鬱蔥蔥。不時有靈巧的小獸自兩旁竄出,驚嚇的瘋逃,轉眼不見。
三人落在了後頭,與商隊拉開極遠,只能模糊見到一團黑點在前方晃動,周不時隱約傳來幾聲馬匹鈴鐺的脆響。
“啊~~~”
歐陽雨槿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眼睛睜開一條縫,正午陽光有些刺眼。
“門板,我餓了。”
南天子從三人足浴的大桶裡取出乾糧和水,遞了過來。
“成天除了吃就是睡。”燕一歌將他倚靠過來的身子頂頂開,懶得再作他的靠背。
“我倒是想找些事情做做。”歐陽雨槿咬一口餅,擰開酒葫蘆咕咚喝上幾口,烈酒下乾糧,也虧他想得出來。
“誰叫那個魚鳧還不冒頭,就這般乾耗著,實在無聊至極。”
“其實這樣也挺好。”南天子倒不覺得氣悶,“至少一路上看了不少在文安城裡看不見的景致,別樣風景。”
“你管這光禿禿一片叫景致?”歐陽雨槿環指一圈,拍著自己額頭苦惱道:“蒼天啊,快把這兩塊榆木疙瘩收走吧。還我姑娘,還我雨雲曼裡頭的燕環肥瘦。”
話音未落,只聽哎喲一聲,直接被燕一歌踹下騾車。
餅髒了,酒灑了,歐陽雨槿怒了。
正卷起袖子,又給南天子攔下,指指前頭那團黑點:“書生你說,小翠姑娘會不會就是夏博的女兒夏雨昶?”
又經過了那麽些時日,三人愈發肯定,雨姓商戶廂車裡頭的,一定是從太晉脫逃的夏家人無疑。其嘴上所說的主家,從頭到尾不曾見到,三人懷疑,那三輛黑色廂車不過是個幌子,用來迷惑外人。實際上,根本就不存在什麽主家,真正的夏雨昶,應該是混跡在侍俾當中。
一眾侍俾,小翠最為扎眼,表現出來的氣勢,隱隱壓過夏剛一頭。在三人心中,她才是雨姓商戶真正的管事人。所以,南天子才會有此一問。
“不知道。”
歐陽雨槿沒好氣回答道。雖說關系不錯,他也試探多回,卻都被小翠圓滑的躲了過去。
不知曉誰是真正的夏雨昶帶出另外一個問題:夏雨昶有否可能就是魚鳧?
她為了逃避禦風九宿衛的追捕,極有可能向「四方閣」提出保護懸賞。
如此一來,接踵而來的問題是:倘若夏雨昶真是魚鳧,那此次賞金令做還是不做?
一旦做了,勢必會得罪禦風九宿衛。他們可是皇家禦衛,勢力龐大實力強橫不說,抓拿欽犯天經地義。三個小小賞金衛,憑什麽要為自己樹個那麽大的對頭?
若是不做……
得罪的就換成了「四方閣」。
身為數百年古老賞金組織,「四方閣」從來不容任務有失,但凡失敗的賞金衛,都將受到極其嚴重的懲罰。
這可真是進退兩難。
深思熟慮之下,三人毅然決定:倘若夏雨昶就是魚鳧,寧碰宿衛,不惹「四方閣」。
也就是說,做得做,不做也得做,根本就沒得選。
“我早就說過,這趟賞金令,沒那麽簡單!你看看,說中了不是。”
“掌櫃這下,
可是把我們往火坑裡推啊。” 歐陽雨槿長籲短歎,一臉憤懣。說著說著,雙手合十:“蒼天啊,保佑夏雨昶不是魚鳧,這樣我們兩頭都不得罪,皆大歡喜。”
燕一歌忍不住譏諷一句:“其實,就算她們不是魚鳧,你家小翠姑娘遇難,難道你見死不救?”
