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怎會失算。”

　　瞧著皇帝一臉神傷，梁九張忍不住叫嚷起來，一個勁向黃山打眼色，嘴裡奉承說:“陛下乃九五之尊，棋聖下凡，當世無敵。老奴覺得，如今大局未定，應該是一時晃眼，陛下定能一招製敵、扭轉乾坤。”

　　末了悄悄跺了下腳，示意黃山趕緊示弱讓子。

　　“想不到，大總管亦是棋道大家。”

　　黃山含笑:“大總管說的不錯，依臣看，此刻黑白局勢仍未明朗，中原角力、邊角廝殺，彼此腹地，尚存有諸多迂回。一旦黑龍脫困，逆盤之力無可阻擋。陛下此時棄戰，的確有些為時過早。”

　　“哦?既是如此，朕便再思量思量。”

　　趙信義本就是事事要強，方才一番算計，自家大龍被困，幾度衝殺不成，此消彼長，反倒勢弱。推算幾步後必被黃山的白子首尾截斷，困死腹中。待到那時，棋面未免有些難看，於是想著乾脆棄子認輸，也不至於顏面盡失。既然黃山說無法趕盡殺絕，勝負心頓時又起，目光落回棋盤。

　　黃山替他斟滿酒杯，輕輕放在棋盤一角，看似無意，趙信義卻被酒杯吸引，看向左下。那裡黑白子犬牙交錯，廝殺的尤為激烈，就在一眾纏鬥當中、星羅間隙，似乎隱約藏著一處打劫即可劫活所在。

　　趙信義眼睛一亮，按下心頭喜悅，斟酌再三，黑子穩穩落下。

　　果然，一子定乾坤，原本白子佔優的棋面，此刻風雲再起，黑子隱龍成形，脫困於野，反成殺局。

　　“好一手掛壁飛星！”

　　黃山由衷讚歎:“陛下神來之筆，反成雙頭劫，困殺黃山大龍。妙手妙哉，不愧為當今聖上！”

　　趙信義滿意的哈哈大笑，伸手接過梁九張遞來的熱巾，敷在臉上。熱巾上傳來的熱意讓略有困頓的靈台為之一振，舒服的哼了一聲。隨即取下熱巾，將手搓揉乾淨，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回味之余饒有興趣的拾起案幾上的一塊酥糕，放入口中慢嚼，吃的是津津有味。

　　黃山與梁九張對視一眼，梁九張自大袖中偷摸比了個大拇指，眼神閃爍:不愧為國師，手段如斯，隨手一子，便能將皇帝哄得如此龍顏大悅，行事不留半點痕跡，實在佩服！

　　黃山的意思則是:若沒有大總管一再鼓勵，陛下又怎會堅持。論高明者，還屬大總管。

　　兩人會心一笑。

　　吃罷酥糕，趙信義咳嗽兩聲，黃山會意，拍手示意奏樂助興的四少年退下，而梁九張也識趣的告了聲退，快步出去掩門，隻留二人獨處。

　　趙信義起身環顧四周，摸著內堂桌椅，頗為感慨道:“朕便是在這裡，與國師、風間等幾人立下鴻鵠之志，想不到一晃便是幾十年過去。”

　　黃山陪在一旁:“當年的青遙觀，四面透風，殘垣斷瓦，可真真正正的破爛不堪，那像現在這般窗明幾淨。能有如今光景，還需叩謝陛下大恩。”

　　趙信義搖頭:“沒有你們，朕也拿不下這個皇位，做不成九五之尊。你與風間，居功至偉。”

　　“陛下乃真命天子，天命使然。即便沒有黃山，亦能成就天下大事。”黃山躬身道。

　　“若非當年發生的事情讓朕清楚知曉先皇心意，朕也不會動了爭位的念頭。”趙信義臉上露出些許苦澀神情，有些事情，至今回想起來，依舊心憤難平。

　　這青遙觀，乃當年他與黃山等密臣謀劃大事的一處私地，以道觀之名掩人耳目。趙信義登基後，黃山拜為國師，

賜有觀邸，為「天一國觀」，距離皇宮不遠，氣派宏偉，遠勝於此。黃山與皇帝商定，將青遙觀修成裡外錯間，黃山在此統管天下道門，秘密替皇帝辦差。　　所以，除了少數幾人，無人知曉青遙觀的隱秘。而觀中留守的，也都是天一門最強手，確保觀門無恙。

　　沉浸回憶當中，趙信義臉色數度變換，半響方才回過神來，啞然失笑道:“國師請朕過來，不止是緬懷敘舊那麽簡單吧?”

