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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藏在城市的黑暗》第21章
  錢曉峰籍貫為湘省北部城市東市。我帶著連夜審訊金胥光的疲憊,一大早坐上金市方面為我準備的專車趕到東市,按照周紫涵發給我當年卷宗上記錄的地址找到了錢曉峰的家。

  敲開門,在確認開門的老大娘是錢曉峰的母親之後,我亮明了警察的身份,表示想找錢曉峰談談,了解一些事情。

  大娘一臉的詫異,默默打量了我一陣,將我讓進屋裡,引著我來到南面一間房間。她衝著房間右側牆壁揚揚頭示意了一下,我看到,牆壁正中掛著一幅黑白照片,相框上罩著黑色挽聯。

  這回輪到我驚訝了:“這是您兒子的房間?錢曉峰……他去世了?”

  老大娘捂著嘴,點點頭,眼淚隨即落下。

  “對不起啊,大娘,我這一來惹您傷心了,還請您節哀順變。”我安慰大娘幾句後問道,“您兒子年紀輕輕的,怎麽就去世了?”

  “跳樓自殺!”大娘艱難地吐出四個字,也許是好長時間沒人陪大娘說說話了,沒等我細問,她聲音哽咽地緩緩道出具體情形,“2009年曉峰被迫結束書店生意的時候,正趕上他爸患了中風,他是個孝順的孩子,便放棄另尋地點開店的打算,回來幫我照顧他爸。2010年9月,他爸去世了,對他的打擊很大。那段時間,他情緒一直十分低落,整日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我以為他是傷心過度,過段時間應該就會好起來,沒承想轉過年,又出了一檔子事,把孩子又傷了一把……”

  “出了什麽事?”我忍不住插話問。

  大娘長歎一聲,說:“他照顧他爸那幾年寫了一本書,給他一個做圖書出版的朋友看過之後,那朋友說寫得非常好,還說一定要幫他將小說出版了。他那朋友也是你們首都那邊的,和曉峰關系特別好,老伴生病的時候,他還常來探望。曉峰對他十分信任,再加上他信誓旦旦地打包票,曉峰便一直滿懷希望等著他那邊的消息,甚至為此還放棄了一家出版社的邀稿。但最終,那個朋友還是辜負了曉峰,推說沒有申請到書號,便將出版計劃擱置了。曉峰為此特別生氣,斷然與他絕交了。此後他更加萎靡不振,整夜整夜失眠,白天又是一副丟了魂的樣子,不愛吃飯,不愛說話,好像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趣……出事那天早晨,毫無征兆,沒留下任何遺言,他就從樓上跳了下去……”

  大娘又是一陣嗚咽,我陷入短暫的沉思。

  從症狀上看,錢曉峰自殺,應該是患上重度抑鬱症所致,沒有太多蹊蹺,但是形成原因未必像大娘說的那樣簡單,也許還有更深層次的起因。比如,多年前奸殺袁夢雨遺留在內心深處的恐懼、心虛、內疚……

  “大娘,不知道您能不能想起2006年的事情,那一年春節前後,您兒子有沒有什麽異常?”我問。

  “ 2006年?為什麽問那年的事情?你找曉峰到底想了解什麽?”大娘止住抽泣,滿面狐疑地問。

  “呃,有一件小案子可能牽涉您兒子,所以我想做些調查。”我含糊地遮掩過去。

  大娘點點頭,仔細回憶了一陣,說:“那年春節曉峰還真是有點兒奇怪,我印象特別深刻。他比往年春節回來得要早些,剛回來的時候狀態特別差,好像受到什麽驚嚇,總愛一個人發愣,幾乎天天做噩夢,人也神神道道的,直到過了年之後才慢慢恢復正常。”

  大娘的回憶,證明了在“1·18”碎屍案案發後,錢曉峰的確有反常行為出現,

這樣看來,秦瀚文提供的線索有一定可信度,問題是他拋出這條線索的時機令人存疑。他到底知不知道錢曉峰已經去世了?如果知道之後才把線索提供給警方,那他的動機就值得研究了。  “大娘,您兒子出事後,他先前的朋友有誰來過?”我思索片刻後問道。

  大娘抹著眼睛,說:“就那個搞出版的來過,他還算有良心……”

  “他的情況您了解嗎?”

