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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藏在城市的黑暗》第3章
  我走出了招待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條灰色大街,一眼望不到盡頭,矗立街邊的路牌上寫著路的名稱“百靈路”,白底黑字,莊嚴肅穆,仿佛指引著地獄的方向。女孩孤獨的身影,漫步在靜謐街頭,癡迷在自己的心事裡,夕陽余暉如追光燈般追逐著她的背影,身上的紅色外套在金黃色光束的映照下,豔如鮮血。

  也許感受到我的關注,她俏皮地站上路基,伸出雙臂如行走在平衡木上。她不時回頭衝我招手,我有點看不清她的樣子,隻覺得那會是一張賽過群芳的面容。

  一陣猛風吹過,女孩失去了平衡,身子突然歪向街道內側,一輛高速疾駛的卡車正好駛來,迎面撞上。女孩的身體瞬間粉碎,在天空中畫出了一道道完美的拋物線,七零八落地落到街道上。女孩的頭顱最後落下,翻滾著到了我的腳邊,那頭顱赤紅赤紅地仰面朝上——啊!是周紫涵!

  夢!是個夢!還好只是個夢!

  “我頓時被嚇的驚醒了過來,心裡還有余悸。從床頭桌上摸起眼鏡戴上,牆上的鍾顯示在8點整。窗外已是夜色漫漫,看不見星光,也沒有月亮,黑夜如一塊幕布掛在招待所的窗前。

  陡然又看見身邊那一堆血淋淋、觸目驚心的照片,一種莫名的壓抑堵住我的胸口,我想了想,呆在房間裡感覺有些壓抑。乾脆還是出去走走透透氣吧。

  穿上外套,順便帶上了房門,坐著電梯下到了大堂。

  大堂裡沒有客人,何君程和前台兩個女接待正在聊天。何君程神采飛揚地比畫著,女接待笑得花枝亂顫。

  我看見何君程跟前台的接待聊的很投入,就不想打擾他們,於是放輕了腳步,鑽進旋轉門走出了門外。

  果真是乍暖還寒,忽冷忽熱。下午還陽光普照,這會兒便冷風徐徐,地上也濕透了,看來剛剛下過一陣子雨。

  遠處又傳來斷斷續續的雷聲,不知是雨在漸退,還是要卷土重來。我突然感覺到一絲陰冷,這鬼天氣,說完我便縮了縮脖子,果然首都比蓉城要冷許多,我還是回去加件衣服,算了,乾脆回去睡覺得了。正猶豫著,何君程追了出來。

  “李老師您去哪兒?我送您吧?”

  “哪兒也不去,隨便轉轉,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不忙,不忙,我也是沒事瞎聊。”“那兩個女孩挺漂亮。”

  “嘻嘻。”何君程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脖子,“要不我帶您欣賞一下我們這兒的夜景吧?”

  我想了想:“那好吧。”心想著反正我也沒來過首都,剛好趁此機會,也去領略一下首都的夜景。雖然這個鬼天氣並不太適合去看夜景。

  “那您等我一下,我去取車去。”

  未等我回話,何君程已經向招待所停車位走去,我剛要阻止,打讓他等一等,說準備回房間加一件衣服。想想,又算了。雖然穿得太少,但是待在車裡,開著暖氣,能稍微暖和些。也不會太冷。

  何君程將車停到了我身邊,我剛坐進車裡,突然臨時改了主意。

  “君程,案子的情況你熟悉嗎?”

  “熟悉啊,從一開始我就跟隨周隊進入了,所有的卷宗我都看過很多遍。怎麽了,李老師?”有什麽問題嗎?

  “那你帶我到拋屍現場轉轉吧。”

  “這麽晚了,李老師,你確定要去嗎?”

