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八日夜,壽州蘄河
都說流年不利,大周南方旱情嚴重,太子趙恆一行前往賑災,回歸路上,突然變天,竟遇上連日大雨。
這雨下的蹊蹺,時刻不停,周不時伴著電閃雷鳴,將行伍的腳程,拖慢了許多。這日,行至壽州境內,隊伍在大雨中錯過驛站,傍晚時分來到蘄河附近,尋了處高地,安營起來。
先前偶感風寒的趙恆,不知怎的,鼻子血流不止,太醫溫瑞用了諸般手段,勉強止住。卻又因內心煩躁,肝肺不調,加之大雨中邪風入體,害上了偏頭痛,一路走得很是痛苦。
此刻主帳中,溫瑞在為趙恆施針,謀士固長安與行伍統領宗生坐在下首,面對一幅地圖商討行進路線。
宗生接連派出六路探子前方探路,收到的回報皆是官道積水或是山石堆積,不利隊伍前行。唯有眼下繞過壽州,先取西北,再轉東南回京。雖說彎繞了些,需多耗三五日,路卻是好走許多。
“宗統領,蘄河附近,為何沒有村落?”固長安疑惑問道。
“不瞞先生,蘄河附近,上下其實共有三處村落。分別是八裡外的李皮肚溝李家村、十二裡外的六宗祀陳家村和十五裡外的黃粱王家村。其它村落,則要更遠一些。”
“既有三處村落,為何不讓行伍擇其一借宿,反倒安營在這蘄河附近,讓太子飽受淒風斜雨之苦。”
宗生苦惱道:“先生有所不知,此三處地方均派人看過,據探子回報,村落遭逢巨變,如今只剩下殘垣斷瓦、焦土一片。莫說是人,就連畜生都不剩。”
“遭逢巨變……”固長安一愣:“何樣的巨變。”
宗生將探子看到的述說一遍:三個村落如出一轍的遭遇火災,將整個村子燒掉,沒留下任何東西。想是事發突然,村裡的村民躲避不及,許多人被燒死其中,情景甚是慘烈。事情怕是發生在不久之前,即便有生還的村民也不願留在原地,選擇離開。所以,三處地方,已成荒村。擔心太子看了引發不適,於是乾脆選擇遠離,眼不見為淨。
“如出一轍的火災?”
固長安眉頭更緊:“可知是因何而起?”
“無從知曉。”宗生搖頭,“不過,最近時常電閃雷鳴,極有可能是閃電引來了大火,將村子燒掉。”
“如此雨勢,任憑再大的火,也不可能將整個村落燒毀。”固長安隱約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可偏偏說不出不對的地方。
“若說一個村子如此也就罷了,可前後三個村落,那必定存在蹊蹺之處。”
“先生說的在理。”
安生先是附和一句,隨後勸道:“如今多想無益,先生不必費心。眼下我們雖在蘄河邊上,但地勢最高,不易積水,且四面無山,沒有崩塌之憂,很是安全,還請先生放心。”
“好吧,姑且不去管它。”
實在想不通,固長安決定不去費心思量,轉而默默計算抵京日程。按眼下腳程與道路狀況,恐怕至少還需半月,方能進入京城地界。抬眼看向正在接受針灸醫治的太子,額前插滿銀針,表情痛苦,固長安深感擔憂,倘若急行趕路,太子恐怕堅持不住。
“事到如今,著急不得。”
固長安打定主意,吩咐宗生,從明日起,隊伍每日隻行進二十裡,每五裡一歇,日不落便安營扎寨,確保太子休息。
“先生不可。”
宗生正要領命行事,趙恆出言製止。示意溫瑞將銀針取下,
揉著發紅的額頭,虛弱道:“先生放心,我還能堅持。宗統領,交待下去,無需減緩腳程,務必在十日內趕回京城,我要見到父皇。” 固長安知道他在擔心什麽,因為自己也在擔心著同樣的事情。
離京前,他做了詳盡安排,上至皇宮大內、朝堂宰府,下到市井民裡、三教九流,均設眼線。文安城內的大小事情、皇子們的一舉一動、皇帝的坐言起行,每隔三五日,都會以飛鴿傳書的方式傳遞過來,確保太子準確知曉京城裡的各樣事宜。
可自打七日前收到最後一封飛鴿傳書,便一切中斷。固長安數度飛鴿催促,石沉大海,杳無音訊。
心想會否是大雨導致信鴿迷途,於是固長安派出親信,到附近府城打探消息。
可怕的是,連這些人,都沒有一個回來。
也就是說,頃刻間,失去了與京城的所有聯系。
“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
“我要回京,我要回京,我要馬上回到京城。”
這是趙恆近日來說的最多的兩句話。二人坐立不定、寢食難安,恨不得能有一雙翅膀,直接飛了回去。
所以,趙恆才執意瘋狂趕路,早一刻到達,才能早一刻安心。
固長安朝溫瑞投來詢問目光,溫瑞躊躇片刻,輕輕搖了搖頭,示意眼下太子的身子,經不住折騰。固長安吐了口氣,站起身來,準備開口勸說。
營帳掀開,溫瑞的夫人傅氏與兒子溫尚青走了進來,傅氏手中端著湯碗,裡頭是剛煮好的藥。溫尚青替母親打著傘,外頭大雨瓢潑,湯藥進了雨水便沒用了。
二人向趙恆見禮,趙恆疲憊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低聲說了句“有勞夫人”。溫瑞接過湯藥,小心吹去熱氣,勸太子乘熱服下。
趙恆搖頭,自己根本咽不下任何東西。
溫尚青年少懂事,主動端起湯藥,脆生道:“太子殿下哥哥,我爹說過,良藥苦口利於病,您先把藥給喝了才能病好。若是怕苦,尚青這裡還有您上回賞賜的蜜餞,可分給太子殿下哥哥一些。”
童真有趣,且一句“太子殿下哥哥”在趙恆聽來很是順耳,不覺愁眉舒展了一些。見溫尚青渾身上下都被打濕,臉上還掛著雨水,不禁心疼道:“怎麽是你打傘過來,趙進呢?”
趙進是太子貼身隨從,往時都伴在身旁,此刻卻不見了人影。
“方才屬下進來的時候遇見,他正朝蘄河邊上走去。”宗生回答道。
“他去河邊作甚?”趙恆很是奇怪。
“聽他說,想要取些河水,為殿下泡茶。”
“胡鬧。”趙恆不悅道:“外頭大雨傾盆,河邊甚是危險,他一個人取什麽河水泡什麽茶。快,命人將他尋回。”
“底下人的事,殿下無需過份關切。”固長安製止道:“殿下還是乘熱把藥給喝了吧。”
趙恆點頭,端起碗送到嘴邊。
嗖嗖嗖
嗖嗖嗖
帳外風聲大作,隨後是幾聲滲人的慘叫。
“有刺客,有刺客!”
侍衛高呼,聲音剛起,卻又悶悶的戛然而止,似乎被人割斷了喉嚨。
“有刺客,保護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