  “我只知道他叫孫劍州。”

  “孫劍州?”我皺了皺眉,緊跟著問,“是不是個子不高,有些禿頂,還留著小胡子的男人?”

  “對。”大娘肯定地說。

  孫劍州和秦瀚文是朋友,當年與錢曉峰都互有走動,他不可能不告訴秦瀚文錢曉峰去世的消息,也就是說,秦瀚文是在明知道錢曉峰去世的情形下給出線索的。案件卷宗顯示,袁夢雨曾經光顧過錢曉峰的書屋,但兩人之間所謂的交往,是秦瀚文自己的一面之詞,有可能是真的,也有可能是秦瀚文編造的,因為不管他說什麽,都是死無對證。看來,調查最終還是要回到秦瀚文那兒。

  末了,他征得大娘同意,翻看了錢曉峰的一些遺物,未發現可疑之處,便索要了一張錢曉峰照片,與大娘道別。

  走到門口,我突然想到關於錢曉峰書稿的事情,如果錢曉峰是殘害袁夢雨的凶手,或者作為當年被動卷入案件調查的當事人,他會不會將碎屍案的某些細節,在不經意間融入自己的小說創作中呢?即便他不是凶手,那麽他會不會是一個曉知內情的人?

  想到這裡,我停住步子,轉身問大娘:“您兒子的小說是什麽題材的?”

  “這個我還真不太清楚。”大娘說著話,轉身回屋,一會兒出來,手上拿著幾頁紙交給我,“曉峰去世後,我一直沒找到他的書稿,只在收拾遺物時找到這幾頁紙,上面好像有些小說內容。”

  我從大娘手裡接過這幾頁紙,粗略看了幾眼,應是小說的寫作大綱。可是小說的手稿怎麽會不見了呢?“大娘,您兒子的電腦中有沒有他文稿的電子版?”

  “曉峰從來不用電腦,家裡也沒有電腦,他一直堅持手寫小說。”

  再次與大娘道別,緊著返程。中途,我又去了趟袁夢雨家。

  我索要錢曉峰的照片,目的是想讓袁夢雨的父親袁承恩辨認一下,他是不是曾到訪過的那個所謂的記者。

  從時間上說,“記者”上門時間與錢曉峰抑鬱症爆發時間正好吻合,如果錢曉峰是殺害袁夢雨的凶手,那麽也許是因為他經不住愧疚心理的折磨,企圖通過貴重禮品和金錢作為補償,以求得解脫心理桎梏。可惜,經袁承恩的辨認,錢曉峰並不是那個記者。隨後,我又讓周紫涵把秦瀚文的照片發到他手機上,讓袁承恩辨認,結果仍然不是。

  回到首都之後,我立馬直奔專案組。

  下班時間已過,辦公室只剩周紫涵還在伏案研究案情。見到我,她很是驚喜,給了他一個擁抱,弄得我滿面通紅。

  松開我之後,周紫涵給我接了杯水,我也正好借喝水把自己的尷尬掩飾過去,然後匯報了金市之行的具體詳情。

  從專案組出來之後,我轉頭又奔積案組。

  果然,李副局也仍在加班。寒暄幾句,我將近段時間圍繞袁夢雨的調查進展跟他說了一遍,這是我先前承諾過的。

  李副局對我的守信很是感激,客套地說了幾句感謝之類的話,又針對我提供的信息,給出了自己的一些看法。

  我們兩人交流片刻,我言歸正傳說出了來意:我想在“1·18”碎屍案卷宗中,試著找一下有無對孫劍州和曾慶的調查記錄。

  時至今日,對“1·18”碎屍案的信息,恐怕沒有誰能比李副局再熟悉了。幾乎所有的卷宗記錄,他都早已爛熟於胸,有他幫助查找,我必定會省去許多氣力和時間。不過在他記憶裡,好像對曾慶這個人有印象,但未有孫劍州的。結果也確實只找到調查曾慶的卷宗。