　　“陛下這邊請。”

　　黃山做了個手勢，引著皇帝離開內堂，穿過一處小花園，入到一座偏閣，推門而入。木門吱呀微響，月夜中的寒風裹著雪花，隨開門而入，吹動了閣內青幡、吹晃了千盞油燈，不覺有些寒冷。

　　閣內一直等候的言子詢過來叩拜皇帝，黃山略作引薦後，引皇帝徑直朝殿中走去，在一處極大的沙盤面前停下。

　　沙盤邊上生著火爐，上頭熱著酒壺，言子荀伸手取下，替皇帝和黃山斟了兩杯，送來禦寒。完畢後手持酒壺安靜的待在一旁，此壺在炭火中溫熱已久，壺身滾燙，他握在手中似乎毫無知覺，始終是一副恭敬謙和的神態。

　　“此子不差。”趙信義點頭嘉許。

　　“頑童笨劣，謝陛下誇獎。”黃山謙遜道，隨即指著沙盤:“陛下請看。”

　　眼前沙盤巨大，佔據大半間屋子，高及腰間，八丈見長五丈見寬，人立在面前，竟顯得有些小巧。

　　沙盤所示乃為一處山勢，做工精細，栩栩如生。泥土堆砌成峰、木條編織成林、丹砂撒作流溪、碎石辟為山澗，一道活水，緩緩流淌在群山之中。林木間還放有精心雕刻的山獸無數，細枝末節，一應俱全。

　　此峰、此林、此水。峰是奇峰林立，山巒疊嶂;林是叢林茂密，枝繁葉茂;水則溪流交錯，穿山越石。沙盤底下設有機括，每半柱香功夫，林獸自行移動，溪水流淌，可謂是巧奪天工，只怕與那真實景象，絕無二般。

　　“這是……”

　　“回陛下，此乃峨眉山景。”

　　“這便是峨眉。”趙信義繞著沙盤緩慢走了一圈，撫掌讚歎:“別致景象，不凡做工，國師的青遙觀裡，果然藏著不少寶貝啊。”

　　“陛下謬讚。”

　　趙信義停下腳步:“天臨峰是哪一座?”

　　“陛下請看，這便是傳說中的天臨峰。”

　　黃山指著沙盤中間處，幽黑山體位於峨眉崇山峻嶺西南角，巍然直立，怪石嶙峋，著眼便能感知，此峰非同一般。

　　“臣懇請陛下過來，便是想當面講述，這天臨峰裡頭的隱秘。”黃山面色凝重，語氣深沉許多，在皇帝看來，如此神情，哪怕相識多年，還是頭一回在國師臉上見到。

　　一年前，黃山領命，帶著一眾門人前往天臨峰探秘。那時的天臨峰，還未出現有人神秘消失的事情，其間傳聞引來無數人爭相前往。黃山不想太過引人注目，先是秘密在外圍探尋，不急著進峰。

　　隨著查探的深入，黃山發現，這座從天而降的峰石，自身帶著無比的火性。它就像一團烈焰，炙烤著峨眉方圓幾十裡的群山。再加上巨石降臨時帶來強烈衝擊，在地上砸出萬丈深坑，直擊地底，觸及地脈，引動了地火。

　　火性與地火，從而改變了峨眉一帶氣候，使得當地變的酷暑炎熱，也就成了百姓口中所說的峨眉變天。

　　天臨峰奇異之處不止如此，它的存在，促使周圍山群林木草花、爬蟲鳥獸極速生長。黃山原本百思不得其解，直至一回機緣下用天臨峰附近的泥土培育花種，想不到兩日後便發芽破土，僅用五日，便開花結果。有此發現令其恍然明白:天臨峰上流落的沙石，乃促生的關鍵所在。

　　當初降臨，引發山林大火，燒了三日三夜，叢林盡毀。隨後的一場暴雨，連下三日三夜，帶走天臨峰上的山石沙土，散在山群四周。也正因如此，此地附近才得以很快重新變作山林茂密，百花齊放的盎然生機。

　　方才在正堂見到的那朵怒放之花，瓶中泥土，便是取自天臨峰。

　　而大火後存活的山獸，喝了流經天臨峰山溪泉水，也受著土石影響。沒過多久，便成群結隊的出現在山林附近，獸群更盛往昔。

　　這也就能夠解釋，為何山中一日，世間十年。

　　就在黃山弄明白一切源起、準備正式進峰時，發現此前進峰的那些人，再不見出來。先後派出幾撥弟子探路，泥牛入海，均杳無音訊。此後發生的一件事，令其當即逃離，不再靠近天臨峰，而是選擇回京複命。

　　“逃離?”

　　趙信義聞言一怔，他深知國師之大能，想著此世間能令幾勘天道、術已通天的黃山說出“逃離”二字，是何等恐怖所在。

　　“不錯，臣等的確是逃離天臨峰。”

　　黃山重複此話的時候，一直恭敬謙和、面如溫玉的言子詢臉上亦閃現出驚悚之色，身子禁不住抖動一下。

　　不等趙信義開口詢問，黃山苦笑道:“陛下請看。”說話間，伸手扯開系在腰間的束帶，寬松素錦道袍散落，左側輕輕掀開，露出裡頭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