  “嗯。走吧。”

  “行,李老師您可真敬業,我得好好跟您學學。”

  “呵呵。

哎,對了,以後別跟我這麽客氣。我比你大,你喊我李哥或者琛哥都行,別老是李老師、李老師的,顯得比較生分,而且我也比你大不到多少歲。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個老頭子呢,  “呵呵,那好,我叫你琛哥吧。”

  說完,何君程踩下油門,汽車疾駛出去。

  何君程載著我拐出招待所,然後向南行駛,不長時間便在一個岔路口右拐。車窗外出現一排爬滿藤蔓的圍牆,視線稍微往上,借著高射燈的光亮,便能看到一棟塔樓式的古舊建築。有五六層樓的高度,灰色牆面同樣被濃鬱的藤蔓包圍著,一抹歲月的滄桑和歷史的厚重,渾然天成,積澱於此。

  “這就是首都大學了。”何君程指著車窗右手邊介紹道,說完又指著左邊車窗外幾棟棕色瓦頂的小洋樓,“那邊是學生宿舍區。”

  “果然首都大學就是不一樣。袁夢雨當年就是住在那兒的嗎?”我向何君程問道。

  “對,住在六號宿舍樓。”

  應著何君程的回聲,車子從首都大學北門門口駛過,很快拐上一條寬闊的直路。

  “這是首都大學學生最後看到袁夢雨身影的路段,百靈路。”

  原來這裡就是出現在自己夢裡的路,但並不似夢裡般寂寥僻靜,當然也不會出現周紫涵的頭顱。我下意識地松了口氣,隨即又擰起眉毛。“在那個傍晚,在這條路上,花季少女究竟遇到了什麽人、什麽事呢?”

  汽車在我的沉思中,七拐八拐終於停了下來。

  “到了,兩個報案人發現屍體碎塊的地方就在那兒。”何君程下車,指著路邊一個灰色箱體、帶黑色蓋子的垃圾箱說,“最早是那種綠色的鐵皮箱,後來換成這種環保的,屍體碎塊被拋棄在垃圾箱前面顯眼的地方,2006年裝裹屍塊的是一隻灰色旅行包,裡面主要是肉片,還有三根手指。年初的案子,凶手拋屍用的也是旅行包,拋在這兒的也是肉片和三根手指。”

  我站在車邊,衝四周打量。

  案件卷宗顯示,這條路叫荷花路,屬城中鬧市。但實地勘查,發現比我想象的還要繁華的多。

  街道兩邊高樓林立,商鋪密集,經營各種特色小吃的商販幾乎將街邊空閑的位置佔滿。差不多晚上9點了,人流和車流仍然很密,頭頂上高樓和商鋪的霓虹燈,將黑壓壓的夜空照得宛如白晝。垃圾箱對面是一家肯德基,肯德基左右兩邊分別是咖啡店和烤肉店;垃圾箱背面緊挨著兩家拉麵館,旁邊也都是一些小飯店,隔著窗戶,看得到小店裡賓客滿座,生意很不錯。

  “從環境上看,此處聚集的多為人氣較旺、關門較晚的飯店,甚至肯德基還是24小時營業的,這種地方恐怕整夜都不會間斷人流,對拋屍來說實屬高風險區域。10年前那個風雪之夜,凶手在此處拋屍尚可理解。那麽現在,凶手為什麽要冒著如此高的風險將屍塊拋擲於此呢?是在紀念自己10年前的完美作案嗎?”

  我在垃圾箱旁來回踱著步子。突然,我感覺到一種關注,準確點兒說是一種逼視,好像有一雙眼睛隱藏在某個地方,正緊緊地盯在我身上,眼神淒怨哀婉,詭譎異常。我下意識地走開一點兒,離開原來站的位置,但那雙眼睛的感覺還在。很壓抑,汗毛戰栗。我轉著身子向四周張望,帶著一絲慌亂衝到馬路中央,急切地向來往人群的臉上搜尋,但人群中並未出現那雙眼睛。

  怎麽回事?太邪門了!是幻覺嗎?還是直覺?那會是誰的眼睛?為什麽要盯在我身上?難道……難道,是你嗎,袁夢雨?你是想要我幫你沉冤昭雪,找到真凶嗎?

  “怎麽了?琛哥,你發現什麽了?”見我紅著眼睛在人群中張望,何君程緊張地跑過來。

  我看著何君程楞了一會兒,緩過神來,不知道該怎樣解釋,隻好掩飾著說:“沒什麽,好像看到一個熟人,算了,有可能是看錯了。”

  “那我們到下一個拋屍地點去看看?”何君程試探著問。

  “好。”我遲疑著走到車邊,拉開車門,眼睛還在不住地衝人群張望。

  車子啟動,穿過一個岔道口,向北行駛,垃圾箱被遠遠甩在身後,漸漸地在我不住回望的視線中變得模糊,那雙眼睛的感覺好像也隨之消失了。那雙眼睛它到底存在過嗎?我也說不清楚。