  卷宗中對曾慶的記錄很簡單:他不是本市人,當年租住在百靈路附近,以經營書攤為生,業余時間從事小說創作。在警方的例行調查中,他表示不認識袁夢雨,也記不清她是否光顧過他的書攤。袁夢雨失蹤的當日,他如往常一樣,收攤之後回租住屋寫作。檢查其住處,未發現異樣,最終排除其嫌疑。

  “按理說,當年孫劍州與曾慶的境況大致相同,但為何沒有接受過排查呢?”看過曾慶的記錄之後,我向李副局提出了疑問。

  李副局笑笑未語,沉吟一會兒,拿起辦公桌上的香煙,兀自點上,抽上幾口才說:“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當你看過‘1·18’碎屍案的案情記錄後,以你的專業眼光,你的第一反應是什麽?”李副局又補充了一句,“不用顧及我的顏面,盡管說出你當時的感受。”

  這番問話,開始我還有些不解,但李副局隨後的補充,我便明白這話的用意了。而既有如此補充,想來他也知道自己的答案。我揚了揚嘴角,送出一抹饒有意味的淺笑,代替我的回答。

  李副局是個明白人,隨即點頭說:“你覺得很容易破案對不對?雖然凶手作案手段殘忍隱蔽,但若是方向正確,仔細周密排查,找出凶手應該不難,是不是?”

  說這話時,李副局已是有些憤憤不平,當然他不是衝著我,想必是多年來一些媒體和市民對警方辦案能力的妄加指責,已經讓他的忍耐達到了極限,而借著我剛剛的疑問,想要把這口怨氣發泄出來。

  “當年,袁夢雨失蹤九天后屍體才被發現,凶手有充足的時間處理作案現場,且當年的技術手段還不夠先進,若是凶手謹慎,處理得當,怕是過後勘查現場很難發現蛛絲馬跡。另一方面,屍體出現四天后才被確認為首都大學學生,而那一周恰逢首都大學期末考試,緊接著考試過後便是寒假。首都大學學生和教師來自全國各地,以至於大范圍的校內排查,已是寒假結束之後的事情了。這中間間斷的時間,對心理素質很好的凶手來說,已足夠平複心緒和演練說辭了。”

  “校內排查是如此,校外的排查便更為棘手。你知道,我們燕市是首都城市,而當年一直延續至今,首都大學周圍都是本市乃至整個河省甚至全國文化產業和文化氛圍最為繁榮濃鬱的區域。包括報社、文化公司、出版社、新華書店、私人書店、書攤兒,各種做圖書生意和從事相關行業的人群都聚集在此。這是個非常龐大的群體,而還有比這個群體更為龐大的人群,那就是從事寫作、熱愛寫作、夢想出版圖書、成為作家的這麽一部分人。他們租住在首都大學方圓幾公裡處,以便交流學習以及尋找出版作品的機會。他們來自本省的四面八方,大都不是本市人,流動性極大,由於需要清靜的創作空間,又大都單獨租住,且租住條例當時還不夠完善,無須登記任何信息,有錢即可租住。最為麻煩的是,當時已近年關,幾乎所有人都回老家過年了,再回來也已是半月甚至一個月以後了。而其中有一大部分人,要麽堅持不下去放棄理想,留在老家另謀生路;要麽離開首都去沿海城市尋找更為廣闊的機會;還有的因為付不起這裡的房租,搬到偏遠的地段。很多時候,我們面對的只是一間空屋或者是新的租房人,而原來住過的人沒有人能說得清楚……”

  果然,面對我,李副局按捺不住,一吐淤積在心中多年的不快。

  李副局話說得實在,句句透著無奈,我真切感受到當年辦案的艱辛。天時、地利、運氣好像都不在警方這邊,諸如孫劍州這種符合嫌疑人標準又未被排查到的人應該不在少數,凶手因此逃脫追捕,可能性很大。

