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慶殿。
這是后宮裡頭的偏殿,供皇帝特賜的皇子公主暫棲之用,離皇帝的修寧宮還有些距離。
“啊~~~~”
長長的一個哈欠,殿外立著兩名小太監,正無聊的斜倚在殿門前頭的憑欄處,望著月亮發呆。
嗒嗒嗒嗒。
青石板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盞宮燈由遠及近,正快速跑來。兩位太監趕忙收神站直,換上恪守謹慎的模樣。待看清來者面容,倆人趕忙行禮:“青歲、五其見過王露公公。”
王露乃大總管梁九張座下的管事太監,只見他走上氣不接下氣,刷著白粉的臉上被頭頂留下的汗水淌出幾條道子,渾身衣裳濕透,模樣著實狼狽。
顧不得擦拭,王露湊到倆人跟前,指了指殿裡,低聲問道:“裡頭的主子,可有什麽動靜?”
“動靜?”兩位小太監有些納悶,摸了摸後腦杓道:“回公公,恭王正在裡頭安睡,並無動靜。”
“一直都在?”
“一直都在。”
“沒離開過?”
“恭王是我倆合力抬進去的,都醉成那樣了,怎麽可能離開。”青歲很是莫名,大晚上的,王露公公這唱的是哪一出?
“公公若是不信,五其可以證明。”
“對對對,恭王醉的實在厲害,躺在床上全然不動。身上的物件,還是我倆費了好大的勁替他脫去。”五其趕緊補充道。
王露略略放心,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呼喘氣。倆小太監蹲在一旁,納悶問道:“公公,瞧您這般著急,可是發生了什麽大事?”
王露只顧喘氣沒搭理他們,轉念一想,頓覺不對:“你倆本該待在殿中伺候主子,為何跑到外頭偷懶?”
倆小太監急忙喊冤,爭先恐後的把事情原委說了一遍。
原來,恭王趙信義在拂雲閣喝醉之後,倆人扶他進了宣慶殿,脫去外衣鞋子,還將臉上、手上的汙物擦拭乾淨,讓恭王睡的安生。
上半夜,倆人跪在榻前守候,恭王睡得極沉,呼聲震天。許是酒勁發作,到了後半夜,從榻上突然坐起,直嚷著要喝水。倆人取來解酒茶服侍他喝下,殊不知還未喝上兩口,恭王“哇”的一聲,將晚上吃喝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
這一吐倒好,整個殿裡臭氣熏天,榻上地下、衣服被褥,全都遭了殃。恭王吐完之後舒坦,倒頭便睡,苦的是二人,須得將裡外收拾乾淨,打開所有門窗透氣,還替恭王上下換了身衣裳。
這不,恭王鞋子上沾滿了嘔吐的汙物,倆人隻得拿出殿外清洗。折騰半個晚上,幾乎累斷腰身,正倚著殿門想著歇歇,王露便出現了。
王露這才留意到,宣慶殿的門窗,果然都敞開著。起身脫鞋,白色襪子直接踩在地上,躡手躡腳湊近窗台,探頭望向裡面。
正如倆小太監所說,恭王趙信義“大”字般酣睡在榻上,身上蓋著的薄被落在地上,內衫扯開,似乎感覺燥熱。
見到人,王露一顆懸著的心徹底放了下來。示意二人將窗軒關上,免得夜風進去,叫恭王受了寒。鞋子汙了,就不要放進去,明日一早,自會派人送來新的。
至於二人今晚表現不錯,遲些時候會向梁大總管如實稟報,說不準會有賞錢。青歲、五其大喜,躬身連連道謝。
“好好守在門外,不讓任何人進去打擾,也不讓恭王出來。”王露與倆人咬耳交待道。
“不讓恭王出來?”
