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風間領著位豐神俊朗的翩翩青年過來。
只見他頭上束著金絲頭冠,一襲淺黃色絲綢衫袍中領、袖、襟處絳色縫邊,腰間明黃色束帶,顯得身材高挑勻稱。見到皇帝,翩翩青年跪地行禮。
“兒臣拜見父皇,吾皇萬歲。”
“起來吧。”
趙信義一臉嚴肅,語氣變得生硬冷漠,全然沒有父子間該有的慈愛,“過來見過國師。”
“淳昌拜見國師。多年不見,國師仙骨依舊,淳昌掛念。”堂堂皇子,趙淳昌卻躬身朝黃山行了個大禮,語氣誠懇,目光真摯。
黃山過來扶他,握住雙手端詳良久,微笑道:“轉眼十年,昌王已是翩翩君子,愈發英偉神俊,黃山欣慰。”
“淳昌冒昧,驚擾了父皇與國師下棋的雅興。”
趙淳昌談吐得體,謙卑有禮,趙信義卻不假辭色,甚至有些不耐煩問道:“你著急見朕,所為何事?”
“父皇,今日兒臣進宮向皇后娘娘請安,聽聞父皇要為煜妹賜婚,兒臣一時心急,便來、便來、便來……”
趙淳昌口中的煜妹,正是延煜公主趙煜。她雖蕙妃所生,卻是李皇后養大,直到六歲,才第一回見到自己的親哥哥趙淳昌。畢竟二人乃一母所生,血濃於水,兄妹感情極好。但凡有事,趙淳昌勢必總是第一個站出來為她出頭。
“便來朕的面前興師問罪!”趙信義不客氣說道。
“兒臣不敢。”
“不敢?”趙信義擺出皇帝威嚴:“你不聽風間勸阻,執意求見,不是興師問罪,難道只是為了請安不成?”
趙淳昌一陣惶恐,直接跪下:“兒臣不敢。只是、只是兒臣覺得,煜妹年幼,現在賜婚,為時尚早,所以兒臣鬥膽過來,懇請父皇收回成命。”
“哼!”趙信義悶哼一聲,臉色陰沉的可怕,冷冷喊到:“梁九張!”
“奴才在。”遠處的太監群中,太監大總管梁九張疾步來到皇帝面前,撲通跪下。
“去,替朕問問皇后,后宮之中,何時成了妄議國事、亂嚼舌根所在。著皇后將人查出,予朕一個交待。”
“奴才遵旨。”梁九張尖聲高呼,跪著後退,準備領命行事。
“父皇不可。”趙淳昌急忙攔下,磕頭求道:“父皇息怒,是兒臣錯了。”
趙信義不去看他,“你何錯之有?”
“兒臣不該道聽途說、枉斷聖意。”
“兒臣不該借皇后之言,妄議國事。”
“兒臣更不該只顧兄妹私情,亂了社綱。”
“此事與皇后娘娘真的沒有半點乾系,錯在兒臣。”趙淳昌連磕三下頭:“兒臣與煜妹一母同胞,關心則亂,父皇要罰,兒臣願一人領罪。”
“煜兒是你胞妹,亦是朕的女兒。她的事情,還輪不到你來操心。”
趙淳昌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張口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由他進來到現在,只是懾於帝威,只能一個勁告罪,心裡頭的話,根本沒機會說出來。
旁邊的黃山心中暗歎:這對與其說是父子,倒更像是鬱氣難解的冤家對頭。
而風間則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眼睛飄向別處。
“不思不學、無綱無策。罰你回去禁足三月,以後就不用進宮給皇后請安了。”趙信義端起茶杯抿上一口,淡淡說道。
趙淳昌聞言身子一晃:“兒臣遵命,謝父皇。”磕罷頭,起身朝黃山作揖,緩退幾步,面容沮喪,
轉身而去。 黃山看著他那落寂背影消失在連廊盡頭,不覺有些歎息。這位昌王,生性聰慧,性子親和,平易近人,絲毫沒有皇子跋扈作派,在他看來實屬難得。只可惜,到了皇帝眼中,此子卻是千般不順萬般礙眼,從未予過好臉色。方才僅憑一句話,便剝去進宮權力。
整個皇家,屬他最不受皇帝待見。
“陛下,”黃山不露聲色的打破尷尬道:“若是臣沒記錯,延煜公主今年該是十七了吧?十七年紀放在民間,嫁作人婦不算什麽,但那些不過是凡夫俗子,又怎能與天之驕女相比。陛下對公主素來疼愛,怎麽,真就忍心如此早便讓公主離開身畔?”
“這都是魯罕提出的主意,朕還未想好。”趙信義皺眉歎道。
早前,北方草原大國風遼國使臣奉上國主、金庭王光吉刺魯罕的親筆國書,國書中提到,為了兩國的和平昌順,願為自己的大王子向大周四公主提親,兩國聯姻。
如今的風遼,早已不是四十多年前被大周趕入冰天雪地、人獸罕跡的千域迦巴,默默舔舐滅國傷口的那個戰敗國。憑借草原族群天生的頑強與堅韌,走出冰川,短短數十年便恢復到往昔的繁盛,再度在草原稱王。
而今的金庭王光吉刺魯罕,胸懷雄韜,不願讓大周一國獨大之余,仍牢記當年險些覆國之恨。所以,最近兩三年,風遼與大周,針尖對麥芒,北方邊境頻繁調兵遣將,局勢緊張,戰事一觸即發。
按說大周以武開國,以如今的國力,開戰更是誰人不懼。可風遼偏偏提出聯姻,直接拒絕反倒落人口實,給了對方挑釁的借口與機會。加之除了風遼,西部的太晉、南部的南越亦在虎視眈眈,靜觀其變。所以,朝中不少老臣勸說皇帝為了天下蒼生,還是不要開戰為好,紛紛極力促成此事。
問題在於風遼誰人不挑,聯姻的對象是四公主趙煜,在趙信義而言,自然一百個不願意。還有,當年將風遼打的如此慘,自己女兒嫁過去定會受盡委屈亦是原因之一。老臣們近日不斷施壓,皇帝正自心煩,他趙淳昌為妹請命,立意雖好,卻正正撞在氣頭上,成了皇帝的出氣筒,當真是無妄之災。
趙信義揉揉發緊的眉毛,歎息道:“算了,聯姻一事,容朕再想想。”
一直待著不動的太監梁九張皮笑肉不笑問道:“敢問皇上,這皇后處,奴才是去,還是不去?”
“梁九張,你是老糊塗了還是耳背,朕的話說給誰聽,你都聽不出來?”趙信義沒好氣喝道:“滾!”
“奴才遵旨。”梁九張唱了聲諾,竟真的在地上翻滾兩圈,哎呀幾聲,遠遠逃去。
“這隻老狗。”趙信義氣急而笑,黃山乘機進言道:“其實,臣看得出來,昌王對公主乃是真情流露,實屬不易。陛下對他,是否過於嚴苛了些?”
趙信義眼中先是一寒,隨後寒光收斂,取而代之的帶著些許愧疚的黯淡,“倒讓國師笑話了。”
“陛下言重。”黃山望向趙淳昌離開方向,感歎道:“昌王生得清俊雋秀,其溫順堅毅的性子,倒像極了當年的蕙妃娘娘。”
“誰說不是。”趙信義感歎:“老三長得愈發像他的母妃。”
“往事往已,陛下對蕙妃娘娘的這個心結,還是盡早解開為好。否則,無論是對陛下還是對昌王,皆是不好。”
趙信義點點頭,目光落在遠處假山上的一殿一亭,往事種種,湧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