  我表示對當年辦案的理解,安慰李副局了幾句,見天色已晚,便先行告辭。走出門口,回眸間,只見被一層淡藍色煙霧包圍的李副局,只見那張溝壑縱橫的面孔上布滿感傷,仿佛還停留在往事的糾結中無法釋懷,我心中不禁一陣酸酸的。

  夜深人不靜,躺在床上,我輾轉反側。

  連日奔波,身子已是異常乏累,但努力再三,還是無法入睡。一閉上眼睛,便有一張張面孔如過電影般在我腦海裡閃過:黃文浩、胡愛婷、秦瀚文、孫劍州、曾慶……他們是凶手嗎?誰殺了陳麗麗?誰又害了袁夢雨、還有那雙癡怨的眼睛和仿佛來自地獄的電話,屬於他們當中的某個人嗎?出現在袁夢雨墳頭的女人又是誰?假裝記者探訪袁家的又是誰?

  無數個問號,膠著在大腦中,神經無法抑製地亢奮。如同連環殺手一樣,軀體總是戰勝不了精神的控制——睡不著,那就不睡吧,索性再看會兒案子資料。

  我撐起身子,倚在床頭,伸手從放在床頭桌上的背包裡取出幾頁紙,那是臨別前錢曉峰的母親送給我手稿。

  共有五頁紙,字跡潦草,語句斷斷續續缺乏連貫,有幾處我只能看出個大概意思。用心看過一遍,發現這其實並不是所謂的小說大綱,應是錢曉峰的靈感筆記。我聽說過一些作家的寫作習慣,有的作家喜歡將自己腦海中突然閃現的火花說出來,用小錄音機記錄下來;有的則喜歡將靈感隨手記在某張紙上,看來錢曉峰是屬於後者。

  我逐字逐句反覆看過那幾頁紙,猛然間覺得某些句段似曾相識,似乎在哪裡看過。

  “在哪裡看過呢?在何處看過呢?”我心中默念,眼神下意識在房間裡遊弋。當視線不經意間落在身旁床頭桌上的一本書上時,他恍然大悟。

  ——對了,那些句段在《禮物》這本書裡出現過!

  我急忙拿起書,仔細翻看,與幾頁紙對照,果然有些句段一模一樣。莫非《禮物》並非出自秦瀚文之手,而是錢曉峰所寫?

  可是書稿怎麽會落到秦瀚文手上?錢曉峰、孫劍州和秦瀚文三人之間,在這本書上究竟有什麽關聯?我帶著滿腹疑問,在書前書後尋找線索,終於在小說封底處發現一段文字:“本書策劃——孫劍州圖書工作室”。

  這段文字,足以讓我暫時理順一些疑問。事情的脈絡應該是這樣的:先是孫劍州答應幫錢曉峰出版小說,但由於各種原因沒有成功,而他也未歸還錢曉峰的書稿。後來錢曉峰跳樓自殺,孫劍州就書稿送給秦瀚文,並署上他的名出版了。事情就這麽簡單,可是另一個疑問又來了:孫劍州為何不署上自己的大名出版?為何要送這個人情給秦瀚文呢?

  次日。

  在我的“側寫”中,“12·23”碎屍案的凶手,是一個缺乏創造力,在事業上平平淡淡的人,那麽對於目前事業如日中天的暢銷書作家曾慶來說,自然不在這個范圍之內,而圖書出版事業做得紅紅火火的孫劍州,同樣也不符合罪犯側寫。重點需要深入著手調查的是秦瀚文,不過在與他攤牌之前,我決定還是先和孫劍州過過招兒。這個人在“1·18”碎屍案案發後,有可能突然離開原租住地,行為甚為可疑,且其與秦瀚文交往密切,有利益往來,我想試著從他口中挖出更多關於秦瀚文的內幕。

  孫劍州圖書工作室,現更名為孫劍州文化出版公司,公司做得很大,在時代大廈租了整整一層樓。

  我在前台小姐的指引下,找到總裁辦公室。通過秘書稟報,在外間稍待了一會兒,才見到孫劍州。

  辦公室寬敞氣派,裝修極盡豪華,讓人很難與快被巨大辦公桌和老板椅淹沒的個子不高、氣質平平的孫劍州聯系上。不過所謂人不可貌相,在當下出版業低迷之時,此人還能將公司做到如此規模,必定有其過人之處。這是個難纏的角色,我在心裡提醒自己,要萬分謹慎對待。