  第二個拋屍地點在一家大型百貨商場的正門口。

  商場對著一條大街,大街比荷花路更為寬闊,周圍多是商業性質的大廈,車流來往更繁忙,顯然這是一條城市主乾道。

  案件卷宗顯示:2006年這裡還是一片建築工地,凶手將一隻藍色雙肩背包拋擲於此,包裡裝著死者的各種碎骨。而年末的“12·23”碎屍案,凶手拋在這兒的垃圾袋裡裝的也是死者的骨頭。

  “這裡距離荷花路有多遠?”我望著來時的路向何君程問道。

  何君程指著街道回答:“這條路叫金魚路,距荷花路應該不到一公裡,有七八百米的距離吧。”

  我點了點頭,對著大街凝神片刻,又左右看了看,說:“走吧,去下一個地點。”

  車子再次啟動,繼續向北,這次用的時間要稍微長一點兒。

  第三個拋屍地,是在一個陳舊的住宅小區旁邊,確切地點是小區和馬路之間人行道上的一棵大梧桐樹下。住宅小區靠近十字路口,街邊路牌指示,這裡是錦麗路。從安全角度說,這個地點也不是拋屍的好選擇,十字路口,視野開闊,容易被目擊,不過,風雪之夜則另當別論。

  “2006年的‘1·18’碎屍案,凶手將死者的一些衣物和大部分內髒拋擲在這兒,衣服疊得很整齊,內髒也規整地放在一隻塑料袋中,這些東西都是用死者的紅色外套包裹的。而‘12·23’碎屍案中,凶手好像刻意要與自己先前作過的案子保持一致,黑色大垃圾袋裡面裝的也是死者的衣物和內髒,衣物同樣也疊放得很整齊,內髒規整地放在一隻小的黑色垃圾袋裡。”

  何君程確實對案子非常熟悉,兩起案子的細節描述與卷宗絲毫不差,看來小夥子不僅機靈,也很敬業,周紫涵安排他來協助我絕對是煞費苦心。

  他剛剛說,凶手在兩次作案中,不僅在拋屍地點而且在內容上也竭力保持一致,這一點我一開始就注意到了。那麽,將這種刻意所為與高風險拋屍地的選擇放在一起來看,整個拋屍的意義絕對不僅僅在於躲避追查,可能更多的是意味著某種快感。

  “這裡距前一個地點有多遠?”我沉默半晌問道。

  “至少有兩公裡。”何君程答道。我點點頭,衝車子走去。何君程立馬明白這個地點勘查結束,乖巧地跑步上車,發動起車子。

  車子由錦麗路繼續向北,一路開到江邊。

  此江為古江,江水一直貫穿城市東西,將城市分為南北兩大區域。在江南為主要城區,相對發達繁榮;而江北為鄉鎮,山巒眾多,旅遊景區豐富。兩起碎屍案的第四個拋屍地,便在位於江北的一個叫作老君山的風景區內。

  汽車開始沿著江邊向東行駛,我放下車窗,半轉頭注視著江面。漆黑的夜,抹黑了江水,江面暗黑一片,隻聞得江水滔滔作響。

  一陣冷風拂面,我驀然心思一動:“1·18”碎屍案收集的屍體碎塊並不完全,缺少骨盆、生殖器等部位,難道會被扔在這裡嗎?

  “這裡距離錦麗路有多遠?”我皺著雙眉望向江面問道。

  “三公裡左右吧。”

  何君程稍微估算了一下說,他有些搞不懂我為何一直要糾纏幾個拋屍地之間的距離,不過他也明白,我既然問了,那麽一定就有我的想法。

  說話間,江面漸漸有了些亮光。我轉回頭,已經能看見那座聞名已久的首都大橋。大橋橫跨天塹之上,蔚為壯觀,更有千盞明燈,交相輝映,宛如一輪明月掛於天際。

  汽車拐了個彎,經過橋頭武警崗亭,駛上大橋。

  大橋承載著連通城區南北的重任,也是城市標志性風景區之一。此時夜已漸深,行人道上仍不乏遊覽的人流,各種車流也魚貫穿梭著。我好像對混雜在車流中的公交車特別感興趣,眼睛隨著車來車往,若有所思。何君程本來想對我介紹一下橋上的風景,見我這個樣子也隻好作罷。

