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城裡城,四正八方,左一廂二十坊,二廂十六坊;右一廂十八坊,二廂十二坊,合計四廂六十六坊。青遙觀位於右二廂的七坊塘前街中,與之相距甚遠的左一廂十一坊,三皇子趙淳昌的昌王府就在其中。
這裡也算大周朝臣居所所在,朝中三至五品朝官的府邸,大數集中在此。與氣派府邸不同,昌王府位置不算太好,府內並不太大。沒有金碧輝煌高閣闊殿,前堂中廊,後院三進三出,假山碧池幽竹亭榭錯落有別,有著別樣的精致。
趙淳昌早早用過晚膳,裹著厚厚的絨服,側身依靠在書房的榻上,手中捧著一本《洛神搢紳舊聞記》,讀的津津有味。今年寒冬似乎比往年冷上許多,傍晚刮起的風雪凍得讓人有些吃不消。
此時屋外鵝毛飛舞,落在枯枝上,積累了厚厚一層。枯枝不堪其重,彎下枝身,厚雪摔落地面,發出啪啪啪的聲響。
屋內生有暖爐,下人將所有的木椅包裹上綿軟的棉墊,坐著舒服暖和。案幾上剛沏好的熱茶,自杯中升起薄煙,茶香沁人。
謀士燁哲端坐在遠端的書桌上,口裡念念有詞,手中紫毫微動,五尺龜紋生宣紙上穩穩的龍飛鳳舞,書桌上的詩筒內已經插滿了書箋。
“先生在寫什麽?”趙淳昌自書中抬起頭來,望了過去。
燁哲沉浸在書寫當中沒有回答,趙淳昌並不介懷,只是心中多了些好奇,正要起身過去看個究竟,突然一陣急促敲門聲,同時門外響起總管趙良的聲音:“爺,宮裡來人了。”
宮裡來人?
趙淳昌不由一愣:過了酉時一刻宮門關閉,沒有皇帝手諭不得進出。此刻宮裡來人,難不成發生什麽緊急之事?當下心中升起不安,趕忙朝燁哲招了招手,說了一句先生稍候,脫去厚服,抬腳推門而出。燁哲挺住筆,望著門外風雪,若有所思。
趙淳昌與趙良快步來到偏廳,宮裡來人像熱鍋上的螞蟻,正急的來回踱步。一見趙淳昌,趕忙迎過去,躬身施禮:“宣平見過昌王殿下。”
“原來是宣公公,無需多禮,快些請坐。”宣平是太監大總管梁九張的人,先前侍奉延煜公主,趙淳昌進宮探望妹妹的時候與其相熟。立馬泛起微笑,招呼道:“來人,給公公上茶。”
宣平卻沒坐,面色慘白,眼神飄忽不定。轉動數圈之後,咬牙下了決心,撲通跪下:“懇請昌王救奴才一命。”
趙淳昌嚇了一跳,衝過去雙手拉他:“公公何出此言?”
“昌王若不答應,奴才不會起來。”
宣平雖說是太監,但在宮裡卻是個不小的人物,不僅在諸多嬪妃口中賞評甚高,就連皇帝也數度稱讚其辦事機敏。想趙淳昌如今無論是在朝中還是宮裡都無足輕重的皇子,即便是太監,也頂多虛以委蛇,心中不會有太多尊敬。像宣平這般不知所為何求的跪地求救,趙淳昌還是頭一回遇見,當下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公公、公公還是起來,好好說話,若能援手,本王一定盡力而為。”
“此事昌王一定能辦到。”宣平露出懇切之色:“還請昌王讓公主跟奴才回宮。”
“公主回宮?”趙淳昌一臉茫然:“哪位公主,回宮又是什麽意思?”
