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淳昌生母蕙妃,未進宮前閨名伍秀瑤,乃開國宰輔伍玉華之女。
伍秀瑤生的美麗脫俗、明眸善睞,聰慧過人性子卻又極為開朗。當年元祖趙修文對她甚是歡喜,許她與眾皇子一道禮學,被親切喚作小伍。因為元祖的關系,皇子們對她爭相討好,搶著做她的書伴。
而在諸多皇子間,伍秀瑤與六哥趙信義、十一哥趙禮延走的最近,關系最為密切。那時趙信義年長伍秀瑤十歲,能文善武,伍秀瑤視其為兄長,崇拜之余時常圍繞在他身邊請教學問;她與十一哥趙禮延年歲相近,倆人時常結伴遊玩,打鬧嬉戲。
兄長、玩伴、小妹,彼此間無憂無慮,是三人最為快樂的時光。
日子一天天過去,三人逐漸長大,趙信義更是娶了南國公之女步蔓華,做了人夫;而伍秀瑤出落的亭亭玉立、雋秀慧中,與二位皇子的關系一如既往,沒有因為年歲的增長而生出隔閡。
伍秀瑤不知的是,在趙信義心底,那些年的手綰青絲、耳鬢廝磨,對小伍早已情根深種,不再是單純的兄妹之情。可趙信義也清楚,於伍秀瑤心中,真正喜歡的,應是自己的親弟趙延禮。
後來元祖暴斃,趙信義奪得皇位,天下在握的他再也壓抑不住心中情火,登基半年後便要將伍秀瑤招入宮中為妃。更因其蕙質蘭心,特冊封為蕙妃。
皇命難違,伍秀瑤隻得黯然接受,無奈與十一哥趙延禮情斷。入宮後,趙信義冷落后宮三千,獨寵她一人。反倒是她,一改往昔的親密無間,與皇帝相處恪守以禮、不輕不重、不溫不火,缺少了原本的親昵。
入宮不久的蕙妃很快便誕下三皇子趙淳昌,趙信義欣喜若狂,封賞珍寶無數之余,甚至動了廢後的念頭。可李皇后畢竟是李族族女,李族實力強橫,門生遍布朝野上下,而趙信義新君上位根基不穩,唯有得到李族朝臣的鼎力相助,方能收攏各方勢力,將皇位坐實坐穩。在群臣百般勸阻之下,廢後之事由此作罷,被趙信義引為憾事。
由此不難看出,皇帝對蕙妃,確實是用情至深,真心愛護。
新啟三年,蕙妃又為皇帝誕下了四公主趙煜,一子一女讓她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傲視群妃,也同時招來了嬪妃們的嫉恨,以蘇妃尤甚。
四公主出生不到倆月,后宮謠言四起,矛頭直指向薏妃與三皇子趙淳昌。謠言說的有根有據,愈傳愈盛,終於有一日,傳到了皇帝耳中。
趙信義自然是勃然大怒,傳令宮中徹查,將造謠傳謠者全部斬首示眾。到了後來,謠言無疾而終,可在趙信義心中,終究是放入了一根利刺。
皇帝帶著不忿平生頭一回質疑薏妃,薏妃雖說接受命運安排入宮為妃,性情卻依舊是當年的小伍,執硬不屈,既不為此解釋,也不寬慰皇帝,更不服軟。后宮二人大吵一架,摔了一屋子的物件,拂袖而去。
自此,薏妃鬱鬱寡歡,剛生完孩子的身子不見康復,最後積鬱成疾,很快便撒手人寰。
對趙信義而言,實在是又愛又恨又痛。
愛,是因為親身伴著伍秀瑤從懵懂孩童長成出水芙蓉,期間更有自己的歡聲笑語,是其此生唯一真正心動的女子。
恨,是自己由始至終都無比清楚,伍秀瑤的心,從未真正給過自己。他得到的,並不是一個完整的薏妃。
至於痛,既有喪失此生摯愛的痛徹心扉,又有悔不當初的懊惱,更有身為帝王天下是我的人卻不是的不甘。
伊人走後,趙信義遂將所有的愛都轉加到了女兒趙煜身上。反倒是趙淳昌,或許是因為越長大越像薏妃的緣故,又或許是因為他才令其母親致死,趙信義每回見他心頭總會莫名煩躁,湧起失望、遺憾、埋怨、不甘與厭惡,忍不住辭嚴令色,甚至大發脾氣。以致於趙淳昌從小到大,在宮中,都是個尷尬的存在。
人,往往如此,情難消,恨難平。
情到濃時不管不顧,恨上心頭切膚噬骨。
無論你是凡夫亦或帝王,掙不脫人世間七情六欲的枷鎖。
往事歷歷,想著想著,趙信義起身走向湖邊,喃喃自語:“薏妃啊,偌大皇宮,你最喜此地。那山上的相禮殿,秀歸亭,都是你取的名字;這眼前的一塘青蓮,也是應你所求而栽;就連湖心中的豢養的玉兔麋鹿,全為投你所好。朕如此待你,為何總是得不到應有的回應。”
