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溪安扎的商隊中,不起眼的角落,擺放整齊的篝火上跳動著漂亮的火焰,借著火光,歐陽雨槿舒服的靠在一堆布匹上,正在開心的讀書。
這是一本關於太晉的民間遊記,書中描述太晉的河流山川,風土人情,還有野間趣聞以及筆者的風流韻事,雜亂無章,文筆隨心所欲,甚是大膽露骨。歐陽雨槿讀的有趣,嘴角一直掛著笑容,不時口中念念有詞,手指沾著吐沫星子,書頁翻的飛快。
那碼的整整齊齊的篝火,是南天子的作派。南天子長得粗眉大眼,五官方正,一副憨實的面相;身形魁梧,大手大腳,配上全身灰布褂衫的打扮,妥妥的做做粗重功夫的下等夥計。
與他長相極其不符的是,大漢有顆小家碧玉的姑娘心思。不管做什麽,都喜歡整齊乾淨、有條不紊、不急不慢,容不得半分的雜亂。搬貨趕車如是、搭帳置營如是、生火做飯亦是如是,必須得齊整漂亮。
早前路上隨手獵來了幾隻野雞,此刻拔毛洗淨,處理內髒,剁塊切好,細條慢理的放入沸水中,慢燉起來。
少時,待雞塊熟透,依次加入各樣香料,輕輕攪拌,偶爾用蒲扇調整火勢大小。很快,鍋中飄出誘人香氣,沁人心脾,馬上撒上一把野菜,蓋上鍋蓋繼續燜煮。
取出乾糧,放在鍋蓋上,借助鍋裡的熱氣將乾糧溫熱。
一通操作,南天子乾的是仔細認真、一絲不苟,其間拔、洗、切、分、燉、攪、煮、悶,嫻熟自若,好似一套極高的武技,耍的是行雲流水、渾然天成。專注的就連鼻梁上的汗滴,都無空擦拭。堂堂七尺男兒竟有如此巧手,旁人瞧著實在是有幾分不可思議。
得空,南天子抬起頭,發現燕一歌正瞪大眼睛看著自己。夜暮下,燕一歌的眼睛好似兩顆星星,端是晶亮。從南天子開始做飯,他便直勾勾的盯著,已經看了許久。
“幹嘛?”南天子甕聲問道。
“看你。”燕一歌回答的很乾脆。
“看我幹嘛?”
“看你做飯。”
“做飯有何可看的?”
“你做的好看。”
“既然如此,過來幫忙。”
“不會。”
“那去拾些柴火。”
“不行。”
“為何?”
“我只看你做飯。”
“那你在這幫忙看火,我去拾柴。”
“不行。”
“怎麽又不行?”
“不會。”
“看火都不會,那你會什麽?”
“看與吃。”
“……”
“你倆有完沒完!”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來回極快,響在歐陽雨槿耳旁,吵得他有些讀不下去,忍不住插話進來:“門板你專心做你的飯,別去理老黑;老黑你今日怎就如此多話,安靜些,別去打擾門板做飯。”
“閉嘴!”