“這個不太好吧。
”青歲有些嘀咕:“再說了,萬一恭王醒來,執意離開,我與五其也攔不下啊。” “就說是陛下吩咐的。恭王宿醉,不宜多動,待天亮請來太醫,替恭王醒醒酒,確認身體無恙,才好離開。”
“這個……”二人面露猶豫。
“沒有這個那個,此乃大總管嚴令,不得違抗。”
王露面色一沉,陰冷道:“另外,只要恭王醒來,立馬通報予我,一刻不得耽擱。否則……”王露的手掌用力向下一切:“你們倆都得死。”
倆小太監嚇一哆嗦,趕忙點頭答允。
王露見震懾住二人,心頭得意,提起燈籠,正待離開,五其過來相送。抬眼見到遠處修寧宮亮如白晝,疑惑道:“公公,夜已深,為何修寧宮仍不安歇?小的看著往來人影浮動,動靜不小。”
王露一巴掌拍在其後腦上,恨恨道:“不該知的別知,不該問的別問,這點規矩都忘了,小心嚼舌頭丟了性命。”
“是是是,公公教訓的是。”
王露趕著回去稟報,倆小太監隻得老老實實的守在殿門處,不敢妄動。
宣慶殿外,恢復到原本的安靜。
就在門窗全部關上之後,榻上熟睡著的趙信義猛地睜開眼睛。雙目精光爆射,竟沒有半點醉意。神情嚴肅,緩緩起身,將內衣整理妥當,光腳來到殿中。
一道黑影自頭頂殿樑上無聲落下,單膝跪在其面前,黑影身形魁梧,虎背熊腰,身上背負著一張巨大弓箭,竟是黃巾打造,黑夜中熠熠生輝。
“風間,外頭情況如何?”趙信義看向黑影。
黑影風間回答:“一如主人計劃,眼下只等修寧宮的消息。”
趙信義頷首,環視大殿一圈:“帶我離開。”
風間抱拳:“屬下冒犯。”說罷,起身一手環在趙信義腰間,足下輕點,二人自殿頂躍出,消失在暗夜當中。
“啊~~~~”
五其又打了個哈欠,趕緊把嘴捂住,免得吵醒殿裡頭的那位主子。要知道,上峰可是交待,不能讓人進去,也不能讓人出來。
所以兩人祈禱,主子千萬別醒,千萬別醒。
修寧宮。
梁九張進來稟報:“陛下,奴才的人方才回報,恭王始終宿醉,未見異常。”
“當真?”
“千真萬確。”梁九張小心湊在皇帝耳邊,將王露所見述說了一遍。如此看來,該是趙修文多想,趙信義老實的很。
“陛下,奴才心有一事,不知當問不當問?”
“你是想問,朕為何如此提防老六是吧?”
叫皇帝說破,梁九張面色尷尬,訕笑著說不出話來。
趙修文冷哼一聲:“你還想知道,朕既然那麽喜歡老六,為何最後選了老三做太子。”
“陛下乃一國之君,行事自有深意,奴才不敢胡亂揣度。”嘴裡說是不敢,梁九張臉上流露的,卻是深以為然。
瞧他臉上表情,叫趙修文心底不由重重歎息:一個太監尚有此想法,更何況朝中不明就裡的文武百官。老三這個太子,實在不易啊。
“朕且問你,這些個皇子當中,論聰慧論才乾,何人最強?”
枉議皇家乃是死罪,梁九張即便再如何與皇帝親近,也不敢對答,當即躬身道:“諸位皇子乃真龍之後,個個神雋,豈是奴才這等凡胎俗子所能評論。”
“老狐狸。”趙修文笑罵道。許是經歷了今夜的病發,需要將深埋已久的鬱結抒發,於是忍不住對著梁九張,說出心中盤算。
“朕如此提防老六,並非杞人憂天,實屬無奈之舉。”
其實,自打立了老三為太子,老六表現的極為大度,不僅沒有流露絲毫不滿, 對皇帝依舊惟命是從。反倒是一眾朝臣,替六皇子鳴不平,認為皇帝太過偏袒,擇人有誤。
趙修文幾乎每日都能收到臣子進言,請求皇帝收回成命;更有甚者,在太子辦事當中,不僅不予配合,還故意製造事端、頻頻刁難。老六明明看在眼中,既不推波助瀾也不開口解圍,置身事外故作不知,致令太子時常進退維谷,難有作為。
老六如此有恃無恐,皆因身後有人。
恭王正室乃陽山郡李族族女,李族藉著當年有恩於趙修文,這些年在大周朝堂培養羽翼,大有掌握半個朝廷之勢。那些為難太子的,也大都屬於李族派系;而但凡支持太子的朝官,幾乎全都遭受排擠,有的甚至丟官。
除了李族,老六還要納南國公步翼的女兒步蔓華為皇子妃。步翼什麽人,是趙修文的生死兄弟、大周的開國上神將軍、是戍衛京師的赤秀軍主帥,他的女兒嫁給老六,意味著恭王得到軍部支持。
老三是空有太子之名,實則四面楚歌。
自己想捧老三繼承大統,除了喜愛之情,還有更遠的考慮:大周江山,只能姓趙,任何人別想染指。所有指手畫腳、越殂代皰的行徑,還有那些別有用心之人,有我趙修文一口氣在,絕沒有得逞的機會。
“朕不信,這大周國裡,還有朕動不得的人。”
說著說著,趙修文靈光一閃,頓時有了主意:“今年南方大旱,西部卻是雨水成災。如今太子都出去賑災,其他皇子也不能清閑。”
“梁九張,筆墨伺候,朕要擬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