  落座之後,我對孫劍州辦公室的裝潢客套讚賞幾句,順勢又對孫劍州運作公司的能力大加褒揚一番。誇得孫劍州一臉褶笑,但言語中還算謙虛,連稱自己只是運氣好罷了。

  閑話幾句,話題慢慢過渡到案子,我首先由“1·18”碎屍案切入。

  “孫先生,您聽說過首都大學碎屍案嗎?”我問。

  “當然聽過。”孫劍州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乾脆地說,“那案子發生的時候,我就在隔著首都大學兩條街的街面上練攤兒,經常會有首都大學的學生光顧,說不定被害的小姑娘還到我那兒買過書呢!”

  孫劍州主動提及袁夢雨可能光顧他的書攤兒,其實意在挑明他與袁夢雨並不相識,潛台詞是對警方將其與碎屍案聯系在一起表示不滿。我又怎麽會聽不出話中別有味道,心想這家夥果然城府極深,想說還不明說,不過是要彰顯他有多麽問心無愧。我有心敲打敲打他,適當給他一點兒壓力,倒要看看他是真的清白,還是故作樣子。

  我笑笑,一臉誠懇表情,解釋說:“孫先生,是這樣的,從我們警察辦案的思路來說,當年在首都大學附近單身居住的男子都需要進行訊問排查,包括您和秦瀚文,還有曾慶等人,都在我們的排查范圍內。但奇怪的是,我們的案件卷宗中對他倆的訊問記錄都有,唯獨沒有您的。我們分析,您應該是在案子發生後離開原租住地了,這就顯得您的行為有些反常,必然會加大對您的懷疑,所以我這次來是想您能解釋清楚,免得日後經常來打擾。”

  一番話軟中帶硬,孫劍州必得盤算清楚,最好還是原原本本把事情說清楚,否則被帶去警局訊問或者警察三天兩頭到公司來攪和,肯定會給公司經營帶來負面影響。

  權衡了利弊,孫劍州收斂了不快,急切地說:“這個,這個我可以解釋的。我確實在案發後離開了,但並不是因為那件案子,是有很多客觀原因的。當年我們在街邊練攤兒,說白了賣的都是些二手書和盜版書,主顧也多是首都大學以及首都大學周圍幾所大學的學生。學生一放寒假,生意必然要冷清許多,再加上距離春節的日子不遠了,所以我也乾脆收攤回老家安心過年。至於年後我未回來,其實是早前就計劃好的。我從2002年開始在首都大學周圍混,差不多四年了,一直未得到很好的發表作品的機會,所以在2005年底我決定過年後去深市闖闖。深市是沿海地帶城市,加上又有港口,有很多的機遇,我想那裡應該機會更多。”孫劍州說到這裡,無奈地笑笑,“可是我忽略了一個問題,機會多,尋求實現夢想的人更多,最終我還是未得到出版機會,倒是陰差陽錯地賺到了一些錢。之後又在機緣巧合下回到這裡,做起出版生意。”

  “哦,是這樣啊!”我點頭,陷入短暫的思索。

  孫劍州的理由可以說入情入理,沒有任何破綻,也未有演練過的跡象,應該是真心話。既是如此,那麽關於首都大學碎屍案的情況,可以暫時先放下,接下來就要把問題專注到秦瀚文身上。當然,秦瀚文的問題是繞不過錢曉峰那本書的。

  “您和錢曉峰是很好的朋友吧?”我問。

  “我們關系是不錯,怎麽了?”我突然提到馬錢曉峰,孫劍州先是一愣,臉上隨即閃過一絲怯疑,支吾地點點頭說。

  “我聽他母親說,您一度答應幫他出版小說,可最後因為書號的問題,沒有成功,是這樣的吧?”

