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幾日過去,兩幫的京城大戰自然引發不小震動,只是在皇城司的刻意掩蓋下,很快便煙消雲散,不再有人提及。
查找殺人凶徒的追捕仍在繼續,指揮總使吳寇德發話:哪怕將文安城翻個底朝天,也要將凶徒揪出,午門斬首以儆效尤。上一指揮所全員出動,在裡城中一刻不停。
只不過,裡城靠著皇宮,住的都是些達官貴人,即便也有百姓,也是與哪家朝臣沾親帶故,一不小心,怕是會捅到馬蜂窩。所以指揮總使也再三交代:須得悄無聲息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凶徒找到,萬不可驚擾到皇宮。
如此一來,搜找難度不小,加之黃山師徒二人入裡城後直奔皇宮,沒有與人接觸,待從宮裡出來,已是華燈時分,能與二人相遇的途人,少之又少。從皇宮回到青遙觀,黃山便再也沒有出來過,更是與世隔絕。
即便手中有畫像,這一時半會,還真就尋不要青遙觀的門前。
東城與南城依舊暗流洶湧,上沙幫與血濤幫的衝突日日不斷,愈演愈烈。雖沒有像之前那般兩堂大械鬥,私下頻頻出手。今日一堂收帳的時候沒了幾個兄弟,明日金沙河上多了幾具浮屍;今日南城一處芳樓有人鬧事,明日東城福全碼頭燒了三條貨船……。
翻江蛟的心火是越來越大。朱大通等幫眾的死讓他失了面子,連日在血濤幫看管的畫舫青樓尋滋,突然發現,自己竟然……竟然不能人事!無論用了什麽法子,始終一蹶不振。似乎從姑娘們的眼中看到了輕蔑與不屑,翻江蛟引為奇恥大辱,掀桌、大鬧、殺人。只是每回運功,腰間的刺痛,愈發強烈。
來到第八日,飛鴻堂堂主卜成差人傳來消息:連日跟隨暗訪,終於發現,那道人藏身在一處叫青遙觀的地方。那是在裡城街面轉悠的上沙幫嘍囉,無意間撞見一個與畫像有幾分相似的年輕道人,出現在鬧市中采辦物件。嘍囉有心跟蹤,一直跟到了這個道觀。再三確認無誤後,趕緊回來稟報。
卜成的意思,乘著皇城司的人還不知曉,晚上摸上門,直接將道士綁回,逼他們說出幕後之人。一旦證實是血濤幫下的黑手,立馬將其滅幫。到了那個時候,血濤幫背後的上四指揮所,也無話可說。
為免打草驚蛇,卜成與翻江蛟約定,帶上各自堂中一流好手,今晚戌時三刻動手。
裡城塘前街上,有間不起眼的道觀。
道門不大,門上青漆掉落,斑駁古舊;門簷上左右懸掛素紙燈籠一盞,燈籠間掛著幅牌匾,依稀寫著「青遙觀」三字。
塘前街左右兩側商鋪極少,僅有的兩三間茶鋪亦是門可羅雀,算得上是裡城中最為偏僻的地段。沒有信男善女上門焚香、沒有鳴鑼敲鼓的道場道事,偶有幾名道童進出,或是采辦或是收拾門面,更多的時候,道門緊閉。如此破敗的道觀,於這高官富賈雲集的裡城顯得很是格格不入。
傍晚時分,文安城下起大雪,還刮起了大風。起初雪中帶雨,隨後越下越大,天空飄舞的全是白色鵝毛。待到華燈滿城,屋上屋下、街頭巷尾、簷面井裡,都蓋上了一層白霜。
月一更,夜一更;
月夜凝聚霜寒重,帳內千燈。
風一重,雪一重;
風雪交纏驚夢夜,故園無聲。