宣平則是一臉苦澀:“昌王莫要說笑,自打上回延煜公主過來探望昌王,便再也沒有回去。如今離宮已有五日之久,陛下,陛下數度問起,已經,已經要龍陽大怒了。”
“什麽?煜妹不再宮裡!”趙淳昌大驚,
身子晃動,險些有些站不住,宣平眼疾手快一把扶住。趙淳昌死死抓住他的手:“把話說清楚。” 幾日前,延煜公主趙煜向皇帝請命,說要出宮探望兄長趙淳昌。皇帝雖不喜老三,無奈趙煜軟磨硬泡,隻得答應。
第二天,趙煜一早出宮,到了昌王府,與趙淳昌歡聚。傍晚時分,公主的車輦回到皇宮,宣平正是因為見到了車輦,所以沒有在意。
直到兩日後,他去延煜宮請安,這才知道,回來的只是車輦,而公主並未在車上。宮女哆哆嗦嗦奉上一封留下的信函,上頭只有一句話:本公主外出散心,向父皇告密者,回來剝皮。
趙煜有著皇帝萬般寵愛,又是李皇后養大,這皇宮裡頭,無人敢捏其鳳翎。她說剝皮,真就沒人敢向皇帝稟報。就連宣平,看罷信函,也隻得心驚膽顫的在皇帝面前三緘其口,謊稱公主仍在。
這不,幾天不見宮裡鬧騰,皇帝心生奇怪,便命宣平傳喚公主。宣平硬著頭皮稱公主身體有恙,太醫看過後,囑咐臥床歇息。皇帝正好政事纏身,也就作罷。今日總算是空閑下來,又再問起,還交待說明日要帶公主外出遊園。
宣平知道瞞不下去,心想公主與昌王感情篤深,說不定就藏身昌王府中,於是乘著今夜皇帝帶著梁九張離宮,趕緊偷溜出來,求趙淳昌救命。
“父皇出宮了?”趙淳昌訝異問道。
“哎呀,我的三皇子,這都什麽時候,您就先顧著公主吧。”宣平哭喪著臉,“陛下應的是國師之邀,身旁有風間大統領,還帶走了大半個墨衛司。可一旦陛下發現公主不在,奴才、以及整個延煜宮的奴才宮女,全部都得人頭落地。”
“到時候,就連昌王您,也脫不了乾系。”
趙淳昌趕緊收回心神,宣平說的不錯,畢竟趙煜說是來了自己這,問責起來,自己首當其衝。
可是,那天兄妹相聚,二人下了盤棋,期間說了一陣閑話,趙煜到自己書房翻騰許久。隨後用過午膳,便說要回宮去了,前後約莫也就不到三個時辰。
親眼送趙煜上了車輦,車輦離開視線,趙淳昌才返身回府。
所以,趙淳昌根本就不知道,趙煜離開以後,沒有回宮。
宣平癱軟在地:“完了完了,這回真的完了!陛下知道後,一定會砍了我們的腦袋。”
趙淳昌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回憶當日情形,試圖尋找出趙煜異常的蛛絲馬跡。至於為何此刻偷摸離宮,他心中已有了判斷:自家妹妹有此舉措,是想逃婚。
那日他倆的閑話,談的正是風遼提出要與大周聯姻之事。皇帝沒有一口回絕令趙煜很是不高興,在哥哥這抱怨許久,還懇請哥哥進宮替自己說情。趙淳昌倒真是去了,挨了皇帝一頓訓斥,灰頭土臉在府中禁足。趙煜更絕,乾脆不回去,顯然是一早盤算好的。
眼下關鍵,是要弄清楚公主到底去了哪裡?
趙淳昌想著想著,眼睛一亮,他記得趙煜離開前在自己書房待了不少時候,莫非……
“公公隨我來。”
趙淳昌提步奔出,宣平趕忙跟上。二人穿過小院直直衝入書房,燁哲仍在書寫,見二人神色不對,呆呆停筆。
趙淳昌環顧書房,每看一處,嘴裡念念叨叨,回憶當日趙煜乘自己不在有可能的翻騰模樣。燁哲從宣平口中了解事情後,瞬間明白趙淳昌的想法,應該是在找趙煜有否可能留下隻言片語。
隻言片語……
燁哲目光落在書桌案幾旁擺著的竹筒,那是擺放書寫紙張所在,自己與趙淳昌每日練字寫詩,寫好後都會隨手往那一放。每隔一段日子,總管趙良會收拾一回,收起放好。
此時竹筒放滿卷紙,燁哲示意:“快,裡頭或許有公主留言。”
三人將紙卷全部倒出,一張張翻找。果然,在一堆文墨當中,找到了趙煜留下的兩封信。
一封是寫給皇帝的:父皇壞,要將煜兒遠嫁,煜兒不回來了。
一封留給趙淳昌,畫了座山峰,山峰下寫著一行雋秀小字:皇兄勿念。
“糟了,煜妹一個人去了天臨峰。”趙淳昌脫口而出。
青遙觀
窗外風雪依舊, 屋內火爐正旺。
黃山解開的道袍下,左側半身,胸口一個大洞,深可見骨;腰間腹部處,血肉模糊,血紅間泛著紫黑,一層膏藥敷在上頭,濃液仍舊清晰可見。
整半邊身子,遭受重創。
望著黃山淡然如常的姿態,趙信義倒吸一口冷氣。看得出來,黃山是仗著高深道法將傷勢暫時封閉,若是換個人,只怕早就身死當場。
“我等在天臨峰下遭遇妖獸,若非仙門施展通天道法,天一門將無一幸免。”言子詢黯然道:“可即便如此,天一門下一百三十四位門中高手,盡數折損其中。”
“妖獸?”趙信義難以置信。
不錯,從天而降的天臨峰,本身就帶著詭異。其峰中沙石,除了帶來蓬勃生機,還伴隨無盡的變異。在此變異之下,山林裡原本的走獸,全都發生了不同的變化,變成了言子詢口中所說的:妖獸。
黃山一行運氣不佳,剛要進峰便遇上了獸潮,無數變異妖獸向眾人襲來,而黃山,更是對上了其中的獸皇。天一門高手再多,面對殘暴凶猛的妖獸,根本抵擋不住。最後是黃山拚著損耗自身境界,施展「九方天行真法」中最爆裂的「誅仙行」,傷了獸皇,這才帶著僅有的幾位門人脫困。
代價,便是這半身的重傷,還有道境的跌落。
言子詢按下身旁巨大沙盤的一處機括,只聽機關咬合聲響,整座沙盤運動起來。山峰震動,地火噴湧,熱河流淌,林木搖曳,百獸出沒。
“這也是天臨峰有去無回的隱秘所在。”黃山悠悠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