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福寧宮,皇帝趙信義的寢宮。
趙信義斜躺在前殿的龍榻上,閉目養神。地上跪著宣平,正將方才大統領與國師針鋒相對的情景一五一十的敘述給皇帝聽。
宣平年少進宮,原本是禦膳房下的雜事小太監,為人機敏做事勤快,後被管事太監看重,調去宮中貴妃們都愛去的天寶閣當差。幾年下來,貴妃們對其讚賞有加,傳到太監大總管梁九張耳朵裡,便招到手下,承了專為皇帝朝外跑腿的差事。
期間延煜宮的伺候太監們總惹四公主趙煜生氣,沒人撐得住一頭半月,梁九張無奈,隻得把宣平派去試試。想不到此人頗有手段,不僅與公主相安無事,還頗受公主重用。
宣平時不常的將公主近況通報皇帝,兩頭討好,趙信義有感宮裡懂事太監不多,便下令將他調回,好與年事漸高的梁九張搭把手,做個貼身侍奉太監。
梁九張,后宮太監大總管。他既侍奉過元祖趙修文二十余年,又曾為趙信義的登基立過大功,可謂兩朝元老太監。
都說伴君如伴虎,伺候天子的事情,並未人人能做,也並非人人能做得好。唯獨他梁九張,做的是面面俱到。
所以,他在后宮的地位,非同一般。不少貴妃戲稱,真正做到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其實是這位梁公公。
宣平描述時表情豐富,關鍵時更是七情上臉,將風間與黃山間劍拔弩張的氣氛表現的淋漓盡致,旁邊的梁九張聽得入神,不時掩嘴驚歎。如此看來,那兩位爺的關系,確實是有些不好。
“這個風間,事情過去那麽多年了,還是耿耿於懷,這般小氣。”趙信義聽完,微笑的睜開眼睛:“面對風間的咄咄逼人,國師如何應對?”
“國師倒是一副息事寧人的樣子,處處謙讓。”宣平回答道。
當年,黃山與風間替還不是皇帝的恭王辦事,為其登基之路出來大力。待趙信義成為九五至尊後,封賞有功之臣,黃山做了國師,風間成了「墨衛司」大統領。那時趙信義對黃山推崇倍加,時常誇讚,讓其在群臣面前出盡風頭,唯獨沒有當眾提風間一句。他的原意,是想著風間乃貼身侍衛,只要自己知道他的厲害之處便可,與百官何關,後來才知曉,是自己想錯了。風間心中,還是頗為介懷,甚至將黃山視作了對手,但凡一有機會,便要一較長短。
趙信義感歎道:“兩人爭了那麽些年,依舊精力不減,可見這修武修道的,確實與我等凡人不同啊。”
梁九張趕忙跪下,恭敬道:“陛下乃真命天子,天下至尊,怎會是凡人。何況陛下如今龍體強健,氣震寰宇,定是壽福萬年,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一通拍須溜馬,宣平自歎不如。
“好了好了,別一天到晚給朕灌迷湯,朕還沒有老糊塗。”趙信義心喜,做出一副不耐煩的模樣,擺擺手,“梁九張。”
“奴才在。”
“朕應了國師邀約,要出宮一趟,瞧瞧他的青遙觀。你去著手安排,此次國師回來不易,記得多備些厚禮。”
“奴才遵旨。”梁九張大聲應道。眼珠一轉:“敢問陛下,這出宮的日子……”
“自己看著辦。”趙信義起身,走向龍案,準備批示奏章,“最好快些,朕心急想知曉國師在天臨峰裡,發生了什麽。”