  “對,確實有這麽個事。”孫劍州躊躇一下道,“算了,我和您說實話吧。其實書號問題只是我的托詞,真實原因是小說題材不夠主流,而且當時我公司在資金方面出了點兒問題,因為拖的時間太長了,又和曉峰打過包票,所以沒法告訴他實話。”

  “那本小說的內容您還記得嗎?”

  “早就忘了,當年我也只是粗略地看了看,隻記得文筆很出色。”

  “忘了?那我提醒提醒你。”我哼了下鼻子,從包裡取出一本書,扔到孫劍州辦公桌上,“這本《禮物》您是不是很眼熟?它就是當年錢曉峰寫的那本書吧?”

  “這個……這個……”孫劍州吞吞吐吐,額頭上瞬間滲出一排細密的汗珠,一臉的慌亂。

  我譏笑一聲接著說:“您不用說了,您的表現已經回答我了。可是我不明白,這本書為何最終會署上秦瀚文的大名得以出版?”

  “這個……這個……”孫劍州垂下頭,又是一陣子手足無措,再抬頭,發現我正死死地盯著他,便避開目光,猶豫再三,終於蔫頭耷腦地說,“好吧,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那我就說說吧。其實我真沒有要黑曉峰這本書的意思,當年我還沒來得及歸還書稿,他就自殺了,書稿便一直放在我這兒。有一次秦瀚文沒事跑到我這兒閑聊,發現了書稿,隨手看了幾頁,說寫得不錯,我便說了曉峰的事。他聽了說要把書稿帶回去看看,過了好長一陣子,他還給我一個電子版本,說他把小說改寫了,暗示署上他的名字,問能不能出版。這是個互惠互利的事,我當然不會拒絕。”孫劍州頓了頓,接著解釋,“其實說白了,我和瀚文也就是在互相利用而已。他在國外那幾年根本沒動過筆,回來之後寫作這方面基本是廢了,只是偶爾在報紙上發些豆腐塊兒文章,長篇他根本駕馭不了。可他又急需作家的光環,以便到他叔那兒爭寵,以圖在叔叔退休之後掌管他的企業。而我當時由於公司的擴張,急需大筆資金,我知道他叔旗下有一家風投公司,提出讓他幫我引薦。後來,那家公司看了我的計劃書同意注資,而瀚文通過對錢曉峰那本書的改寫,也慢慢找到了感覺,日後也有了自己的長篇作品。”

  “關於秦瀚文與首都大學被害女生的關系,你了解多少?”我問。

  “不清楚,其實當年我和瀚文的關系一般,倒是曉峰和他的關系還不錯。”

  “那錢曉峰和那個女孩的關系呢?”

  “這個我也不是十分清楚,沒聽曉峰說起過。”遲疑了一下,孫劍州言辭懇切地試探著說,“我知道這件事特別對不起曉峰,可我確實沒辦法,不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我是真不會與瀚文有那番私下交易的。所以這件事還希望您能保密,若是捅出去,瀚文的名聲完了,我的日子也不會好過,他叔那家風投公司,至今還有我這公司的股份。”

  “我覺得這番話,你應該和錢曉峰的母親說。”我哼了一聲說。話畢,起身離座,做出告辭的姿態。

  孫劍州立刻從大班椅上彈起,繞過桌子,搶到我身前,壓低聲音急促地說:“他母親那裡,其實我已經私下做過補償。有一年我借給曉峰祭墳的機會,給過她兩萬塊錢,其實足夠曉峰那本書的稿費了。”

  一本書,非暢銷書,兩萬塊錢稿酬也不少了,孫劍州這人算是仁義。我本就無心在其中起什麽波瀾,只是覺得這事對錢曉峰以及讀者甚是不公平,既然現在結局還不壞,那也沒有必要再較真兒下去,便點點頭算是默認了。