南天子和燕一歌同時扭頭衝歐陽雨槿吼道,滿臉鄙夷。
噗呲
聽他們對話有趣,外頭走近的一人忍不住笑出聲來。
來的是位年輕姑娘,一襲淡綠衣裙,身體修長挺拔,齊腰的長發被晚風吹得四散飛舞;眉毛淡淡、鼻頭小巧,嬌美的臉上鑲嵌一雙仿佛會說話的眼睛,眼瞳呈深紅色,透著機靈勁。
瞧這上下裝扮,姑娘應是雨姓商戶其中的婢女。
“門板哥、黑哥好。”
姑娘向南天子、燕一歌二人投來醉人微笑,躬身作揖,看來與二人相熟。
而兩個男人當即換了副模樣,南天子滿臉堆笑、燕一歌雖說目無表情,卻也輕輕點頭,齊齊回禮:“小翠姑娘好。” 小翠,雨姓商戶的領頭婢女,性情爽朗,是裡頭唯一敢與夏總管叫板的丫鬟。每每歇息,她總是走出車圈,與商隊的其它商販說話聊天,甚至喝酒吃肉,玩耍在一起,稱得上是位膽大妄為的姑娘。
正是如此,讓其成為了整個商隊最受愛慕的姑娘。好些個青壯,傾心於她,成日想著如何討好,引得美人垂青。
那麽多的商販裡頭,小翠對眼前的三人最有興趣。這三個家夥,要說有何特別之處,實在平平無奇到無話可說。
這位門板哥,魁梧高大,面相憨厚,未說先笑,骨子裡就透著不機靈,乾的都是累活力活。
這位黑哥,模樣普通,渾身上下,隻得一種顏色:黑。倒不是說他長得皮膚黝黑,而是臉上不管什麽時候,永遠都是一副冷漠的黑臉。好像誰都欠他八百兩銀子似的,表情欠奉。
還有看書的那位,自稱歐陽,三十上下,帳房打扮,外貌亦是帳房先生的長相,溜溜轉的眼睛透露著狡黠。唯一叫人過目難忘的,是其臉上永遠掛著的、人獸無欺的、淺淺內陷的梨渦淺笑。左右一對酒窩,看久了,會被其吸引,忘了他的平凡。
至於這三人的真名實姓,商隊裡無人知曉,只知道他們一直這般稱呼彼此:門板、老黑和書生。
三人來自大周,店鋪做的是藥材生意,剛把貨交到太晉上陵都的裡康堂,再從裡康堂運送一批藥材回京。隨著三人一道的還有一頭騾子,騾子拉著板車,上頭好幾大包藥材,還綁著個木桶,木桶裡乘放著乾糧與簡單衣物。
“門板哥,你為何被叫作門板?”
有一回,實在好奇的小翠悄聲問道。
“嘿嘿,不瞞小翠姑娘,我嘛,這裡摔壞了。”南天子指著自己的腦袋,“掌櫃見我可憐,便留在店裡做個夥計。街坊們都說我生的又高又壯,好似貼畫裡的門神,可掌櫃說門神太大,怕我承擔不起。好比有人叫富貴,可一輩子窮酸命,便是因為當不起那麽大的名頭。所以,掌櫃賜名,乾脆叫了門板,反正都是掛在門上的東西,嘿嘿嘿。”
從門神到門板,這也太……
小翠有些失語,這位掌櫃實在有才。
“黑哥,你為何被叫做老黑?”
燕一歌直勾勾看著她,沒有說話。
小翠大窘,好像,這般問法有些冒昧。
“老黑不喜說話,小翠姑娘莫要見怪。”所幸,南天子替他回答道:“這也是我們掌櫃喊的。因為他常年隻穿黑色衣裳,而且打小臉患頑疾,沒有表情不會動,予人很凶的模樣,所以,掌櫃賜名, 乾脆喚作老黑,簡單易記。”
燕一歌認真的點了點頭。
的確簡單易記,只是這名字起的,實在叫人哭笑不得。
而且,一個腦子壞了,一個臉癱了,這……這……這家店鋪裡的都是些什麽人?
“那歐陽先生呢,為何你們都叫他書生?”
“哦,這也是……”
“是掌櫃賜名。”小翠知道南天子接下來會說什麽,提前喊了出來。
“對對對,難道小翠姑娘認得我家掌櫃,知曉掌櫃的脾性?”
“不認得不認得。”小翠的頭搖得跟撥浪鼓一般,“門板、老黑的名字好難聽,偏偏他卻叫書生如此文雅,難道是因為歐陽先生飽讀詩書的緣故?”
“非也非也。”南天子的頭也搖得跟撥浪鼓一般,“掌櫃說了,但凡書生者,皆以“文人騷客”自居,歐陽是沒了“文人”與“客”,隻得一個“騷”字。所以,掌櫃賜名,書生是也。”
“……”
此掌櫃真乃神人。
除了名字怪些,三人確實有趣,小翠與他們話說多了,自然熟絡起來。今日南天子做的燉雞香氣四溢,勾起了小翠的饞蟲,尋味而來,恰巧聽到了方才三人的對話。
“歐陽先生好。”小翠甜甜一笑。
“小翠姑娘好。”歐陽雨槿正待起身,小翠卻毫不客氣的一屁股坐下,靠在軟軟的布匹上,探頭問道:“先生讀的什麽書?”
目光落在書中畫頁,頓時兩頰緋紅,羞臊的顰眉緊皺,嗔怒道:“好一個登徒子,想不到先生竟是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