  下了橋,視覺上頓覺昏暗,江北的規劃果然比江南要稍遜一些,連路燈也暗淡不少,倒是透著異常的寧靜,以至於困意漸漸向我襲來。

  昏沉沉的不知過了多久,我感覺一陣顛簸之後,車子停了下來。我睜開眼睛,就著還未熄滅的車燈,見車頭前立著一座灰白色大牌坊,中間正門門楣上,繁體字書寫著“老君山風景區”。

  夜色深沉,山風格外大,除了風吹枯枝的簌簌響聲外,周遭一片死寂。何君程手持警用手電在前方引路,而我在他身後跟著。

  山間的路多為羊腸小道,有的鋪著青色石磚,有的乾脆就是土路,傍晚下過一場大雨,土路有些泥濘。小道兩邊,樹叢繁布,幽黑細密,顯得深不可測。偶爾在某個岔路口,能看到些廟宇亭閣,但已是斷壁殘垣,破爛不堪。幾乎沒有修整。

  “這裡不是風景區嗎?怎麽會這副模樣?”我很不解地問道。

  “要說這兒也曾有過一段人氣鼎盛時期,後來因為與周邊的旅遊景點相比缺乏特色,遊客越來越少,再後來一些吸毒分子常在此聚會,影響不好,本地市民便也鮮有光顧,於是就徹底地敗落了。”何君程歎口氣接著說,“不過不管是曾經的鼎盛,還是如今的敗落,都跟‘1·18’碎屍案扯不上關系,風景區是1997年才開發的,原來這裡是一片原始山林。”

  “這麽說,1996年這裡要比現在更為荒涼了,那死者的頭是怎麽被發現的?”我很疑惑的向何君程問道。

  “當時山下有所大學,幾個學生吃過中飯,結伴來山上欣賞雪景。有個學生偶然在山溝裡發現一個布包裹,覺得好奇,就撿上來,打開來看,頓時嚇傻了。凶手是用一幅藍格子印花床單包的頭。而年末的‘12·23’碎屍案,是我們根據前三個拋屍地點推測,主動找到這兒的,要不然非再嚇傻一個不可。”何君程說著話,手電照向前面一個小土坡,晃了晃說,“喏,就在那兒了。”

  我連忙隨著何君程快步走上土坡,看到所謂的山溝,其實就是土坡和旁邊一個地勢較高的小山丘形成的一條溝壑,裡面枯草叢生,能有半米高。

  “看來那場大雪也並不是完全幫著凶手的,否則死者的頭也不會那麽容易被發現。”我說。

  “凶手就是個變態,他根本不在乎頭被發現,如果再往前走些,那裡的樹林更深更密,要是把頭拋在那兒的話,恐怕一年半載都不會有人發現。”何君程似乎非常痛恨這樣的變態凶手。惡恨恨地說著。

  我望了眼遠處黑咕隆咚的山林,愣怔了一會兒, 沒有說話。少頃,突然說道:“君程,我怎麽聽見前面樹林裡有響動,要不我們過去看看?”

  何君程下意識摸向別在腰間的槍,臉上多少有些懼色地說:“沒,沒有吧,我怎麽沒聽見,是不是你聽錯了?”

  我裝模作樣地豎起耳朵聽了聽,笑笑說:“嗯,確實沒有,應該是我聽錯了。走,下溝底看看去。”

  “好,哎,琛哥,等等,等等!”

  我剛欲抬腳,卻被何君程突然喊住。

  怎麽了,君程。

  “琛哥,你看,這有一長串腳印。”何君程將手電湊近地面,果然有一串腳印,順著往下照,腳印直到溝底。“雨是幾點下的?”我趕緊蹲下身子盯著腳印問。

  “好像下午5點開始的,下了兩個多小時。”

  “那這腳印應該是新鮮的,看來在我們來之前就有人來過。”

  “對,肯定是,你看這腳印好像不止一個人!”

  我再仔細觀察了下,說:“是挺亂的。”看起來有幾個人一起走過。

  “會是誰呢?就算當年的案子細節有很多都透露出去了,那也鮮有人能夠準確找到這兒的。除非是狂熱分子,或是咱們警察,再就是碎屍案的凶手了。難道是凶手故地重遊?”何君程猜測道。

  “有這種可能。”我肯定了何君程的猜測,“某些變態殺手在‘冷卻期’內,確實喜歡回到作案現場重溫快感。可是,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凶手可就不止一個人了。”

  這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我似乎覺得這個案子很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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