  實話實說,此番與孫劍州談話,雖中間他會有些猶豫,但總體來說還是比較坦誠的,可信度應該沒問題。由此再次證明:秦瀚文確是在知曉錢曉峰去世的前提下,才拋給警方這條線的,目的便是要警察死無對證。這樣,一來可以轉移警方視線,二來運氣好的話,警方可能就此認定錢曉峰的嫌疑,從而永遠排除他的嫌疑。看來秦瀚文的浮誇只是流於表面,骨子裡也是城府極深。

  我立即打電話將情況向周紫涵做了匯報,提出要與秦瀚文當面對質。周紫涵考慮一下,提議乾脆把他銬到局裡,不給他點兒壓力,怕是很難從他嘴裡聽到實話。

  桂苑分局,審訊室。

  秦瀚文揚起被銬住的雙手晃了晃,嬉皮笑臉地衝坐在對面的周紫涵說:“美女,這是幹啥啊?不讓泡咱就不泡唄,還弄得這麽嚇人作甚?你這樣做我太傷心了,看來有必要讓我的律師到場了。”

  周紫涵咧咧嘴譏笑一聲:“行啊,我們會給你充分行使法律保護的權利,不過我建議,你還是先和我們聊聊再說。”

  “聊什麽?”

  “聊你這個大作家、大情聖唄!”周紫涵揶揄地笑笑道,“想不想聽聽我對你的印象?”未等秦瀚文表示,周紫涵接著說,“其實呢,你相貌寒磣點兒,我倒也不在乎,關鍵是你編故事的能力太強了,這會讓我沒有安全感的。”

  “編故事?美女,你可冤枉死我了。”秦瀚文一臉無辜狀,嘴上仍是油嘴滑舌的腔調,“我對您是‘一片真心在玉壺’啊,句句話可都是掏心窩子的!”

  這回輪到我笑著說:“我也覺得周隊對您的評價不夠客觀,我覺得您不但編故事的能力強,而且還極具表演才能。”

  “行了,別再表演了!”周紫涵嚴肅起來說,“咱聊聊錢曉峰吧。”

  “錢曉峰的事該說的我可都說了,我也好多年沒和他聯系過,確實不知道他現在在哪兒。”秦瀚文的臉上顯示出莫大的委屈,“再說,我告訴你們他的事,是想幫你們警察一把,怎麽還落得我一身不是了?”

  “你真的不知道他在哪兒?”我盯著秦瀚文無賴的嘴臉,一字一頓道,“你就不怕他從地下冒出來找你算帳?”

  說著話,韓印從包裡拿出《禮物》那本書,“啪”的一聲拍到桌上。

  秦瀚文從桌上捧起書,雙手微微顫抖一下,但隨即便穩住神,莫明其妙地說:“這是我的書,怎麽了?”

  “不!這不是你的書,這是錢曉峰的書!”周紫涵冷著臉說道。

  被周紫涵一語直中要害,秦瀚文有些慌神兒,手上一滑,書掉到地上。他俯身去撿,耽擱好一會兒才坐直身子,許是利用短暫的空隙在尋找對策,怕是沒想到啥好法子,便胡攪蠻纏起來:“誣蔑,純粹的誣蔑!你們憑什麽把我銬起來,我要告你們非法拘役,我要求見律師!”

  見錢曉峰跳著蠻橫指責,周紫涵也一拍桌子,激動地回應:“憑什麽!我告訴你憑什麽!就憑你故意浪費警力、妨礙公務這條,就可以拘捕你!”

  “我們有確鑿證據證明,你早已知道錢曉峰不在人世的消息,而且你的這本書是在他的書稿基礎上改寫的。”我接下周紫涵的話。

  秦瀚文猛地怔住了,呆立一會兒,癱軟無力地坐回椅子上,張張嘴,惡狠狠地說:“孫劍州,我和你沒完!”