“喏。”
趙信義點點頭,想起什麽,目光投向宣平:“煜兒最近在做什麽?這兩日朕的后宮似乎安靜不少,
與她每日天翻地覆的作派不似。” 宣平神色微變,當即垂頭:“奴才、奴才這便去延煜宮打探情況。”
趙信義想想,抬手製止道:“算了,夜已深,朕也懶得招惹這個闖禍精。明日下朝後,你叫煜兒過來請安。”
“奴才、奴才遵命。”宣平小聲應道,只是無人發現,聲音裡頭有些不穩,似乎是顫抖,還有他的額頭上,流下冷汗。
同樣的夜色下,東城通向裡城的街心上,並排躺著十余具屍體。
兩旁戍衛立著皇城司司衛,手中火把劈裡啪啦燃燒正旺,將此帶照的亮如白晝。皇城司上一指揮所司曹杜兵與上沙幫飛鴻堂堂主卜成蹲在屍身邊上,二人臉色都極為難看。
杜兵是上一指揮所指揮副使李力刀手下,接報上沙幫在街上莫名死了十多人,當即領隊過來勘察。皇城司司職維護京城治安,像這等刑案本該交由京畿府衙查辦,可誰叫死的是上沙幫的人,幫主丁淵算是指揮副使李力刀的大舅子,關系非同一般,於是上頭髮話,此案全程交由皇城司勘辦,旁人不得干涉。
整個下午,半個東城都在鬧騰,人抓了許多,問話筆錄做有不少,仵作也驗過屍身,得出的結論是:五髒俱裂,肝膽尤甚,人是被活活嚇死。
大白天十余人在大街上被活活嚇死,前所未聞,說出來無人會信。曾經往來街上的路人、塔樓上的守衛聲稱:這夥人自打出現後,便一動不動,然後就死了。
“邪門,太過邪門!”
身穿藏青長袍、腰身系著五錦璃紋腰帶、腰帶後背處別這一柄鐵扇,綽號「斷命書生」的卜成面色陰沉的都要滴出墨汁,率先打破沉默道:“人絕不會無端死去,一定是有人動了手腳。”
“廢話!”杜兵不悅道:“這個我自然知道,可動手腳的人是誰,為何對他們動手腳,又是怎樣動的手腳?”
“杜大人,我懷疑,此事應該和南城的血濤幫有關。”卜成斟酌再三,陰惻惻說道。
杜兵聽出這話裡的意思。
血濤幫,南城裡頭的一大幫派,管的是南城青樓花舫的生意,背後靠的則是皇城司上四指揮所。最近這段日子,血濤幫頻頻過界,意圖染指東城的水運生意,和上沙幫屢屢爆發大戰。
兩幫爭鬥,暗地裡也是上一指揮所與上四指揮所的暗中較量。皇城司明面上一團和氣,各自扶持自己的江湖勢力,搜刮民脂民膏,大賺其中油水。對於血濤幫所作所為,杜兵早有不滿,只是礙於兩位指揮使尚未撕破臉皮,不好明目張膽的采用手段,只能聽憑他們江湖恩怨。
卜成現在這麽一說,在他心裡,也覺得大有可能。
“你想啊杜大人,這前不久我們剛與血濤幫硬碰了一把,翻江堂殺了他們不少人,其中還是幫中的堂主副堂主。今日乘我幫的人落單,下黑手報復。”
“落單?”杜兵瞪了他一眼,指著地上屍體冷笑道:“你這十余人怎叫落單!再說了,血濤幫要有這等無聲無息的殺人本事,還會讓你們殺掉幫裡的堂主副堂主?笑話!”
卜成臉色大窘,“大人的意思,不是他們乾的?”
“即便不是他們乾的,也應該脫不了乾系。”
“對對對,脫不了乾系。”卜成咬牙道:“放眼文安城,也就剩血濤幫了。我馬上回去召集人馬,殺向南城。一山難容二虎,今夜不會他死就是我活。”說罷,卜成抱拳,正要閃身離去。
“慢著!”