“罷了罷了,今日興致,全讓老三給攪去,真是個令人生厭的逆子。”回頭看了黃山一眼:“這盤棋的勝負,只能留待下回分曉。”
“全憑陛下吩咐。”黃山恭敬道。
“至於國師的青遙觀之行,朕會記得。”
“黃山隨時恭迎聖駕。”
黃山一躬到地,所有人單膝跪下,梁九張領著太監宮女開路,趙信義擺駕離開。
冬日日短,一番折騰之後,已近傍晚時分。天黑的快,皇宮四處早早亮起火燭,將那琉璃綠瓦、朱漆大門、牆壁龍飛鳳舞祥雲獻瑞照耀的金碧輝煌。
太監宣平提著防風燈籠前頭引路,風間領命送行,與黃山並肩朝宮外走去。一路走來,只見「墨衛司」司衛穿梭在眾殿之間,鐵甲寒兵,防衛嚴密,令夜幕下的皇宮,多了幾分肅殺之氣。
黃山饒有興趣的四下張望,見諸多巡隊井然有序交替夜巡,感歎道:“皇宮有大統領,莫說是刺客,就連隻飛蟲,只怕都飛不進來。”
風間木然道:“天寒地凍,何來飛蟲。再說,我的司隊,不管飛蟲。”
黃山不過是開口玩笑,想不到風間如此認真,一時語塞,隨即搖頭笑道:“大統領說的對。”
風間哼了一聲,側臉看向黃山:“陛下出宮的主意,是國師出的?”
黃山點點頭,見風間表情疑惑道:“莫不是有何不妥?”
風間停下腳步:“國師有什麽事情,不能在宮裡說?”
“與事情無關。”
“既然與事情無關,何必遮遮掩掩。”風間眼中有光,寒光。
黃山啞然失笑:“大統領莫要誤會,黃山只是覺得陛下待在皇宮太久,若能出去走走,對陛下應有裨益。”
“造訪一間破道觀,於陛下有何裨益?”
連番被嗆,黃山的連笑容都有些不自然,隻得硬著頭皮解釋:“與道觀無關,關乎心境。”
風間冷笑道:“難道國師以為,陛下到了你的青遙觀,心境就會變好?”
風間語氣生冷且犀利,全然不將黃山這位國師放在眼裡,前頭引路的太監宣平聽的冷汗都下來,心想感情這國師乃大統領殺父仇人不成,將話說的如此半點不留情面。
“大統領對黃山,是否有什麽誤會?”黃山同樣摸著腦袋納悶道。
“沒有誤會,國師不必多慮。”風間仍舊一副拒人千裡之外的冰冷,隨即轉換話題:“聽聞國師的「九方天行真法」已臻至「誅仙行」?”
“道門之術,難入武道大家之眼。”黃山謙遜道:“大統領肩負護衛陛下要職, 金蟠青芒射日弓下的「五劫弑神鑒」,方為武道最強。”
“是否最強,還需比過才知。”說話間,風間眉宇一展,身上衛袍無風自動,整個人的氣勢陡然增強數倍,予人難以呼吸的威壓。
走在前頭的宣平猝不及防,竟被氣勢逼迫的踉蹌前衝,眼看便要撲倒在地。
身形一穩,不知何時,黃山出現在其身旁,伸手將他扶住:“夜黑路不平,公公小心。”
“哦,哦,哦。”宣平心悸的咽了口氣,弓腰連連道謝,哆嗦的回頭朝風間說道:“大、大、大統領,前方不遠便是宮門,奴才送國師過去便可,無需勞煩大統領。”
風間的厲目掃他一眼,嚇得宣平手上燈籠險些落下。悶哼一聲,風間收斂氣勢,也不告辭,轉身朝宮裡走去。
宣平用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小心湊到黃山身旁,悄悄問:“國師與大統領,這是有仇還是有怨?”
黃山望著風間背影,一臉無奈。
……
皇宮西華門,言子荀腋下夾著黃傘,站在邊門等候。他的發梢肩膀皆被夜露打濕,應是在原地站了很久。冬夜寒冷,人若站著一動不動,要不了多久,便會徹底冰透。可言子詢面色如常,不急不躁,涵養功夫極好。
天空又飄起雪花,言子詢抬頭望天,借著宮牆上華燈光芒,看著半空發呆。此時一盞黃燈引著黃山出來,言子詢張傘迎了過去。宣平連連作揖替方才的風間賠罪兼話別。黃山和顏說了句“有勞公公”,師徒一前一後,慢慢走入寒風中的街道。
“國師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