此刻的塘前街顯得格外靜謐,街面上覆蓋的雪,比其它地方還要多些。青遙觀簷上的那兩盞素紙燈籠,風雪中燭光搖曳,卻是不熄,照的觀前半寸地方,
重重瞳瞳。 莫說人影,就連鬼影,如此寒冷的天氣,也不願出來在街上遊蕩。
一切看似寧靜,殊不知,周遭方圓五裡,與道觀臨近的所有百姓家中,皆佇立著身著胄甲、面容肅穆的墨衛司司衛。
距離青遙觀不要兩裡的東南角,乃除皇宮外,裡城唯一一處五層高樓,名喚琉璃閣,系興國寺的藏經閣。此刻,琉璃閣每層樓面,全都站滿墨衛,謹慎的注視著下方的每一處陰暗角落。數十張硬弓搭起,箭頭瞄準青遙觀觀門,紋絲不動。
最高一層,閣中,墨衛司大統領風間,左手扶著半人高的一張黃金巨弓,大馬金刀端坐,雙目緊閉。
“稟報大統領,西面一切如常。”
“稟報大統領,東面一切如常。”
“稟報大統領,南面一切如常。”
“稟報大統領,北面一切如常。”
每半柱香功夫,都有墨衛前來稟報。
“四司都給聽好了,雪夜迷眼,所有人務必用心。出現任何差池,提頭來見。”風間掃射眼前跪地四人,不怒自威。
“喏!”
“如今的青遙觀,還是當年的青遙觀嗎?”
風間目光回到遠處下方,看著風中搖曳的兩盞紅燈籠,喃喃自語,幾不可聞。
大多道觀布局,按的是八卦方位,乾南坤北,即天南地北,坐北朝南局,供奉主神。兩邊則是日東月西,坎離對稱局,以供偏殿諸神。如此一來,主次分明、西東有向,依次對照木、火、金、水四正,加上中央土,五行俱全,可聚四方之氣,迎四方之神。
青遙觀也不例外,南北方向依次靈官殿、玉皇殿、三清殿,此為中軸;東北財神殿、文昌殿、祖師殿是為左側殿;西北藥王殿、娘娘殿、救苦殿則為右側殿。
地方不大,五髒俱全,舉目望去,卻也沒有任何特別之處。
觀中燈火不多,除了中軸的三殿亮著長燈,眼下正有右側的救苦殿中,燈火通明。
一位光頭道人,領著幾名弟子,正盤坐在殿中,似乎在做晚課。救苦殿一側,有扇極不起眼的木門被打開,裡頭隱有火光。
走入木門,穿過狹窄甬道,入到裡頭,眼前一片開闊。想不到,外觀破敗的青遙觀,其實別有洞天。
三進三出,金絲楠木為樑、梨花雕窗、懸簷飛雀、九鼎香缸,樣樣內斂,處處不凡。
外三閣,裡三閣,經過極大的一處天井,最終來到正堂。
只見堂外窗台緊閉,擋住外頭風雪;堂內裝飾素雅,案頭白紙墨痕未乾,檀香嫋嫋沁脾,牆角千燈盡放米光,炭火徐徐余熱,一壺濁酒置於上方。
著眼處皆是灰白素色,唯一的顏色,是擺放在雕鶴木榻旁的白玉頸壺,壺中插著一支不知名的紅花,花開燦爛。
寒冬萬物枯敗,唯獨此紅花盛開。
四位俊俏的白衣少年,唇紅齒白,一雙含笑目,兩彎飛燕眉,雙頰含笑意,十指搗琴瑟,妙音繞屋簷。
國師黃山一身素白寬松道袍,烏發朝上梳起道人髻,光影下端是仙氣逼人。皇帝趙信義則一手提拎酒杯,一手捏著黑子,眼鼻手心,十分專注,可見棋局已到關鍵時刻。
許久,趙信義將黑子擱下,頗有遺憾道:“還是國師棋高一著,朕失算了。”
原來,皇帝兌現早前承諾,今夜到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