  “你應該感謝孫劍周幫你積德了,若不是他私下對錢曉峰母親做過補償,又求我不要把你剽竊的事情捅出去,你覺得我們會給機會讓你坐在這裡表演嗎?”我嚴厲地說道,“動機?我們想知道你拋出錢曉峰的動機!我勸你最好還是老實交代,如若不然,怕是我沒法再遵守對孫劍州的承諾。”

  “你最好能說出一個讓我們信服的理由,否則你就是殺害袁夢雨最大的嫌疑人,我們會24小時地盯著你。我想,你叔叔不會讓一個殺人嫌疑人做他的繼承人吧?”周紫涵接著我的話說道。

  我和周紫涵死死盯著秦瀚文,秦瀚文梗著脖子,眼球快速亂轉,大腦中想必正經歷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

  “好吧!算你們狠!”僵持一陣子,秦瀚文好像想明白了,貌似不甘地說,“我叔叔馬上要退休了,眼下這段時間對我來說非常關鍵,我不想與你們警方糾纏不清,以免破壞我在他那兒的形象,於是便把錢曉峰拋給你們,想借此轉移走你們的注意力。其實,先前我是極力避免自己和錢曉峰有任何牽扯的,所以在我出版過書籍的簡歷中,刻意隱去了在首都大學那一個時期的經歷,是你們把我逼急了,我才把他推出來,不過我確實懷疑過他和袁夢雨被殺有關系。”秦瀚文拿起桌上的書,揚了揚,“這本書確實是我改寫的,我之所以要改寫,是擔心原稿中有些情節會讓我惹上麻煩。原稿中女主人公叫袁夢語,你們不要以為這只是利用諧音取巧,事實上熟悉那女孩的人都知道,她平時愛對別人說她叫袁夢語而不是袁夢雨,她覺得雨太平凡了,有些俗氣。另外,原稿中對女主人公的刻畫與袁夢雨的外貌性格非常接近,尤其書中有大量男主人公覬覦女主人公美貌的心理描寫,讓人很容易聯想到一定是作者曾經對某個女人非常癡迷,才能在文學創作中有如此表述。由此我開始覺得錢曉峰的可疑,便仔細回憶了當年的一些細節。我真的曾經見過一次袁夢雨去他書店買書。而且那件案子出了不久,有一天我自行車壞了,想借他的用用,結果他說他的也壞了,問題是我前幾天還看他騎過。當時覺得可能是他小心眼兒不願意借。現在想想,會不會他就是用自行車把那女孩屍體扔掉的,怕我騎車看出蹊蹺呢?”

  秦瀚文頓了頓,換上一副無比誠懇的口氣說:“說實話,我真心希望你們能順著錢曉峰這條線將案子查清楚, 那樣你們永遠不會再來煩我了。”

  “書的原稿呢?”我問,“據孫劍州說,你之後歸還他的只是一個電子版本。”

  “被我燒了!”秦瀚文說,“留下原稿我始終覺得是一個禍害,擔心將來會成為剽竊的證據,所以在電腦上改寫之後便燒毀了。”

  燒了!秦瀚文先前的解釋還算合理,也能解釋得通他為何在簡歷中隱去首都大學的經歷,以及當年為何沒有向專案組交代錢曉峰的嫌疑。但他懷疑錢曉峰的基礎是那本書稿,現在又說原稿燒毀了,豈不又是一個死無對證?

  我和周紫涵對視一陣,葉曦轉過頭瞪了秦瀚文一會兒,招手讓警衛把他帶出去辦理釋放手續。

  周紫涵這樣做實屬無奈,畢竟已經證實了秦瀚文與“12·23”碎屍案無關,而以目前“1·18”碎屍案的證據,頂多只能關秦瀚文24小時而已,對破案來說於事無補。

  我和周紫涵都很清楚,目前頭疼的是:秦瀚文的話到底幾分真幾分假?若是真話,那錢曉峰的嫌疑就真的很大;若是假的,那凶手必屬秦瀚文。還有一個問題是我一直在考慮的,就算鎖定凶手,時隔10年應如何取證?單靠面對面交鋒肯定是不行的,一定要找到有力度的證據或者證人——看來只能把希望放到胡愛婷的身上。

  據周紫涵說,她已經安排人手在各個招待所和賓館之間尋找胡愛婷的蹤影,目前還未有消息。而我提議,鑒於胡愛婷的經濟條件,把巡查重點放到一些出租床鋪的客舍上面去。周紫涵表示同意,並即刻安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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