杜兵喝止,呼的一巴掌扇在其臉上:“你當這裡是什麽地方,眼中還有皇城司?”手一抬,街道兩旁的司衛拔刀出鞘,刷的圍了過來,不遠端塔樓上,弓箭手拉弓伺候。
“別以為你們上沙幫真是東城老大,忘了自己幾斤幾兩。”杜兵乾瘦的臉上閃動陰霾:“在我們皇城司眼中,你們算個什麽東西!別逼我先滅殺了你們。”
卜成一手捂著臉,一手死死攥緊,眼睛閃爍不定。很快,壓下心中恨意,擠出幾絲乾笑:“杜大人息怒,在下一時性急,絕沒有冒犯皇城司的意思。杜大人大人有大量,別與我等一般見識。”
說話間,一疊銀票塞了過去:“一切,聽憑杜大人安排。”
杜兵不動聲色手下銀票,揮揮手,司衛收刀回歸原位。這才面色緩和說道:“放心吧,如果查出真是血濤幫所為,自有人替你們做主。眼下關鍵,是找出殺人凶手。”
“大人可有線索?”
“有人親眼看見,朱大通等人出現在這裡,圍的是兩位道士。”
“道士?”
杜兵掏出兩張人臉畫像:“這是我命畫師根據現場證人描述所畫,據說朱大通等人當街攔下此二人,奇怪的是,雙方並未動手。道士安然離開,而朱大通等人隨後便莫名死去。”
畫像裡頭,黃山與言子詢的模樣,依稀可見。當時朱大通一來便驅散眾人,叫人來不及看清;塔樓上的守衛也是匆匆一眼,並未真正留意。所以,畫出來的人物,也就隻得三四成相像。
杜兵只是皇城司司曹,官不過八品,像國師這般大人物,不可能認得。更何況,打死他也不會相信,堂堂大周國師,會與一幫地痞流氓的死扯上乾系。
“會否是血濤幫請來的幫手?”卜成接過畫像仔細端詳:“既然是道士,應該是施展妖術殺的人。”
“有此可能。”杜兵不敢妄下定論:“有人見到,此二人入了裡城。”
“我馬上派人進去,哪怕是將裡城翻個底朝天,也要將他們找出。”
“裡城不是你們上沙幫地界,何況離皇宮太近,些許動靜便會招來光正司、墨衛司的干涉。一旦到了那個時候,副使大人也會為難。”杜兵提醒道:“你們的人老實待在東城,沒有號令不得動手。 我自會領人進去搜捕,找到人後知會你們幫主。”
說到這裡,杜兵丟下一句“等我消息”,手下牽馬過來,翻身上馬,厲聲喝道:“一隊人帶上屍體,隨我回所上報大人;其他人,拿著畫像,入裡城搜捕。”
“喏!”
眾司衛兵分兩路,火速奔向裡城。
大批人馬走後,街道一下暗了下來,卜成待他們去遠,吹口中發出幾聲尖哨,一幫飛鴻堂的幫眾湧了過來。卜成低聲交待道:“找幾個機靈點的,跟在杜兵身後,有任何發現,立馬回報。再派一幫兄弟,拿著畫像,不管此二人藏身何處,都要給老子挖出來。”
“是,堂主。”手下不解問道:“方才杜大人不是說有消息定會知會幫主嗎,為何我們還要自己找?”
卜成呸了一口,怨恨的望著杜兵消失的方向:“老子擔心他們隻拿人不深究,兩位老道做了替死鬼,事情最後不了了之,咱們兄弟死了也是白死。別忘了,上一與上四關起門來是一家,除了拿錢,不會理會我等死活。”
“那堂主的意思是……”
“找出老道,搶在皇城司之前,劫回東城。”卜成摸著還有些發燙的臉頰:“老子這回,要將血濤幫徹底滅了,將皇城司的臉,狠狠的打。”
說罷,忽然意識到什麽,左右看了一圈:“翻江堂出事,怎不見他堂主翻江蛟的人影?”
眾人互視,有人回稟:“蛟爺一早出幫後便不見蹤影,小的已經差人去尋。”
“哼,這頭淫蛟,定是又在哪處與女人廝混,見色忘義。”卜成一臉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