“到了你的嘴裡,小翠怎就成我家的啦。”
“別裝了,真以為我和門板是瞎子,看不見你倆半夜躲在草叢裡乾的那些事。”燕一歌嗤之以鼻。
“我、我、我們幹什麽事了?”歐陽雨槿大窘,說話頓時結巴起來:“我、我、我們那是在討論詩詞歌賦。小翠姑娘仰慕我的才、才、才華,在向我討教大周禮俗。”
“我倒從未見過,有騎在姑娘身上“討教”禮俗的。”
燕一歌就喜歡看著他出醜,語氣裡頭的“討教”二字說的特別重,叫旁人聽來有種別樣意思。
歐陽雨槿還要狡辯,南天子大手一拍,壓住他的肩膀:“書生你這毛病大家都知道,掌櫃也知道,所以回去你該怎麽向掌櫃交待,可得想好。得罪誰都要比得罪掌櫃來的輕松。”
歐陽雨槿面色一沉,陰惻惻看著二人:“別逼我。”
“逼你又能怎樣?”
咬牙切齒,一字一句:“殺人滅口!”
說罷,身形一晃,人消失不見。
五個蒙面黑衣的家夥,手提鋼刀,隱藏在一簇矮樹當中。唯一露在外頭的五雙眼睛,死死盯著一個方向。
那邊,一輛騾車緩緩出現。
“來了,準備動手。”
陳刀低語一聲,攥緊手中鋼刀,準備等對方臨近,直接使出絕招,一刀劈死一人。他的武功已達五境,在商衛裡頭算得上是高手,出手能開山劈石,等閑人接不下他一刀。
瞧著愈走愈近的騾車,陳刀暗笑。真不知老大為何這般小心,殺幾個商販而已,連自己在內總共來了五位兄弟,真是殺雞動了牛刀。
五人漸漸散開,腳踩在野草上,沒有發出絲毫聲音,可見五人武功均是不弱。
“不對。”
陳刀身旁的羅友有些疑惑。
“怎麽不對?”
“少了一人。”
陳刀仔細再看,確實,騾車上坐著面無表情的那個老黑,跟著車邊高大的門板,唯獨少了弱不禁風的帳房先生。
今日一早,三人明明是一起出發,杜仲讓陳刀一直在角落中監視,怎就突然不見?人去了哪裡?
“怎麽辦,我們還動不動手?”羅友問道。
陳刀斟酌片刻,眼中厲色一閃:“先殺了這兩個,余下的那個,回頭去找。”
騾車即將經過,車上車下兩人啃著大餅,對臨近的殺身之禍毫無知覺。
“我來對付老黑,你們四人殺門板。”陳刀對自己的刀信心滿滿。
騾車進過。
“動手!”
一聲暴喝, 陳刀衝天而起,鋼刀在烈日下化出一道刺目光芒,刀風咧咧,空氣中竟劈出隱約殘影,刀勢確實不凡。
空中的陳刀能夠看到老黑呆愕的表情,一動不動,想必是被這必殺一刀給嚇壞了。陳刀心中得意,嘴上吐出一個字:“死!”
鋼刀劈落。
咯咯咯
這是陳刀喉嚨裡發出來的聲音。
不知道什麽時候,老黑手裡多了一把黑劍,通體漆黑的黑劍。千鈞一刻出現在他手中,往前一送,陳刀便自己撞在劍上,一劍穿喉。
老黑的表情,像看傻子一般看著陳刀。
抽劍,陳刀撲到。
陳刀躍起的時候,羅友也蓄勢朝門板衝去。剛舉刀,右邊耳旁吹過一股寒氣。羅友大驚,反刀切削,一招「三友拜門」,刷刷刷,朝右邊斬出三刀。
刀刀落空。
沒人!
左邊耳旁,寒氣逼人。
羅友旋轉,刀芒橫斬,依舊落空。
頭頂傳來寒氣。
羅友就地一滾,隨即觸地即起,揮刀向上,還是砍了個空。
“誰,到底是誰!”
羅友怒吼:“出來,鬼鬼祟祟,有本事給我出來。”
無人應他。
“你們看見人影了嗎?”
羅友扭頭看向另外三人,頓時呆住。只見身後的三個商衛,保持著作勢要砍的姿勢,身上卻是結了一層冰霜,雙目凝滯,一動不動。
“你們……”羅友剛要說話,眼睛裡出現道人影,一根冰冷的手指點輕輕點在額間。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